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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的门板发出沉重的闷响声,于十三悲愤而又可怜地一阵摇头,“没有没有!这次,真没有!”他求助的眼神转向宁远舟,“老宁,你帮我说句话啊,这种事上我从来不撒谎的。”宁远舟戏谑地笑看着他:“我可不敢插嘴。于私,李同光是她徒弟,你是我兄弟,你撬她徒弟的墙角,这是乱了辈份;于公,万一因为这事影响了李同光和我们的合作,救不出皇帝,那麻烦就大了。”
于十三举起右手,“我发誓我真的没对她做过什么,更没泄露过一句关于我们行动的事!”
就在此时,元禄快步来到于十三的房间,低声道:“安都分堂的兄弟传来消息,安国人开始转移圣上了。”
三人都是一凛,如意也放开了于十三,询问道:“往哪个方向?”
说到梧帝,一众护卫正带着他从永安塔中走了出来。而他身后的永安塔经过爆炸和火烧,塔上已是疮痍满目,虽大致保住了巍峨的模样,却也颇有几处被烧得骨架支棱,角檐半塌。
梧帝百感交集地向塔上看了一眼,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登上了一辆普通的马车。马车行走于街道上,乍一看去,车身周围只是一些普通的男女护卫,犹如普通富贵人家出行。但孔阳亲自坐在车中,手按着剑柄监视着梧帝。
车队缓缓地穿过街道,在一户人家的二楼,使团中的几人正透过窗棂注视着这一行人。如意开口道:“护卫里没了朱衣卫,全是殿前卫的人,他们往西边走,八成是去东湖草舍。”
宁远舟道:“就是你说过的那个湖心岛?”
如意点了点头:“东湖草舍原来只是一位大儒修书之地,特意设在东湖的湖心岛,就是为了远离红尘。后来朝中看中了此处,就将其扩建为牢狱,用来软禁尚未处决、但犯下重罪的皇亲国戚。并从此不再允许普通百姓入湖,只有两艘守岛之人的船只才可出入。”
众人听后,不禁面色沉重。
如意又道:“人犯只能住在中央的草舍中。外人若想劫狱,回廊每隔几步便设有望楼,楼中有箭手;人犯若有异动,草舍外铺有响石,人一踏上便会发出声响,再加上四周居高临下的合围监视,插翅难逃。”
果然,离开永安寺的车队几经辗转,来到了一处湖边。孔阳走下马车,望了望早就等候在湖边的船主,对身边的护卫使了一个眼色。护卫心领神会,示意众人带着梧帝上了小船。在孔阳最后一个上了船后,船主撑起竹竿,船身缓缓离开湖边,向着湖心岛而去。远远望去,湖心岛上有一座建筑隐约可见。
过了许久,船只靠上了岸边。岛的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林木,众人沿着一条曲折小道通,向一处颇有野趣的庭院走去。
进入庭院,雅致气息扑面而来,大抵可见原庭主的喜好。庭院是回字形的建筑,正中一草屋被外面三层高的回廊建筑围绕。
细看之下,回廊的望楼中隐隐现出箭手的身影,他们的视线正扫向湖面。
梧帝踏着庭院一步一步走去,脚下的白砂石喀喀作响。
在岛上侍卫的引领下,梧帝被安顿在草舍的一处房内,房内有案有书有榻有桌,甫一进入,房门就立刻被侍卫锁死。梧帝一惊,快步奔到窗边,只见每个方向的二楼,都有朱衣卫的看守,他们正立于廊柱旁,警觉地望过来。
城内街道旁的一户人家里,几人正严肃地围坐在桌旁,他们望向用筷子和杯子摆出的简略的地图。如意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不过好在那里我去过几回,只要没有改建过,里面的结构和护卫配置,应该不会有太大改变,我很快就能画出来。”
宁远舟看向孙朗,“你去密档室查查,看看近年来东湖周边有没有土石出入的记载。”
孙朗应下:“是。”
于十三接着道:“这么看来,攻下这儿,应该比永安塔容易不少。”
宁远舟颔首,“是要容易一些,不过,难点在于上岛。”
他指着地图上以杯子替代的“湖水”,分析道:“从湖边到岛心有一百丈,没有船只,上不了岛。但若是弄一只船过来,光抬船的动静不小,划桨声也一定会引来注意。而且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一柱香时间,这中间,无论是岸上还是湖心的守卫发现了,我们都无处可逃。”
钱昭补充道:“还有,以前殿下和你总算上过永安塔,知道里面的状况。但这一回,朱衣卫未必会再同意我们上岛。弄不清巡逻和换岗的时间,弄不清圣上到底藏在哪,都是麻烦。万一,他们不让圣上住草舍,而是换到其他地方呢?”
