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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凉气从脚底直窜上来,惹得姜鸢全身都止不住颤栗起来。偏生裴璟还自顾自地轻声数着——
“还有你以前居住村子里的村民,哦,还有那个你逃走前故意放走的那个小丫鬟,叫银杏还是什么的……”
“你待她这么好,应是不想看着她死吧?”
说到这里,裴璟无意识地扯了扯唇角。
她待旁人最是仁善不过,可独独对他冷硬如刀,连他们二人的孩子都不愿意留下。
听了他的话,姜鸢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看着眼前如疯如魔的裴璟。
良久,她方翕动颤抖苍白的唇瓣:“你真是……丧心病狂。”
裴璟不理会她的喃喃声,只望进她惊颤的眸底,神情平静又难掩嗜血残忍:“这些人少说也有一二百人了,你若嫌不够,我还可再加。”
说罢,他便撂下药碗,站起身背对着她:“他们这些人的性命,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我裴璟,说到做到!”
屋中那几个整日伺候姜鸢衣食起居的仆妇早就忍不住了,膝行着跪到她跟前,涕泪横流地连连磕头哀求——
“姑娘,求您饶奴婢们一命吧,求您了……”
“姑娘,我……家中还有一个三岁大的女儿啊,她不能没有我啊!”
“求您救救我们吧……”
她们不停地磕着头,砰砰作响,混合着凄切恳求的哭声,回荡在寂静的屋中。
看着眼前的惨象,姜鸢怔怔流泪,只觉得周遭一切都恍惚起来……
这是人间吗?还是地狱。
过了很久,她才睁开空洞无神的眼,看向几尺之外背对着她的裴璟。
“……好,我答应你,生下这个孩子。”
这几个字,几乎花费了她全身的气力。
裴璟几乎是瞬间便缓和了面色,转身阔步朝她走来。
一旁的方庆极有眼色地将地上那几个已经哭哑的仆妇招呼了出去,为二人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
裴璟握住她冰凉的手,轻柔地为她拭去脸颊上的残泪,叹息一声:“阿鸢,我也不想的……”
他见她没有反抗,顺势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抬起眼尾看着她:“我只是想你和孩子好好的。”
姜鸢听着他不痛不痒的辩解,只觉得分外无力。
她阖上眼,一股从骨子里冒出的深切疲倦蚕食着她。
算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裴璟见她似乎累极了,没有再出声打扰她。
只将手虚贴着她掩在被下的小腹。
这里,是有着他们二人血脉的孩儿。
他轻轻弯起唇,觉得自己仿佛离那日设想的和美画面又近了几步。
自那日过后,姜鸢便从别苑搬了出来,重新住回了以前的听风苑。
那条令她深恶痛绝的锁链也从脚踝上解了下来,再没有出现过。
伺候她的人,也全都换了一番,全都是在府中多年、经过精挑细选的的丫鬟婆子。
这些人乌泱泱的围在她身边,嘘寒问暖精细无比。
姜鸢信守承诺,安心地待在府中养胎。
夏日炎炎。
姜鸢不想出门,便待在屋中休憩看书。
窗外蝉鸣声阵阵,衬托得屋内更加安静,一时间只有从窗棂钻进来的风拂动书页与冰鉴融化的声音。
姜鸢将目光从书页上移开,默不作声地环顾四周——
自她搬到这里后,奇珍异宝便如水流一般地送进来,眼下她这屋中,放眼望去的每一物件都是外边千金难求的宝贝。
冰鉴放在不远处,丝丝沁人心脾的凉意混合着白玉琉璃香炉中的恬淡熏香飘在这堆满了珍宝的屋中,她身上穿着由轻薄柔软纱绡制成的衣裙,发间是轻巧鲜亮的珠钗,腕上悬着鲜艳欲滴的血玉镯。
周围侍候的人皆含笑垂首,恭敬无比。
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应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吧……
