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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到李白龙施施然从门后微笑走出时,马伏龙心中有些奇怪。对方没有什么慌乱之色,更无杀气,这倒也罢了,毕竟江北武魁、少年得志,有这种从容气度,倒也不算奇怪。
但是对方居然兴致勃勃。
望着聚拢而来的漕工,他没有作为官员的反感和忌惮,反而在搓手,这是感到兴奋和亲切的表现……不是,为什么啊?
听说临县织造发达,莫非这厮还带织工闹过事吗?没听说啊。
马香主看到这反常的一幕,继而感到烦躁。
习惯掷杯,依赖掷杯,就得接受掷杯的不确定性和不可控性。
于是有些漕帮人就会变得很佛系,对生活中的许多变数充满宽容和乐观,但有些掌控欲强的人,就会对除掷杯之外的一切不可控事更难忍受。
马伏龙是后者。
他果断打出了这牌,可李白龙的反应还是超出了预料。
这一瞬间,云华堂堂主的心中生出恶念,珓月就在胸前,在他说话鼓动漕工们时就会发生效用,他甚至想振臂一呼,鼓动大家伙儿围攻李白龙、冲进同文局,让这厮忍无可忍、杀伤人命,使冲突扩大,乃至官府介入,花州流血,让李白龙从此臭名昭著,也让朝堂获得话柄,使昭王计划遭受重挫。
由于万云龙大哥论迹不论心,心里想想是没关系的。
可若是真的付诸实践,一是因恶念将兄弟们推入险境,二来有违先前誓约,必然会被珓杯反噬、死得惨不堪言。
这不应该是他的命。
所以说……真是太不方便了。
如果没有种种限制,漕帮现在恐怕已经力压当世、天下称雄了。
杂念划过脑海,他便看到走出大门的李白龙笼着手,笑眯眯地说道:“老少爷们,大家早上好啊。”
众人也许是没想到绯袍大官的开场白竟是这个,一时愣然无措。
马伏龙刚要搭腔接话,便听李白龙说道:“哦,等一下,我忘带东西了,失陪失陪,马上回来。”
众目睽睽,便见李知事转身走回正门,大声密谋道:“兵马呢?本官的兵马呢?他妈的,我说怎么不太对劲……”
漕工们纷纷骚动。
可片刻之后,便见到李知事去而复返。
他的绯色官袍已经消失无踪,身上披了一件淡蓝袍衫,正在若无其事地系着腰带,系好之后,还往上提了提,就施施然走下了台阶。
见众人愣愣望他,便翻白眼道:“怎么,你们聚在这里,见了我又不敢说话,不就是因为那身官皮吗?现在总该不怕了吧?”
说罢,他轻巧地坐在衙前摆放的那张桌上,将昭王金牌弹起,在指尖绕动数圈,揣进了怀里,随便指了最近的一个人。
“哥们,你,就你,来来来,近前来,聊两句。”
被选中的汉子很年轻,约莫二十一二岁的样子,皮肤紧实黝黑,依然充满健康的活力,所以对未来抱有希望和乐观。
毕竟年轻力壮,吃得动,赚的来。
他发现自己被盯上,一时涨红了脸,有些无措。
李白龙皱眉道:“怕什么?有胆子来同文局门口闹,现在狗官出来了,愿意听你们讲话了,你却没胆子讲吗?”
马伏龙打断道:“李大人,他年纪小,不懂事,还是我来……”
“马香主。”
李知事淡淡道:“漕帮既聚众而来,我便理解为,每个人都对同文局有意见、有诉求,所以要从中详询。你如果说,他们都是你喊来的壮声势的,其实什么都不知道,那我便把这事儿直接写进奏章里了。”
马伏龙神色微滞。
带领漕工冲击衙门,放在哪里都是朝廷大忌,但在今日的花州不会。毕竟朝堂的争斗难分胜负,发生在花州的代理人战争将决定许多事情的结果,在这种情况下,鼓动漕工之事,属于各出手段,乃是一种示威预演,因此便能得到朝堂巨头们的谅解与宽容。
但前提是,你得面子上过得去。
毕竟花州是皇道祖地。
漕帮过于明显地坏规矩,会招致保守派的不满。
幸好,珓月之下,万云龙大哥赐福,我说过的话都会刻在他们心里。
马伏龙一念及此,对那年轻人温言道:“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别害怕。”
胸前的珓月发出微光。
脑海中,龙傲天断然道:“他的胸前有古怪!”
李白龙大惊道:“缠了裹胸布吗!?她是男扮女装的易容女人?”
“……你他妈能不能正常点?”傲子怒道,“我是说他胸前有个奇怪的能量源,在他说话的时候正在释出异质!”
李白龙瞥了一眼马伏龙。
说起来,这厮看起来比昨夜更顺眼了些……是错觉吗?
他若有所思,目光回转到那个被他选出来的年轻人。
脸有倦色,肌肉疲惫,眼中有血丝,呼吸粗浊,显然上了夜班。
对方看起来有些激动,又有些警惕,他看起来已经准备回答问题了。
李白龙指着这年轻人,问马伏龙:“他叫什么名字?”
