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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醒了没?”刘二推开侧屋的门。“没呢!别把寒气带进来。出去!出去!”老太婆低声驱赶。
刘二只能皱着眉头慢慢退出来,笼着袖子蹲在屋檐下。已经过了子时了,到处黑漆漆地,墙角的积雪泛着白光,沁出寒气,他起身跺着脚绕圈子。
小冰河时期的蜀地,冬天格外地冷。今晚小雪夹着雨丝飞,寒彻骨髓。自他记事起,川南几乎年年如此。听李家私塾的先生说,武宗朝那会儿,四川还是气候宜人的好地方。可现在年年冬天得冻死不少人,城南善堂每年冬天都得抬进去不少冻死死鬼。
开春雪化之后,野地里也会隔三岔五地冒出几具冻得邦邦硬的死尸。这里还好,北边更苦。陕西、山西、河南年年不是大旱就是大涝,流民四处乱窜,饿极了人都吃,总之人都不像人……
刘二没读过多少书,不过死人是什么样子,他是见过的。不说冻死的,就是战场上缺胳膊短腿、肚破肠流的他也不少见。万历年间他跟着老太爷是去过朝鲜的,战场上杀人是把好手。
去年老爷带着本县几十口卫所兵,到陕南剿匪。半个月前军里传来消息,说是老爷和跟着去的几十口卫所兵,都阵亡了。少爷为此失魂落魄了十几天,昨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头栽进护城河里,捞上来时已经昏迷。
吱呀~一声,侧屋的门开了。
“咋样?醒了没?”
“没醒,烧倒是退了,估摸着能活”老婆子低声说。
“菩萨保佑!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掉进河里了呢?造孽哟!”
“谁说不是呢”老婆子小心掩上房门,“咱家从不伤天害理,老爷、夫人那都是本分人,都说没就没了。”
夜半,门房屋内。老太婆翻来覆去睡不着,侧身晃晃身旁躺着的刘二。
“老头子,老爷没了,少爷将来咋办?”
“谁知道哟,老爷快三十了才有这么根独苗苗,夫人又去得早,哎……”
“明儿再喊胡郎中来看看吧”老两口也是无计可施。
“你说咱家这几年该不是犯了太岁吧?”老太婆有点哆嗦。
“少说这些有的没的,咱是良善人家,犯啥?赶紧睡!”刘二怒道,“这些年哪个地方不死人,都乱成一锅粥了。”
小冰河期的天灾、流寇作乱、鞑子犯边,把北边折腾得够呛。一年到头常有来逃荒的,有时候是几家人,有时候是整村的人。听临街赵家小子说,上个月过来的流民还在城外闹事,抢了李家在城外的几个院子、打杀了好些人。后来被府里派来的兵给剿了,砍下几十个脑袋都挂城门楼上,剩下的都逃山里面去了。
“这天气,逃山里面去怎么活?”刘老爹模模糊糊地睡去,“早早晚晚是个祸害……”
“高考,是你们人生的第一个关口,老师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认真对待,这关系到你们的将来!薛柯!你看什么呢?”
“没有,老师我在听您说话呢”他收回望向前排背影的目光,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她回头冲着他笑了,眼睛弯弯如月牙。
“薛柯,你打算报哪所大学?”清晨的阳光拂过她的脸,薛柯有点晕。
“理工大学!”他昂首挺胸,犹如朝阳。
“哈哈~等上了大学,我们还是离得很近哟,我要去外贸大学”她笑得更灿烂了。
“嗯嗯~那以后我会常去找你”他不会告诉她,因为外贸他选择了理工。
“傻小子,你这老是两头飞,累不累啊?”师傅拍着他的肩头说。
“没事,过两年,我在昆明买个房,把小卓接过来,请您喝喜酒”他笑着说。
“你啊~”师傅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考虑上次给你介绍的……算了”
狂风席卷着墨色的山岗,暴雨如利箭般斜刺向地面,在惨白色的灯光中织成密密麻麻的帘幕。
雷声骤起,电光沿着手臂蜿蜒而下,布满全身。他像一叶扁舟,在光里旋转、翻腾,被风剪切、被水吞没,直到陷入黑暗、虚无……
啊……薛柯猛得坐起来,沉重的呼吸扯得胸口生疼,犹如一名刚刚被救起的溺水者,贪婪喘息……
“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城门楼上,望着白墙黑瓦的建筑群落喃喃自语。
这是薛柯醒来的一个月后,已经没有了初醒时的彷徨,只是明显不一样的外貌让他无奈。
“魂穿吗?不过倒是一副好皮囊。只是两世为人,都是孤儿。我命犯天煞孤星?!”