于十三若有所思,“上岛的法子,我来想办法,上回永安塔的滑索还没派上用场呢。”
元禄道:“我去设法用迷蝶和圣上取得联络,看他能不能告诉我们守卫和换班的情况。”
钱昭道:“那这回我继续去安排撤离计划。”
宁远舟点点头,“好,大家分头行动。撤。”
顷刻间,众人纷纷离开了房间。宁远舟落在最后,他正将筷子和杯子全部归放到原来的位置,突然间,他拿杯子的手开始剧烈颤抖,他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颤抖的手,良久,才慢慢平息。
宁远舟似有所感,立刻催动内力劈向桌上的一只空杯,试了几次之后,杯子都纹风不动。他不断加大催动内力,直到最后一次,杯子才被掌风劈为两半。如意这时退了回来,扭头问道:“你怎么还没出来?”
宁远舟急忙掩饰道:“哦,不小心打碎了东西,正在收拾呢。
只是在如意看不到的地方,宁远舟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在从小星口中得知永安塔失火后,初月便急急忙忙出门,来到了永安寺外。她站在门口,看到不断进出的士兵们将破损的建筑残件搬出来。
身边有看热闹的百姓在围观,低声议论。花白胡子老人道:“……好大的烟,我就在隔壁,呛得我头疼!”
一个年轻男人道:“……我才知道,塔里头住的居然是梧国皇帝,难怪总有那多兵看着后院!”
闻言,初月惊疑不定。这时,她听见身后有人道:“正想问郡主打听点事呢,不想就正好碰见了。”
初月回头,见邓恢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后面还跟着几名朱衣卫,她立刻紧张起来。
邓恢带着笑道:“在下朱衣卫指挥使邓恢。”
初月忍下内心的紧张,颔首道:“大人请说。”
“郡主怎么突然到这儿来了?”
初月随口说道:“看热闹。”
邓恢一笑,颇有意味地问道:“没和长庆侯在一起?哦,听说前些天,你和他又吵架了,一个人跑来了这边喝酒?”
初月只觉得后颈一紧,立刻冲口而出道:“我和他哪天不吵……”说着她忽然意识到什么,顿了一顿。再转过头时,眼中已盈满委屈的泪水,“要不是阿爹总逼我去见他,我才不想跟他说话!”
邓恢追问道:“郡主那日是去城外侯府的马场见的长庆侯,不知道还有没有见过其他人?”
初月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日的情景,如意将她抛给李同光,李同光又羞又惊地仰望如意。却故作无知道:“其他人?你是说小厮,马夫?”
邓恢提醒道:“陌生人。”
初月假意回想片刻,而后摇摇头:“没有。”她似是又突然想到什么,急切地上前追问,“邓指挥,是不是因为李同光犯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我让沙西部的人帮你查,赐婚圣旨还没下,只要能定了他的罪,我就不用嫁他了……”
邓恢倒被她逼得退了一步,连忙摆手道:“没有的事,郡主想多了,我只是随口问问。”随后,他抱了抱拳,道了一句“打扰了”,便转身离开。
初月抬步追上,不依不饶道:“你别走啊!你给我说清楚!”却被两个朱衣卫隔开了。
邓恢赶紧加快脚步,在人群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抹了抹冷汗。等他们走远后,初月这才轻出了一口气,她定了定神,转身向四夷馆走去。
四夷馆外院,于十三不解地跟着朱殷出来,问道:“哪个四夷馆的人要见我?没见我正忙着呢。”突然间他愣住了,眼前是一身平民男装的初月。初月摘下斗笠,开口道:“果然是你。”
于十三眼神一变,疾步将她拉到僻静处,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初月感慨道:“你原来真的是梧国的六道堂。”说着,她望着眼前的男人,五味杂陈道,“白天一看,和晚上神情都不一样了。”
于十三本能地接口道:“是不是更英俊——”说道一半忽然醒过神来,轻咳了一声,皱眉看了眼四周,“不行,你不能在这里,会被人发现的。”便要拉她离开。
初月神情自若道:“四夷馆的管事是沙西部的,他不会乱说话;我是从送菜的门进的来的,没人跟踪。我贸然来找你也是为了正事,朱衣卫已经为了长庆侯的事盯上我了,虽然我装傻应付过去了,但我还是怕金沙楼昨天有人看到过我们俩,会拖累你……”
于十三深感意外,紧张的情绪慢慢缓解下来,安慰道:“你别害怕,金沙楼里的人做的都是偏门生意,大家有默契,不会往外乱说的。”
初月点点头:“那就好。”
于十三打量着她,揶揄道:“你白天跟晚上也不一样了,晚上就是个骄蛮任性的小丫头,现在,倒真是一副沙西部王女的架势了。”
初月有些赧然,“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吧。”她低了下头,忽而道,“对了,能给我出个主意吗,我要不要把朱衣卫找长庆侯麻烦的事告诉他?”