马伏龙迟疑,花州漕工无数,他怎么知道?
局座叹道:“你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却鼓动他做这杀头的勾当。”
马堂主暗恼,嘴上却朗声道:“他是万云龙大哥座下弟子,是我漕帮的兄弟,仅此一条,彼此便能托付大事,你非本帮中人,这种道理是不会明白的,通不通姓名又有什么关系?”
聚在场中的漕帮子弟们个个生出豪迈之感,山呼海啸般应和:“正是!”
那年轻人瞪着李白龙,掷地有声道:“我是无名小卒,香主自然不识,我姓祁,叫做祈六的,香主哥哥今天便知道了!”
众人叫好起来。
马伏龙高声道:“好兄弟!我记得你了!”
龙傲天幽幽道:“他胸前的玩意儿又开始释能了……”
到底是什么玩意儿,魅力项链吗?
李白龙看了一眼仿佛是打了鸡血一般的漕工们,若有所思。
他看了看自称祈六的年轻人,径直问道:“你没吃饭吧。”
祈六一愣:“……啊?”
“瞧你的样子,在码头干了一晚上的活儿吧,我听说你们下工之后,要狠狠大吃大喝一顿,然后才能心满意足回家睡觉……”
李白龙语气淡淡地问道:“可跟你说话时,你的口气里却没有食物的气味,下工之后还没吃饭,就被召集到这里了吗?”
他看向马伏龙,眼神有些冷然。
“你们漕帮,让他们在码头上出苦力、夜里凉风水汽中做活儿,给你们赚钱,早晨下工之后还要拉他们过来对抗官府,甚至连饭都不管吗?让他们饿着肚子为你冲锋陷阵,甚至饿着肚子被官兵擒拿坐牢?”
声音蕴含内力,自然而然地送出,飘荡于广场之上。
马伏龙脸色微变。
因为胸前珓月震动……“万云龙大哥”对这句话有反应!
可恶!
马伏龙不得不做出响应:“我闻郑老哥被你迫害,同文局更是出具公文、歧视排斥漕帮,义愤之下,便召集兄弟们向你讨要说法,此乃公事,十万火急,漕帮人为本帮事务和本帮朋友,性命都可以不要,何况一顿饭?事成之后,我又岂能少兄弟们的一顿饭?”
李白龙幽幽问道:“那你吃饭了吗?”
马堂主神色一滞。
——我他妈是武者!当然要定时吃武飨的!
可这话怎么说得出口!难道要说“因为我是武者,跟你们吃凡粮的人不一样”吗?他咬牙道:“知事夹七杂八,为何不回应正题?”
“我只问你吃没吃,要不要给你带一份。”
李白龙摇摇头,高声道:“来人!”
便有几个差役跑了出来。
“你们去各处码头转一圈,让码头周围支摊的小商贩早点铺子全力开火,把早饭做好了送过来,让他们把食材做光,有多少收多少。”
——他妈的别提吃饭的事儿了!
马伏龙只觉得头大如斗,因为周围漕帮兄弟们投来了奇怪的目光,而且胸前的皎月也开始有些不稳定了……他妈的,好麻烦!
他立刻喊了几名下属:“咱们漕帮的事儿,不用李知事操心,你们几个,去太和楼、丰汇阁和春一台定上席面,之后让兄弟们吃顿好的!”
李白龙幽幽道:“马堂主好奢侈,不过这里有两个问题,其一,您可能是高贵太久了,并不体察下情,这几家高端餐饮饭庄都是中午开始营业的,你要兄弟们饿着肚子等多久?”
“其次,码头周围的早餐铺子商贩都是做漕工生意的,漕帮的兄弟们今天不去吃,他们今天准备的食材、消耗的本钱就会白费,你倒是阔气了,小贩们折了本,又该找谁哭去?你能不能替他们想一想?”
“绝了!”
傲子叫道:“等一下,你多说点!他胸前那玩意儿好像不太稳定了!”
李白龙思虑片刻,又补了一刀:“那些在码头周围摆摊的小商贩,也是漕帮成员吧?你到底关不关心你的兄弟姐妹们?不是,讲道理,你是漕帮堂主啊,怎么这些基层的道理,你还没有我这个从四品大官懂啊?”
砰的一声,马伏龙仿佛听到了什么破碎的声音。
不,不是幻觉。
赐福被削!了!一!层!
我用一旬一次的六环掷杯换来的!
“真的可以!”
龙傲天惊道:“这他妈是什么啊?想办法弄来,我研究一下!”
李白龙斜睨看去,马伏龙果然眼神阴沉,双手轻轻颤动,显然破防了。
好像吃了屎一样。
或者说,对于马伏龙来讲,这事儿比吃了屎还恶心。
赐福就这么被削了一层!
这个,僵化的,死板的,愚蠢的,不可理喻的。
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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