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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三,段景琛挑了个自己与温颂年都没课的时间,约对方来帮忙一起拍摄暗房课的人像作业。

    段景琛单肩挎着个相机包,轻车熟路地旋转钥匙,推开了房门。

    这间屋子统共有一室一厅,不算大,但贵在采光通透,视线所及之处整洁明亮,装修布置也完全不同于门外老旧简陋的楼道,一看就知道被人特地翻新过。

    这时,段景琛的手机震动,钉钉传来一条消息提醒。

    【温颂年:我已经坐上出租车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能到】

    胶片相机的拍摄成本昂贵,不仅前期拍毁了无法挽救,就连后期冲洗时都不允许有一步出错,不然就很有可能导致胶卷全部报废,功亏一篑。

    于是经过多方面的综合考量,段景琛最终把胶片拍摄的第一个取景地选到了他在校外的租房里。

    但要真说成租房可能也不太准确,因为这套不足七十平的房子,其实归属于段景琛母亲所有。

    母子二人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后来母亲再嫁,房子便因此空闲了下来。

    中间几年的租客来来往往,段景琛回不去的时光在里面逐渐腐烂。

    直到能靠cosplay赚取到相对稳定的收入之后,他才特地瞒着母亲,把房子从二房东那里又重新转回到自己手上。

    段景琛换上拖鞋,熟练地朝卧室走去。

    cos用的假发与头饰琳琅满目地摆放在桌面上,拉开衣柜,淡淡的茉莉味香薰四散开来,里面更是陈列着他玩cosplay至今的所有服饰。

    段景琛伸手捋了捋其中一件cos服上微微皱起的透明防尘罩,垂眼间还依稀可见自己用回形针,特意固定在衣服领口处的使用日记。

    他像是被某个字眼烫到似的匆忙合上衣柜,然后掉头走向另一边堆满了半面墙的抽拉收纳盒。

    段景琛从各种分门别类的标签下,选出了等会儿拍摄要用的造型道具:

    两指宽的宝蓝色丝带、裁切有致的磨边碎镜、三米长的暖光颗粒灯……

    段景琛习惯在每次拍摄前先设想好一切元素,模特状态、色彩搭配、构图比例、光线层次等等。

    而这些小物件都是段景琛之前为了提高cos完成度采买的,它们大多只被使用过一次,就彻底闲置在了收纳盒里。

    段景琛拢了拢自己怀里的几样道具,面不改色地用钥匙反锁上房间。

    不久后,温颂年如约按响门铃。

    他脸上戴着个黑色口罩,白衬衫外面套了件赛车服样式的夹克,黑色破洞牛仔裤包裹着两条笔直的长腿。

    “段景琛,你托我买的道具我给你带来了。”温颂年将手里的透明保鲜袋递了过去。

    段景琛却顺势问:“学长方便再帮我一个忙吗?”

    “噢。”温颂年见段景琛转身向屋里走去,他便也亦步亦趋地迈步跟上。

    紧接着,温颂年就被段景琛带到了浴室门口。

    温颂年:?

    下一秒,段景琛指了指不远处的白色浴缸,偏头问道:“学长一会儿可以躺进去吗?”

    温颂年先是看了眼浴缸,然后又慢半拍地看向段景琛。

    “我?”

    “躺进浴缸?”

    “你确定?”

    段景琛点了点头:“要麻烦学长当一下模特。”

    是了,温颂年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卢胜规定班上同学必须两两组队的原因——确保大家在完成人像作业时,起码有一位模特可拍。

    温颂年倒吸一口凉气。

    虽说赤身裸体在艺术摄影中确实是很重要的一类表达意象,但……

    “学长放心,”段景琛语气诚恳,“你直接往里躺就行,不用脱衣服的。”

    温颂年:“……”

    被人戳破心思的温颂年尴尬到手指蜷缩,纷至沓来的难为情被他勉强掩盖在口罩之下。

    说到底当平面模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在镜头前既要拥有相当的表现力,又要保证表情与体态能自然地满足摄影师要求。

    温颂年的上齿下意识咬住嘴唇,就连“干脆花钱到学校里再找一个学生过来”的念头,都来来回回地在他的脑海里重复了好多遍。

    可这件事情终究还是自己理亏,一时间温颂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不过好在段景琛也没有站在原地干等着回应。