于十三道:“当然要,你们毕竟已经定了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你去报信,就是有恩于他,这是你们和好的大好机会嘛!昨天我教你的那些,你还记得吧?”
初月道:“记得。”她停顿片刻,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仰头看向于十三,“昨晚……”
于十三带着迷人的笑,立刻坚定地打断了她:“昨晚已经过去了。”
初月莫名就觉着心口有些失落:“我明白。”她强笑道,“那我走了。”
她转身离开,于十三无声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初月却突然回头看向于十三,眼睛里闪着些期待的光:“我还有很多元宝,能不能再买你几晚?”
于十三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我是个钦犯,浪子,六道堂。你是郡主,贵女,还是个订了亲的好姑娘。我们俩萍水相逢,乐呵一晚,就已经是缘份了,千万别太贪心。你呢,就是见识得少。以后多去几回金沙楼,就知道只要有钱,天下会哄姑娘的美少年,要多少有多少。报我的名字,老板娘会给你打折的。”
初月努力笑着点了点头,终于转身离开。
于十三长吐出一口气,却不知是松气还是叹息。他回过头,只见一圈六道堂的人都围着他,齐齐摇头。他立刻冲他们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疾步走到宁远舟和如意身边,解释道:“都听见了吧?不是来找我算账的,是来报信的。以后这事就算了结了。”
如意望着初月的背影,皱眉道:“她就是初月?”
于十三讶异:“啊?!你不知道?”
如意捂额:“完了。”宁远舟问道:“怎么了?”如意尴尬地叹了口气,道:“那天她跟踪我,结果我以为她只是初月的侍女,把她捆起来交给了鹫儿,叫他自己处置好。”
宁远舟立刻顾左右而言他:“说正事。”便问于十三,“你的飞索安排得如何了?
“安排好了,但四夷馆里没有能演练一百丈的地方。咱们得出城去试,我收拾好就马上叫你们过来。”于十三说完便匆匆进屋。转过走廊的时候,他脚步不由停了一下,转头往大门的方向望了一眼。
但这停顿也不过只是片刻而已。
长庆侯府。初月将永安塔前邓恢向她套话的事告诉李同光。李同光听着初月的讲述,面色变幻不定。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初月道,“总之,那个女人的事,我一句都没有提。”
李同光一时也找不到话说,半晌才道:“谢谢你。”顿了一顿,又道,“她对我很重要,对我们以后的合作更重要。她也不是朱衣卫的白雀……”
他絮絮地解释着,初月的心神却飞到了天外去。金沙楼里,于十三教她的话浮现在脑海中:“你如果想把他抢回来,就得学会先服软,看到一个美人儿楚楚可怜地向自己赔不是,男人多半会内疚。”
初月看着眼前的李同光,说道:“对不起,那天,是我不该擅自跟踪她,”而后低下头去,“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李同光忙道:“我那天也在气头上,说话过分了些。”
金沙楼里,于十三边说边给她演示着:“他一内疚,你就得掉眼泪。女人的眼泪就是男人的刀,出刀要准、快,然后趁他心软的时候,抓住机会,拉住他的手。”
初月对着李同光做出委屈的模样:“……别看我总是打扮成小子,但是,我也会伤心的。”两行清泪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李同光皱了皱眉,又觉得尴尬,又有些同情,最终只能扭头从案上拿了张茶巾递给她。初月乘机抓住了他的手。李同光瞬间愣住了。
于十三边给她演示边说道:“男女之间,一旦肌肤相接,那一切就不一样了。你得慢慢地靠过去,说声‘让我靠一会儿,就一会儿’。”
初月有模有样地对李同光说道:“让我靠一会儿,就一会儿……”她把头靠在了李同光肩上。李同光浑身僵硬,想推开,却又觉着不妥。左右为难。
初月却满脑子都是于十三——初见时,他半裸身体喝酒的潇洒姿态;跳窗时,他眨了眨眼的俏皮姿态;扶起她时,他关心的姿态;他把初月的手放在自己心上时,深情的姿态。
初月闭上了眼睛。李同光已经忍到了极限,正要开口,却听初月问道:“告诉我,你是怎么喜欢上那个让你宁愿死了,也要喜欢的人的?”
李同光一怔,良久才道:“她是突然出现的,一开始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可后来,突然一下子,看她一眼就喜欢上了。”
初月不由便回想起,那日她带着醉意与于十三不小心十指相扣,跌入他的怀中,两人怔愣地相互对视着。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初月缓缓睁开眼,主动离开李同光,“原来如此。最后一个问题,你那晚送我月季花,当真只是因为心情好?”
