00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孤岛·相遇 > 第103章 梦魇·失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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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涆长和宋明贞坐在另外一辆汽车上,她趴在车窗上,对着漆黑的夜景感到惊奇,时而发出尖叫声,时而大笑。

    谷涆长担忧着她的病情,这一路回来,她没有再正常过。

    医生朋友老刘看出了他的担忧,安慰道:“已经到荔城了,你把心放下,无论她们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的疾病,我都给你安排最好的医生。”

    “辛苦你们了,给你们添麻烦了。”谷涆长的声音有些发颤,那间破旧的屋子里的一幕幕还清晰地留在脑海中,他快要被自责淹没。

    是对朋友的自责,也是对家人的自责。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干什么?”老刘忽然笑着说:“我跟你们说啊,前两天,宇文浩再慢一点打电话来说明状况,他哥差点就亲自去江城翻天了。”

    开车的朋友玩笑道:“欸,看不出来啊,宇文斌这家伙平时那么沉稳的一个人,这次居然沉不住气了。”

    谷涆长坐在后座,疲惫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朋友说:“我属实也没想到,他居然会有这么急躁的一面。”

    夜渐深,荔城的风刮得越大。

    要变天了。

    荔城的雨季,在六月,准时来临。

    医院里,明语还未醒来。

    为了治疗他后背的伤,只能让他整天趴着。

    一群大人围着这个骨瘦如柴的小不点,宇文浩咒骂道:“这群龟孙子,下手这么狠。”

    那一道道疤痕,深浅不一,有的再深一点点,就要看到骨头了。

    女人们根本不敢细看,都躲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

    谷涆长躲在消防通道里,悔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们。复杂的情绪瞬间上头,他捏起拳头,一拳一拳地打在墙壁上。

    倏忽之间,墙壁上沾染他的血迹。

    宇文斌找来,看到他的行为,立马伸出手去阻挡。不料,谷涆长的拳头打在他的掌心中,疼得他惨叫一声。

    谷涆长惊慌之余停止情绪发泄,立马查看宇文斌的手。

    宇文斌甩了甩麻痹的手掌,看了一眼,肉眼可见的红肿和淤青,他反过来安慰谷涆长:“没事。”他看着谷涆长手骨关节皮绽肉开,伤口的表面布着一层白色的灰烬,说道:“你这手是不要了吗?手没了,以后还怎么修书?还怎么把这行业传承下去?”

    谷涆长垂头丧气,坐在阶梯上,他的左手抓着右手的手腕,哑口无言。

    宇文斌坐在他的身旁:“遇事就解决事,一个一个解决,不要着急。没什么过不去的,天是不会塌下来的。就算天塌了,还有我们这群兄弟帮你顶着。”

    谷涆长许久才开口,声音微颤:“我实在不敢想象,她们母子俩到底遭受了什么?”他的眼神黯然失色,眼底渐渐泛出泪光:“当年,我离开江城前,还偷偷地去见过她们俩。那时候,她说她很幸福……小孩只有这么点大,我还开玩笑说,真不知道这个小东西能不能活下来……”

    谷涆长失了理智,扇了自己一巴掌,胡言乱语:“我真该死,没有保护好她们。”

    宇文斌擒住他的手臂,说:“这不是你的错。”

    谷涆长的双目疲倦黯淡,密布血丝:“她为什么就那么不听话,非要跟那个人,搞得家破人亡,现在还要连累孩子。”

    谷涆长多年来的委屈和不满,一次性倾泻出来。如是洪荒,淹没了阳光明媚的田园假象,他并非整日见到的那般理性沉着,他也有柔软脆弱的一面。他把面前的宇文斌当成了兄长,当成了已故的父亲,诉说着这些年来的不易。

    宇文斌顿觉心酸。

    谷涆长捂着双眼,肩膀微微颤抖着。

    沉默许久,谷涆长也发泄完情绪,他面带愧疚说了声:“对不起,我失态了。”

    宇文斌笑了一声:“大家都说你刀枪不入,好似没有血肉的机器人。今时今日才知道,你只是太会伪装了。”他拍了拍谷涆长的肩膀,小声说道:“放心,我不是宇文浩,不会大嘴巴说出去的。”

    谷涆长跟着笑了,抹去泪水,他深呼吸着,内心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得到了缓解。

    宇文斌好奇问道:“她姓宋,你姓谷,怎么会是兄妹?你们有人是领养的?”

    谷涆长说:“是亲兄妹没错,宋氏是我母亲的姓氏,我随父亲姓。别人家的孩子大多是因为父母不和分开姓,我们家是因为父母相爱,才分开姓的。”

    宇文斌又问:“那个人,你没见过?”