薛柯现在准确来说应该叫薛克,克敌制胜的克。听管家刘二说,当年给自己起名字的是老太爷,希望自己能延续薛家军人的传统,克敌制胜,无往不利。
尽管外貌不同、对这世界的记忆一片空白,但身体原主自小锻炼起来的身体很结实,甚至所学的一些家传的武技都保留下来。当然只是很普通的擒拿、拳脚、枪棒。
按照薛克的理解,功夫这种格斗技能,练的久了自然而然形成了肌肉记忆,与大脑记忆无关,当然对不对无从考究。
明朝开国初期,卫所制度确实起了很大作用,比如太祖、成祖时征蒙古用的就是卫所兵。不过明中后期由于卫所制的糜烂,军田被军官私吞,军户成了军官的佃农,卫所兵的战斗力急剧下降。到明中后期九边驻军基本都是募兵,卫所兵沦为军官的佃农,一辈子没摸过刀剑的大有人在。
薛家自他爷爷起就是正六品的世袭卫所百户。听管家刘二说,这是薛老太爷在万历年间跟着刘綎将军远征朝鲜得到的奖赏,后来他老爹又承袭了官职。
现在刘二在薛家既是管家又是门房,帮着薛家看着二进小院子,老婆刘曹氏则帮家里洗衣做饭。除了院子,其它家当就是城外的六十多亩地加上城里和李家合伙开一家生药铺子。
薛、李两家自他爷爷那辈开始就是通家之好。薛家是官身,手底下管着几十号卫所兵。李家世代经商,家境殷实。
薛克知道,这样的官商结合,算是明朝士农工商等级制度下的特物。李家想要平平安安地经商,就不得不依靠有官身的人家,而有官身的人家往往有些事需要用到商人。
对于自己乱七八糟的失忆问题,胡郎中给出了比较合理的解释:“忧思过度、寒邪入体、伤及心脉,以至神魂不稳,善加调养即可痊愈”。
“天启五年啊!过两年朱由校就该没了。然后是朱由检上台折腾,十七年后明亡。然后满洲入主中原,什么皇太极、多尔衮、庄妃、顺治、鳌拜~粉墨登场”,拜后世清宫戏烂大街所赐,薛克对这些人反而有些印象。
“多尔衮和庄妃真把皇太极给绿了?”薛克突然间想到这个,摇摇头把这种恶趣味甩出脑海。
“垃圾泡沫电视剧害人不浅!”薛克在明朝的城门楼上批判四百年后的垃圾电视剧。
对于少爷,刘二是有些许不满的。这么冷的天气一个人遛出门算啥?身体恢复了可脑子还不清楚。万一再病一次,不是要命吗?薛家三代单传,万一……自己死后都没脸见老太爷!
农历十二月的川南时不时地下起小雪,积雪化成路上的一个个小水洼,让路过的人们只能蜿蜒前行。
“少爷,归家咯”刘二远远地冲着冲着城门楼上的薛克喊。
薛克朝城楼下的刘二笑了笑,快步走下来。
“下午李家老太爷差人来,问少爷啥时候得空,请您过去一趟。”
“哦,什么事?”薛克知道刘二说的李家是指谁。
“没说,估摸着跟您去南京承袭官职的事有关”。
承袭官职,这里面的门门道道不少,薛克自然绕不过这些。不然哪个环节卡一下,都够拖个三年五载的。
按照刘二的说法,当年自己老爹承袭官职的时候,也花三百多两银子。
“刘伯,咱家里还有多少钱?”薛克想先看看自己的家底。
刘二想了一会,小声说:“老奴前段时间盘了一下,家里大概还有个二十几两现银。”
“只有二十几两?”薛克差点一头栽倒,好歹也是两代正六品武官啊,就这家底?
刘二苦着脸:“咱家老爷的俸禄一年有六十五两,不过这里头得扣去折色,满打满算就三十几两;铺子一年有二三十两出息;家里的六十八亩地,一年地租就只收十一二石,刚刚够家里吃嚼。这些军户祖上都是跟老太爷上过战场的,不能苛待。”
“去年老爷出征,带出去三十一个人,光安家费每人就给了二两。如今这抚恤银子还不知道打哪来呢”刘二说到这里眼睛有些泛红,眨巴几下眼睛继续道,“咱家还不至于饿肚子。可下面的军户的日子难挨了~”
薛克拍拍刘二的肩膀,叹了口气:“军户阵亡了,朝廷不给抚恤……”说到一半薛克不由自己苦笑着摇摇头。
明朝卫所制下的士兵,平时为农、战时为兵。非但没有军饷,就连武器甲胄都得自备。
只有被征调外出作战,才会有后勤补给供应,如果死了伤了按制度是有抚恤的,但制度是制度、执行是执行,不管什么时代都差不多。
所以当初为了鼓舞士气,薛克的老爹只能自掏腰包给士兵发安家银。
“没事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明天咱们去庄上看看”说罢,薛克大步向家里走去,独留刘二在后面琢磨着啥车~啥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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