李同光看着她,终道:“是,因为她那天跟我说话了,我开心得不得了。”
初月豁然开朗,“那我就让你更开心一些吧。李同光,以后我们就做一对假夫妻吧,连相敬如宾都不需要。”
李同光面露惊色。初月淡淡道:“有人教我,说只要服软只要掉眼泪,就能抢回你。可刚才试到一半,我就觉得没意思了。我们俩其实一开始就互相看不上,后来也只是因为赐婚和合作才勉强相处。只是你生得好看,而姑娘家,哪个又不会梦想着未来的夫君多少对自己有些真心?所以这些天,我才会那么难过,可现在我明白了,我伤心,只是为了我的骄傲,而不是因为你。我初月,值得更好的男人,没必要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
李同光试探着道:“这件事,你父亲知道吗?”
初月微笑着,“他不需要知道。我们继续在别人面前演戏就行了。这样沙西部还是会继续和你合作,但如果你能成了大事,我要一个国公的爵位,有实封有实权,可以自己拥兵的国公。如何?”
她伸出白皙的手,李同光见状,与她击掌道:“成交。”
初月长出一口气,转动脖子,如释重负道:“呵,这下好了,终于不用你面前扮温柔娴淑了。”突然,她飞身一脚踢翻了他的书案,“跟外头说今天我又来你府里闹了一场,就因为邓恢今天为了你,找了我的麻烦。”
李同光想了想,也飞起一脚,踢翻了旁边的青瓷花瓶,附和道:“不光闹,我们还打了一场。”
初月笑了,骄傲地昂首道:“那最后赢的一定是我,因为你不敢得罪沙西王府。明天出门,记得往自己脸上添两道指甲印啊,告辞。”说完,她潇洒地转身离去。
李同光叫住了她:“等等。你刚才说那些话,是不是因为你喜欢上了别的男人?别误会,我只是怕万一露馅,要怎么跟令尊交代。”
初月转头,“没有。只是昨天晚上,我花一大笔钱,买了一个俊俏的郎君一晚,他教我见识了好多希奇古怪的花样。”说话间,她故意伸出纤细的手指,摩挲着李同光的肩,“他替我打开了一扇窗,所以,我就瞧不上你啦。”
李同光被她不同往常的举动吓得怔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初月银铃般笑了起来,推门走了出去。
初月在街道上策马而行,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小星奇怪道:“刚才侯爷跟您说了什么,您怎么那么开心?”
初月仍是笑着道:“做了一场很美的梦,然后醒了,总不能哭吧?”小星不解地歪了歪头,初月却已拍了拍马身,飞驰起来。
就在初月的马与一辆马车错身而过时,马车的窗帘被呼啸的风飞掀起,露出了琉璃憔悴的脸。
而那驾马车的人,分明是一位朱衣卫。
朱衣卫架着马车,一路疾驰。片刻后,两朱衣卫将已是一身血肉模糊的琉璃架进了正堂。孔阳低声向邓恢汇报:“我们的人刚出京不久,就碰到了长庆侯府的人送她进京。她不肯老实交代,就上了刑。但她腿上的伤是北蛮人害的,不关我们的事。”
邓恢睨着琉璃道:“挺能熬刑。对这样的人,得攻心。”
孔阳会意,“是。”
琉璃被放在地上,强自镇定地虚弱道:“放我走,你们抓错人了!”
邓恢嗤笑,“普通侍女熬得过朱衣卫的酷刑?琉璃,天泰七年年生人,承天四年由白雀转入朱衣众,随侍紫衣使任辛。安佑元年,因罪罚往洗衣局效力。”他一扬手中的档案纸,悠悠然念着,“你是谁,你自己或许记不得了,但这份册子不会错。”
琉璃脸色刷地白了,但仍争辩着道:“就算属下曾属朱衣卫,但长庆侯如今才是我的主子。你们把我弄成这样,侯爷不会放过你们的!”
孔阳上前,俯身道:“可你跟着长庆侯,不过也才短短几个月吧?主子年青俊朗,你又是他唯一的贴身侍女,时间一长,自然就会生出些该或不该的梦想。可惜,你为了保护他勇斗北蛮人,差点送了性命,他却只留下一声‘忠仆’,接着就把你一个人扔在合县休养。”
琉璃一震。孔阳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继续在她耳边,犹如毒蛇一般低声道:“可惜,现在你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你以为以后他还会让你继续服侍吗?接你进京,不过也就是为个好名声,然后就把你往庄子里一放,让你自生自灭罢了……”
琉璃身子一软,不受控制地伏在了地上,“不是的,不是的。”
孔阳又急速道:“你知道你现在有多脏有多丑吗?你知道他这么久从来没想起过你吗?你对于他唯一的意义,就是你做过任辛的侍女,你就是个替身,是个摆件!”
