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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宝镜不太能理解他们的行为。趁着卖货郎不在家,她大着胆子,悄悄跟在他们后面观察。
裘月见等人始终没有离开小镇。
他们在镇子里不停徘徊,渴了就喝天上的雨水,饿了就吃路边的野果,但无论做什么,他们的双脚始终保持行走状态,像是根本没办法停下来。
“重复了,又重复了!”圆脸小丫鬟崩溃尖叫,“小姐,我们被鬼打墙困在了这里,我们永远出不去了!”
明明小镇的出口就在眼前。
就在那棵芙蓉树下,就在立着那座“芙蓉镇”旧石碑的地方。
可是他们没有办法控制双脚走过去。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满怀希望,却一次次与出口擦肩而过、一次次进入新的循环,连日以来不眠不休的压力和恐惧,促使他们的身体和心理都濒临崩溃边缘。
裘月见的双脚不停行走,脚步轻盈又曼妙,可那张秀美的脸却早已眼窝凹陷面色黑黄,因为身体和双手都在抗拒继续往前走,整个人像是扭曲成了麻花。
她声音尖细:“你们几个不是自称降妖师吗?!既然是妖鬼作祟,那还不赶紧施法弄死它们?!本小姐身娇肉贵,乃是贵女中的贵女!万一本小姐有个好歹,爹爹一定会活剐了你们!”
几名少年虽然是降妖师,但初出茅庐学艺不精,即便用光了芥子袋里的符纸、桃木剑、降魔杵,也根本无法破解这个鬼打墙。
眼见即将暮色四合,山间云雾弥漫似要落雨,小镇阴风阵阵,地面又开始出现零星纸钱。
圆脸小丫鬟一边扭曲行走,一边惶恐地环顾四周:“它们把灯笼点起来了,它们在看着我们……小姐,它们好像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裘月见打了个冷颤。
她望向四周。
她隐约记得刚到芙蓉镇的时候,这些人偶大都待在屋子里,可是现在,这些穿着衣裳的彩绘木雕人偶,仿佛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男女老少或哭或笑,正站在檐下无声地看着他们七个人!
尽管它们的表情是用彩漆画上去的,可裘月见却觉得,它们的眼珠子正在跟随他们移动!
零星有几个面容苍老的人偶站在路边,一手提着青灯,一手微微抬起,宛如淳朴好客的老人正在挽留贵客。
“它们……它们要我们留在这里!”
圆脸丫鬟年纪最小,经历了几天的折磨几乎吓破了胆,连眼瞳都开始涣散:“小姐,它们要把我们变成木偶,要把我们永远留在这里!都是报应,都是因为我们杀了九——”
“住嘴!”裘月见凄厉尖叫,“天底下哪有什么阴司报应,不过都是邪崇作祟!只要毁掉鬼打墙的阵眼,这里也就不攻自破了!”
萧宝镜躲在米铺的旗幡后面。
她踮起脚尖想要看个清楚,冷不防踩碎了一截枯木。
声音惊动了裘月见等人,他们下意识望过来。
萧宝镜生怕被人发现自己是戏偶精怪,再拿去烧了,于是连忙躲进铺子里。
圆脸小丫鬟的神智早已如风中烛火摇摇欲坠。
萧宝镜一晃而过的那张雪白的脸,于她而言像是摧毁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张开两片苍白皲裂的嘴唇:“小姐,我好像……我好像看见了九公主……原来她一直跟着咱们……一直跟着咱们……”
裘月见的咽喉发干发紧。
刚刚,她也看见闪过的那张脸了。
这一切,难道都是那贱人的鬼魂在暗中捣鬼?
圆脸小丫鬟突然抱着头高亢尖叫:“我什么也没干!我只是奉命撕烂了你的衣裳而已!我不知道那是你娘亲给你绣的嫁衣!我撕烂了以后你才说的,我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呀!”
众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叫喊吓了一跳。
圆脸小丫鬟突然指向那几名少年:“是他们在你的新婚夜轮流强暴的你,是他们把你送给山匪拴进狗窝,是他们在你活着的时候一点点剥掉你的皮,又肢解你、取笑你!我什么也没干!我什么也没干!求求你放我离开,求求你放我离开吧!”
她彻底崩溃,猛地跪倒在地,要朝米铺方向磕头。
裘月见等人惊悚地看着她。
她想磕头赎罪,可是跪在地上的双腿却不肯停下,仿佛有自我意识般扭曲移动,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拖拽着她继续在这座小镇上爬行,而她十根纤细的手指头深深扣进了泥土,直磨得指甲破碎十指冒血,留下十道长长的蜿蜒血迹。
裘月见的心脏,一下一下狠狠跳动,在胸口膨胀肿大,几乎快要令她承受不住。
她咬了口舌尖维持清醒,发狠下令:“这小蹄子惯会胡言乱语,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她杀了?!”
几名少年早就脸色铁青,闻言,毫不犹豫地拔出宝剑砍向圆脸小丫鬟。
然而那一剑砍歪了。
没砍断她的脖子,倒是砍掉了她的双脚。
原本扭曲爬行的圆脸小丫鬟,霎时瘫倒在地。
而她被砍掉的双脚,却保持着和裘月见等人相同的移速,踩着浸满鲜血的绣花鞋,继续轻盈地走在街巷里。
诡异而压抑的沉默,无声蔓延在裘月见等人当中。
挥剑的那名少年紧紧握住剑柄,声音发颤:“小姐,或许,我们已经找到了离开这里的办法。”
裘月见手脚冰凉,终于感受到一丝难以名状的恐怖。
砍掉自己的双脚——
爬出去吗?
今夜深山有雨。
萧宝镜早已从米铺后门悄悄溜走,赶在卖货郎回家之前匆匆回到小宅院,继续假扮她的戏偶。
也许是因为突如其来的这场山雨,卖货郎今夜回来得有些晚。
他在廊檐下脱掉斗笠和蓑衣,一边踏进门槛一边叹息:“蓑衣有些旧,衣裳都打湿了。幸好在路上捡了些木头,可以拿来生火晾衣。”
他抖掉兜在道袍里的木头。
萧宝镜端坐在妆奁前,好奇地望过去。
也不知他从哪儿捡来的木头,大约十四块,每一块都和人的脚一样大,暗红色泽像是干涸的血渍。
她注视卖货郎在廊下烧起火堆、支起晾衣竹架,视线又落在他那两筐满满当当的货篓里。
东西一件也没卖出去。
他今天又没赚到钱呢。
真的不会饿死吗?
萧宝镜好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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