    温颂年只见段景琛摆弄着手里的保鲜袋,先一步走到洗手台前。

    他打开水龙头,小心翼翼地把握着的水量,等水位到达保鲜袋的四分之三时,再用食指绕开口半圈,一气呵成地绑了个紧结。

    而当补光灯对准水袋表层的那一刻,浴室仿石材的浅色瓷砖上瞬间折射出点点光斑。

    它们像自然脱落在湖面的鱼鳞,轻轻搅动,有几片还会闪烁、翻腾,逐渐连绵到一块去。

    温颂年看得出神——往常段景琛脸上的神色总是从容不迫,如今却难得被温颂年瞥见了一丝如释重负。

    回过神来的温颂年匆忙挪开视线。

    他掩饰性地环顾完四周后,又故作自然地将目光落到了能映出两人半身的洗漱镜上。

    可下一秒,温颂年却猝不及防地在镜子中,对上了段景琛的眼睛。

    被抓包的紧张感瞬间淹没了他脑中的万千思绪。

    温颂年不知道段景琛究竟是什么时候看向自己的,但对方似乎已经敏锐地觉察到了他不自然的缄默。

    果不其然,段景琛接下来故作无事地收起小型补光灯,转身开口道:“学长今天如果身体不太舒服,可以先回去休息,我再拜托别人来当模特就行。”

    温颂年怔怔地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他没想到段景琛居然连借口都主动帮自己找好了,甚至话里话外还在特意替他减轻愧疚感。

    可温颂年又不是傻子,他也有过额外邀约平面摄影模特的经验,时间、金钱、人情,这些要是真像段景琛嘴上说的那么轻松就好了。

    “事先说明,我没什么当模特的经验,面部表情在镜头前不一定放得开。”温颂年叹了一口气,接着迈步走向浴缸,“说吧,具体要我怎么配合你。”

    段景琛的神色略显诧异,但很快也归于平静,他顺势从洗漱台下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根宝蓝色的丝带。

    “学长,把手伸出来。”

    温颂年不明所以,但还是乖顺地递上了自己的双手。

    在得知段景琛被清姿工作室录取之后,温颂年其实特意找过几份对方的商业摄影作业来看。

    他发现段景琛的每张照片,几乎都模糊了与瞬时定格之间的定义,充斥着精致的和谐感。

    而正是这份完美到失真的拍摄风格,才让段景琛的摄影作品在乍看之下,好似一幅安静绽放的超现实油画。

    但令温颂年更加哑然的是,那些“油画”却也并非什么美则美矣的产物,它们具有相当浓烈的抽象化式表达:

    ——关于孤独与爱、关于如何享受悲伤、或是感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如此渺小……

    温颂年的后颈被丝带贴绕而过,漫起一层细微的鸡皮疙瘩。

    人像摄影里常用这种柔软的形式,来具象化各种抽象的情感。

    温颂年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清楚自己没有兀自打断对方的立场,只能任由段景琛把指节落在他敏感的皮肤上,依规矩丈量起束缚所需要预留的安全宽度。

    紧接着,温颂年的两只手腕便被段景琛一掌拢住。

    延伸至颈间的绸缎在浴室顶灯的照射下泛起柔和的色泽,段景琛垂眼问道:“会觉得难受吗?”

    温颂年咽了口唾沫:“还好。”

    他无端感受着丝带的每一圈折叠与游走,直到自己的两只手腕被段景琛用绳结绑紧,彻底固定到一处……

    温颂年嘴唇微抿,虽说没感觉有哪里不舒服,但周身的血液却还是尴尬到悉数冲上太阳穴,在他的耳垂处砰砰直跳。

    段景琛有条不紊地调整着丝带的走势,在抬眼看向温颂年的瞬间,他手中的动作下意识微顿。

    于是乎,无意间的短暂一瞥,便延绵成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注视。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忽然压倒了段景琛多年来的习惯,他几乎要完全推翻自己之前定制的拍摄计划。

    仰视太失衡,平视太克制,只有自上而下的俯视才能让温颂年褪去层层伪装,恰如其分地暴露在镜头前。

    那说不定是一种从疑窦中萌生出来的新鲜面目,仿佛丢失了乌云的夜晚,徒留皎洁的明月高悬在天上,安静地绽放着光亮。

    温颂年被段景琛盯得心里发毛:“你怎么忽然不动了?”

    “没什么。”段景琛收敛视线,答得含糊。

    其实早在清姿工作室的面试过程中,段景琛就收获了关于“拍摄风格成熟”的评价。

    用余州的话来说,当同龄人还在一味模仿其他知名摄影师的照片时,段景琛已经率先形成了自己独立的摄影美学。

    “学长。”

    那是一种细致入微的掌控欲。

    “我可以把你的口罩脱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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