琉璃崩溃地摇着头,“我不是!”
邓恢狠狠道:“你是!你只是一个被他利用的可怜废物!他从来都没有瞧上过你!你一直在痴心妄想!”
琉璃掩着耳朵,疯魔一样道:“不,不,我不是!别说了,求您别说了!”
孔阳冲着一旁使了个手势,卢庚及另一个朱衣卫上前,硬生生扯开琉璃的手,不断在琉璃耳边重复道:“你就是个废物!你真难看!真恶心!”
琉璃被逼无奈地听着,不一会儿,她已完全崩溃,不再挣扎,神情也变得渐渐呆滞。孔阳示意两人停止,放柔了声音道:“好了,歇一会儿吧。”
他递给琉璃一皮囊水,琉璃接过颤抖着喝着。孔阳温柔道:“你现在是不是很恨他,恨就说出来,我们会帮你的,是还是不是?”
琉璃下意识回答道:“是。”
孔阳又稍快速地道:“那你是已经不再喜欢他了?是还是不是?”
琉璃仍下意识回答:“不是。”
孔阳更快速地问道:“他最近是不是见过任辛任左使?”琉璃一震,犹豫了。这时,孔阳却满意地笑了:“你犹豫了,那就是见过。”
琉璃手中的皮囊瞬时滑落,否认道:“小侯爷没有见过她!”
邓恢叹息了一声,“让她走吧,她对我们已经没用了。以后盯着长庆侯的动向,他那么疯魔,肯定会设法再见任辛的。”他顿了顿,又道,“再查查金沙帮,合县赈济灾民的事,他们不也有参与吗?我有预感,任辛的突然出现,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琉璃被架着出了正堂,上了马车,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两名朱衣卫将神情恍惚的她放在了路边。朱衣卫卢庚似有不忍,抬手解下自己披风,替她披上,还放了串钱在她身边,叮嘱道:“尊上开恩,放你全须全尾的出来,你好自为之,呆会儿叫路过人送你去想去的地方吧。”说完,他登上马车离开了,而琉璃仍呆坐在路边。
马车内的卢庚忍不住回望了一眼。身旁瘦瘦的朱衣卫道:“腿都断了,你还能瞧上?”
卢庚喟叹道:“我同情她,不过是在同情自己。谁知道以后我们会不会落到她的田地?”瘦朱衣卫沉默了,半晌道:“任尊上真活着?这事要不要告诉金沙帮?”
卢庚接着道:“用得着我们吗?早有人去了。这些年大伙受了他们不少好处,谁都想怕如果有个万一,好歹还能有个落脚收尸的地方。”
很久之后,琉璃似乎才醒过来,她木然地拖着残废的双腿往前爬着,不一会儿就一身狼狈,尘土满面。偶有路人经过,要么只是觉得奇怪,要么根本毫不关心。
几匹马奔过,不一会儿,却有人折转马头回来,停在了正在爬行的琉璃面前。
元禄道:“我说我没看错吧,她就是长庆侯的那个侍女,在合县受了重伤的那位。”原来,来者正是杨盈、钱昭、元禄等人。
杨盈不忍,跳下马道:“你要去哪儿?你还记得我们吗?我们是梧国使团的人。”琉璃没有回答,只是呆滞地往前爬着。
杨盈道:“她有点不对。”
元禄接着道:“送她去长庆侯那里吧。”
琉璃一震,慢慢有了反应,“不,我不去,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我不……”
话音未落,钱昭已经点了她的哑穴。钱昭道:“她情况不太好,早送过去,我们早回四夷馆。”
说完,二人合力将琉璃抬到了马背上,策马向长庆侯府奔去。
到了长庆侯府,钱昭和元禄将琉璃扶进了正堂,朱殷看到,甚是惊喜,“琉璃!侯爷担心得不得了,正在派人到处找你呢!”
琉璃不敢抬头看朱殷。朱殷一下子警惕起来,“她是被人掠走的,怎么会在你们手里?”
元禄气愤道:“哟嗬,好心救人倒成了错了?”
杨盈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转头对前来的李同光道:“孤正好去东湖探望皇兄未果,顺路碰见就搭了把手,并无他意。”
李同光得知实情,尴尬地示意朱殷,朱殷忙道:“刚才失言,还请海涵。”杨盈颔首,示意接受道歉。
李同光关心地对琉璃道:“你怎么样了,你是被谁抓走的?怎么一直不说话?”
钱昭突然道:“她上身的披风,是朱衣卫的。”
李同光的眼神瞬间凌厉,他一把拎起琉璃,“到底怎么回事!抬起头来!看着我!”