    谷涆长摇了摇头:“她不敢跟我提起那个人,她知道我的脾气。只跟我说过,她喜欢上一个已婚的男人。如果我知道是姓明的,打死也不会放她走。明孟两家,当年在江城不过都是地头蛇罢了。”

    如若不是前些天的那通陌生的电话打来,或许谷涆长永远都不知道胞妹的处境,也不会知道她过得并不幸福。

    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无法自拔。

    宋明贞在精神科医师的干预下,短暂性地恢复了神志。她一见到谷涆长,第一时间跪在他的面前,请求他的原谅:“哥,我知道错了。”

    谷涆长疲倦的双目,已经哭不出来了。他的手掌抚摸着她消瘦的脸颊,心疼又憎恨。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拥抱她,轻声说道:“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宋明贞着急问道:“明语呢?我的孩子呢?他怎么样了?”

    谷涆长说:“退烧了,他太累了,现在需要休息。”

    宋明贞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嘴里不断说着:“哥,救救我的孩子。”

    心脏伴随着她的哭声,被用力揪着。

    很疼。

    两天后,明语终于醒来了。谷涆长正弯着腰给他上药,他拉住谷涆长的衣摆,虚弱地喊着:“爸爸。”

    谷涆长对着这个趴在床上无法动弹的小家伙,暗自撒气,棉签被折成了两段,他没好气地说:“我不是你爸爸。”

    “爸爸,救救妈妈。”

    顿时,谷涆长的鼻子一酸,把棉签丢进脚边的垃圾桶里。

    “救救妈妈。”

    说了几句,明语又睡去了。

    朋友的太太们轮流到医院帮忙照顾明语,在大家的悉心照顾下,明语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健壮,后背的伤也慢慢痊愈。他总是错将谷涆长当成自己的父亲,对过去的事情一问三不知。

    并且,谷涆长多次发现,明语梦魇,亲眼目睹过他在睡梦中狰狞、狼狈的模样。

    有一回,明语问谷涆长:“爸爸,我叫什么名字?”

    “明语。”

    谷涆长刚说完,才意识到明语该进行心理治疗了。

    三番五次的心理治疗,并没有得到好的反馈。明语抗拒与心理医师沟通,有意要将过去忘记,每回有人问起他过去的事情,他只会尖叫反抗。

    渐渐地,他彻底把过去忘记。

    医生说:“看来是伴随解离性失忆症的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身体方面没有问题,应该是遭受了非人的虐待,带来的冲击引发的创伤性压力症候群。”

    谷涆长无奈道:“这个问题,必须让他自己解决。”

    最后,在心理医生的建议,和时势所造,谷涆长开始选址搬家,搬到一处人烟较少又绝对安全的地盘去。他决定让明语开始新的生活,以新的身份在新的城市,重头开始人生。

    谷涆长拿着办理好的身份证件,告诉明语:“从今天开始,你叫谷雨,你是我的养子。”

    可明语,又在此时记忆错乱,性情大变,抗拒道:“我叫明语。”

    谷涆长面对明语的反抗,变得暴躁不安,几近怒吼的声音:“谷雨,你叫谷雨,我不准你姓明。”

    “我姓明,我不姓谷。”

    当他完全忘却过去时,又变得纠结过去、尝试找回过去,慢慢地,变成了一种执念。

    两人无声的对抗,在这一刻,埋下伏笔。

    除了花花草草,谷涆长没有养过任何生命性质的事物,这个小家伙的到来,打破了他长久以来宁静的生活,他将自己的所有懦弱和温柔都藏了起来,变得不言苟笑、严厉万分。

    又在朋友们的关照下,一点一点地将这个小孩拉扯大。

    宋明贞的正常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时常陷进疯癫状态。回到荔城后,宋明贞与明语再没有再见过,不是谷涆长狠心不让他们母子相认,而是每回提到明语,宋明贞就发疯。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宋明贞的身体状况逐渐好起来。

    后来,在宋明贞的心理主治医师的建议下,谷涆长将她送往罗兰顿。

    为了缓解谷涆长的压力,朋友们帮忙包揽了宋明贞一切事务。事无巨细地将她妥善安排进爱尔城精神病院里,那里有着极好的服务和治疗,又恰巧是宋明贞最爱的一座国家。

    一开始,谷涆长一个月就要跑去罗兰顿一趟,确切知道宋明贞适应当地的环境和生活后,才放下长期悬着的心。

    之后是两个月去一趟,半年去一趟,最后是一年去一趟。

    长久以来,谷涆长靠着和宋明贞的主治医生邮件沟通,知道宋明贞的所有大事小事,在日常生活之余,一点一点为她规划以后的人生。

    谷涆长也在那段时间,坚决终生不婚。他要将自己的一生,倾注在这世间唯二的血脉上。

    他只想悉心照料好她们两人,即使时常恨意浮现,可爱意,往往是最后的赢家。

    爱和恨,同时割裂着他的人格,折磨他大半辈子。

    尤其是面对明语时,望着身上流有恶人血液的小孩,恨意总不自觉地涌向,久久抹不去。

    谷涆长的一生,都处在极端的矛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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