她应该知足了,就这么过下去吧。
姜鸢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平静的日子如静水般毫无起伏地流淌而过。
转眼间,已到了隆冬腊月。
姜鸢也已经怀孕七月有余。
临近年关,军营府衙事务也愈加繁忙,裴璟每日坚持回府陪她,但在府邸上待的时间仍旧明显减少了。
姜鸢态度淡然,不悲不喜。
他不在她身边,她还觉得轻松自在些。
这日清晨便下起了小雪,裴璟陪着她在屋中用午膳。
他挟了一筷子清蒸鲈鱼肉,放到她碗碟中——
“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得多用些这些有营养的。”
姜鸢肚子凸出来,四肢却很纤细,甚至比怀孕前还要瘦些。
她孕吐强烈,平日里吃得不多,总是恹恹的模样。
姜鸢没有说话。
在裴璟的目光中挟起了碗碟中的那一小块鱼肉,吃了下去。
裴璟眼里渐渐有了笑。
姜鸢只用了小半碗饭便再也吃不下了。
她垂眸小口抿着冒着热气的琵琶清梨汤,细白手腕上的碧玉手玔莹润剔透。
裴璟也放下了碗筷,顺势接过一旁的热毛巾擦手,目光落在她的小腹,声调扬起:“阿鸢,我这几日一直在书房里翻阅古籍,为我们的孩子取名字。”
姜鸢神色温静,嗓音淡和:“现在才七月,早了些。”
裴璟很喜欢同她这样谈论孩子,这样他会有一种两人是寻常百姓家恩爱夫妻的感觉。
他俊秾的面颊上浮起笑,顺势接过她端着的细瓷盏,喂她喝:“你怎么和皇兄一样,他昨日亦是这般打趣我的。”
裴瑄是为数不多得知他要让姜鸢生下孩子后支持他的人。
裴璟与这位长他几岁的皇兄相处时日并不多,裴瑄是先皇后的嫡子,先皇后出自世家大族,家族底蕴深厚,是最合适的皇后人选,裴瑄出生后不久便被立为了太子,尊贵不已。
二人虽为名义上的兄弟,可到底是同父异母,加之昔年先皇独宠婉妃,后宫里甚至传出过要改立裴璟为太子的无稽传言,这传言从始至终都没有被证实过,裴璟也从来没属意过太子之位,但这些事还是在二人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隔阂。
先帝逝世,裴瑄顺理成章登基,逐渐显出贤明温和的一面后,裴璟才对着这个不甚熟稔的哥哥亲近了些。
思绪回笼,裴璟浅笑道:“我看贵妃娘娘以后要是有了身孕,皇兄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姜鸢一直沉默着,听到他这话才微掀了睫:“圣上……难道至今还无子嗣?”
这和她在民间听说的可不大一样。
裴璟见她愿意搭话,笑容不由得加深许多,语气柔和低醇:“自然不会,皇兄膝下也有几位皇子皇女。”
他话音一转,饶有兴趣地跟她科普:“但那些孩子,都是后宫其他妃嫔所生,没有一个是贵妃所生。”
“皇兄真正在意的,唯有贵妃一人。”
“他们二人是自小的情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姜鸢默默咽下甜羹,明澈低垂的眼中划过一丝很淡的嘲讽。
在意?
既在意,为何能够在登基后只给这个自少时便嫁予他为太子妃的女子一个贵妃的名头呢?
既在意,为何要在贵妃的父亲和哥哥接连战亡后不到一月便大开后宫选纳新秀呢?
姜鸢初来到这里、躺在床上养伤时,热心的街坊邻里便时常到她家看望她,大多都是些年轻妇人,大家关起门聊天,自然什么都会聊。
天皇贵胄的八卦,也不例外。
那时的姜鸢昏沉沉地听了满耳朵,只当作解闷时的调剂,并没有什么感触。
但眼下,她却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贵妃娘娘,生出了些惺惺相惜的同情之意。
她轻摇了摇头。
他们裴家人的在意,都是这般的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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