琉璃颤抖着抬起头,李同光英俊而冷酷的脸映入她的眼中,神色中有着无限的焦急与关心,但她知道完全与她无关。
李同光问道:“抓走你的人是朱衣卫?!你跟他们说了什么?!是不是师父的事?!”琉璃无言,泪水瞬间滑落。
李同光见她不语,果断地拔出佩剑,架在她脖子上,逼问道:“说!”
琉璃哽咽着道:“奴婢什么都没跟朱衣卫说。”
原本紧张的杨盈等人这下才松了口气。李同光被打动,但事关大局,他终于硬起心肠,转而问:“我不信,我不能把师父的安危和大家的安全寄托在你的一句话上。”说着,他示意朱殷:“带她下去好好拷问!”
琉璃求道:“主上!”她哀求地望着李同光,“您信我,奴婢以这两条断腿发誓,我绝对没有背叛您!”
李同光狐疑地眯着眼,突然问:“那你有没有泄露师父的事?”
琉璃一震,没有答话。众人大惊失色。李同光咬着牙,憎恶道:“拖下去,给我审问清楚!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背主之徒,如果不是因为你服侍过师父,我当初根本就不会把你留下来!”
琉璃又是一震,万念俱灰。朱殷正要拖走她,她却突然暴起,用尽力气把自己撞在了李同光的剑刃上,鲜血霎时间从她的颈间暴涌而出。
钱昭、元禄忙抢上前救护着,琉璃被自己的鲜血咳呛着,断断续续道:“我真的没有背叛你,我什么都没说,他们早猜出来任尊上还活着……我不只是她的侍女……我也是个人……我也会难过、会伤心……”琉璃断了气,但她最后说的几句话,除了她身边的杨盈,谁也没有听见。
李同光皱了皱眉,对朱殷道:“拖出去,召集部曲,鞭尸,让他们看看背主之人的下场。”
杨盈道:“你太过分了!她是为你死的,她明明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
李同光微愕,但马上道:“那又如何。恋慕我的女子如恒河沙数,但她在我眼里,只是个叛徒。”
杨盈喊道:“李同光!”
李同光不耐烦了,大声说道:“杨盈,你才要清醒一点!我们现在一起密谋的,是只要稍出纰漏就要掉脑袋的大事!她背叛的,也是你的如意姐、我的师父,用用你那点娘们一样的脑子,如果朱衣卫已经怀疑了我们,那第一个危险的是师父,第二个危险的,就是你们皇帝!”
杨盈震惊,她看向钱昭。
钱昭道:“他说得没错。希望琉璃死前说的真的是实话。不过,以我对人心的了解,我们这样大张齐鼓的来拜访,朱衣卫反而不会觉得我们和长庆侯之间有什么密谋。”
长庆侯府的一幕刚刚发生不久,在四夷馆宁远舟的房间内,如意“嚯”地一下站了起来。宁远舟按住她的手,道:“金媚娘说她已经收到了消息,朱衣卫确实已经到处在找她,她紧急关闭了安都的金沙楼,暂时安全。四夷馆外面朱衣卫的暗哨也没有增加,可见琉璃的遗言,多半是真的。”
如意道:“可我们不能赌,我必需马上离开四夷馆,否则会牵连到你们。”
元禄关心道:“现在朱衣卫肯定也在到处追查你,金沙楼都关了,你能到哪去儿?”
如意应道:“从我计划刺杀大皇子那天,就已经准备好的藏身的地方。安都是我的老地盘,你放心。”
宁远舟思索着,“我们上岛救人的计划也需要提前。”
如意点点头,“我正想说呢。最好像我们上回商量的那样,两边同时动手。”
于十三面露担忧,正想说什么,宁远舟已经道:“好。”转而,他对使团诸人道,“按十二个时辰后行动作准备。”
众人应道:“是!”而后他们纷纷散去。
如意叮嘱宁远舟:“那你保重,我走了。”说完,她立刻越窗来到了宁远舟房间外。
如意刚在窗外落地,准备再次起跳时,却被追出来的宁远舟拉住了手,“喂。”
如意不解,“怎么了?”
宁远舟无奈道:“你要独闯朱衣卫的总堂,我要去救皇帝,如果是在戏文里,这怎么也该算生离死别了,结果你光丢下一句‘我走了’就完了?”
“你又在害怕担心我了?”如意明白过来,放柔了声音,“我要毁掉总堂册令房的事,上回不就跟你说过吗?那会儿你也没怎么样啊。”
宁远舟无奈地道:“任如意——”
“知道了。”她想了想,“那,你想我跟你说些什么告别的话?”
“算了,如果要我告诉你,你才会说,还不如不说。”
如意道:“好啦,别再别扭了。”然后,她正色道,“我不跟你告别,是因为我下意识里觉得,我只是去做一件很平常的事。我肯定会平安回来,你也一定会顺利救出皇帝,到时候大家在约定地方的见面。然后,就该轮到我们一起浪迹天涯……”突然,她放低了声音接着小声说道,“一起把你欠我的……弄出来了。”“孩子”二字她出口却无声。
宁远舟道:“这就是我想听的话。”
如意轻点了一下他,“早知道你这么容易满足,我早点说就是了。”
宁远舟接着道:“只有金媚娘一个人帮你,她还有没有其他的手下参与?”
如意答道:“有她一个人就够了,人多反而口杂。以前,我也从来都是独自行动。”
宁远舟道:“可那会儿你有整个朱衣卫给你在身后做支撑啊。武器呢,武器你准备了多少?让我看一下。”
如意无奈。
她一晃手,现出铁指甲,晃了晃——“这个。”
她又亮出袖间的银丝——“这个。”
她一拍腰间,现出一把匕首——“这个。”
最后她补充道:“元禄还给了我几颗雷火弹,够了。”
宁远舟道:“可我记得你最擅用剑。”
如意解释道:“青云给了鹫儿,这些年也没遇到什么趁手的,到时候随便找媚娘要几把就行。”
“就知道你会这样。跟我去个地方。”
“现在?!”
“对,就是现在。”
接着,宁远舟吹了声口哨,只见元禄应声而出。
宁远舟道:“我们现在去铁铺。”
元禄应道:“好!”
一铁铺内,铁匠正在挥锤锻打着火红的铁块,墙上也挂着许多刀剑。宁远舟对如意道:“这里很安全。我们安都分堂用来掩饰身份的。”
铁匠见宁远舟到来,停下了手,恭敬道:“堂主。”
宁远舟挥挥手,“要紧时刻,别停。”
如意看到了剑胚,望向宁远舟,“你要我送我剑?”
“对。”
元禄道:“自从上回在天星峡你用劈了好几把剑,宁头儿就留心上了。一和安都分堂这边联系上,就请杨大哥用最好的陨铁炼这把剑了,光铁水就熬了十多天,今天刚铸好剑胚,结果就遇到了琉璃这事。”
如意意外之极,“远舟。”
宁远舟道:“当了这么久的堂主,难得假公济私一回。正好安都分堂又存着一块陨铁……”
铁匠看了看剑胚道:“差不多了。”
元禄精神一振,“我来!”
他奔过去,接过锤子击打起剑胚来,一时火光四溅。汗水很快从他额头上滴落了下来。
如意担心道:“你慢点儿!”
宁远舟抬手阻止了她,“制器是饿鬼道的拿手好戏,我有好几把刀剑,都是元禄亲手炼的。他开的血槽,最为精妙。”
如意走过去,仔细观察,果见元禄又换了小锤,配着小凿,一点点为火红的剑胚开着血槽。如意正看得用心,元禄突然道:“宁头儿!”
如意回首,突见不知何时,宁远舟已经脱开了上衣,露出赤裸的胸膛,右手执着一把剑!接着,就见银光一闪,宁远舟的左臂一道血箭喷出,尽数喷在了元禄锤下的剑胚上!一阵轻烟散去之后,又是一阵密集的锤声,随后元禄收了手道,“剑成!”
宁远舟上前,从元禄手中接过已成的宝剑,欣赏道:“以血祭剑,锋锐莫匹,乃是上古铸剑之道。”
铁匠和元禄对视了一眼,默契地退出了铁铺,把空间只留给他们两人。
如意早就看得呆了,她颤抖地接过剑,行云流水般挽了几个剑花,只觉得畅快之极。宁远舟问道 :“如何?”
如意并未停手,答道:“人剑合一!”
宁远舟从袖中摸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好薄纱,提醒道:“看这儿!”如意回头,只见他将一张如云丝雾的薄纱向她抛来。
如意纵身而上,快速挥剑,一时间剑与人都成了残影,数息后,片片薄纱如雪花一般坠下。她顺势落在了宁远舟身边,脸上有着难言的激动与感动,眼中也盈盈有泪。
宁远舟轻轻为她拭去泪水,“别人都是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今日我倒是反过来了。这是你的剑,给它起个名字吧。”
“红尘。”
宁远舟一挑眉。
如意接着道:“红尘有你,红尘也有我。”
宁远舟笑了。
熊熊火焰的铁铺中,宁远舟和如意相拥的画面,犹如一幅剪影。
而角落中的元禄看着自己手上不知何时出现的剑锋血痕,也酸楚而幸福地笑了。
送走了如意,宁远舟折返回了自己的房间,开始为左臂上药。于十三这时走进门来,见状道:“放着,我来!”
他接过药,涂在了宁远舟的伤口处,开口道:“我都听元禄说了,我于十三自诩精通天下所有风流手段,这回可是真佩服得五体投体,以血祭剑,高啊……”
他边说着,边含情脉脉,“要是我是个女儿身,心也早化成一滩春水了。”虽然打趣着,但他中的动作从未停下,“可你也有点过了啊,眼看大战在即,却弄了这么大一道口子。”
宁远舟道:“皮肉伤而已。”
于十三突觉不对,顿时问道:“不对,以你以前谨慎的性子,大战之前连剑刃都要自己磨三回,这次怎么会主动弄伤手臂?”
宁远舟没有说话,突然,他出手攻向于十三,两人你来我往了几回招式,最终一只茶盏被他们用内力定在空中,互相推拒着。
突然,茶盏被于十三的内力推向宁远舟一侧,砰然落地。于十三大惊道:“老宁!你的——”
“我的内力不稳。离京之前,章崧为了控制我,让我服了‘一旬牵机’,中间我错过两次解药的时间,如果没有如意舍了她半身含了‘万毒解’的血相救,我活不下来。但是,万毒解原本就有用后七日内力尽失的弊端。”
于十三疑惑道:“可你之前不是都……”
“之前确实都一切正常,但如意怕她血里的万毒解不够,到安都后,还是让我服下了新一份的解药。可能是两者药性冲突,从前几天起,我的内力就开始若有若无。眼下这个紧要当口,这可能会影响到我们救皇帝的成败。我没法保证自己能活着回来,至少要尽全力,为她多增加一分生机。”
于十三急得团团乱转,喃喃道:“不至于,不至于!万一到行动的时候,你这毛病就不犯了呢?”
宁远舟道:“我从不把希望寄托运气上。十三,这事绝不能告诉兄弟们,我怕影响军心。但行动的时候,我如果……你就带着大家尽快撤离,不必管我,也不必管皇帝。”
于十三着急道:“老宁!”
宁远舟接着道:“元禄太小,钱昭有些过于忠心,兄弟之中,我只放心你,也只能托付给你。雪冤诏实在拿不到也没关系,殿下已经渐渐成长了,天道的冤曲,我相信她以后一定会尽力。如果你当我是兄弟,就把帮我把他们平平安安地带回去。”说着,他伸出手。
于十三眼中含泪,良久也才伸手,与他紧紧一握。半晌,于十三突道:“八字还没一撇,说那么多丧气的话干嘛。要托付,也得把美人儿托付给我才对啊。”
而后,他故意流里流气地道:“嘿嘿,你要是没了,就该轮到我和美人儿风流快活——”
宁远舟出手如电,一招制住了他的咽喉,“你敢!”
于十三正色道:“那你就别给我撬墙角的机会,平平安安地和我一起回去。”
两人四目相视,然后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安都金沙楼大门突然被冲开,朱衣卫们冲进金沙楼,但楼中却空无一人。众朱衣卫里里外外地搜索,也一无所获。
孔阳禀告道:“尊上,一个人都没有。”
邓恢走过去,摸了摸温酒壶里的水,又看了看下恭敬对自己弓身的诸朱衣卫,良久道:“撤。”
众人鱼贯而出,离开了金玉楼。在前行的马车内,邓恢突然道:“把当初跟着我从近卫军来朱衣卫的那二十个人全都调回来。”
孔阳不解道:“现在?全部?”
“对。外面那些人,不可信。刚才温酒壶里的水,还是热的,说明有人跟金沙楼通风报信。”
孔阳犹豫道:“其实,金沙楼这些年一直和我们互相买卖情资,上次那受了缢型的十五人,也是通过他们才撤走的。所以泄露之事,确实在所难免。”
邓恢问道:“金沙楼收留了我们多少退职的卫众?”
孔阳回道:“一百五十余名。”
邓恢愕然,“这么多?”
孔阳一咬牙,似下了决心道:“属下还隐约探知,其实那天晚上,有不少卫众都亲眼目睹了任辛当街击杀迦陵,但他们一直联手隐瞒此事。”邓恢闻言,震惊之极。
孔阳又低声道:“属下无能,本想审问几个人。但一是时间来不及,二是他们好像早就互相套好了口供……”
邓恢脸色变幻,终道:“不用问了。当初迦陵和陈癸如何瞒着我的,我又是如何瞒着圣上的,现在,他们就如何瞒着你。”他长叹了一声,“朱衣卫号称天子爪牙,其实早就……也不怨他们,圣上待朱衣卫如此,连我都已经寒了心。”
孔阳道:“可总不能放着不管吧,毕竟您还得向圣上交代。”
邓恢闭上眼,缓缓道:“召集我们自己的人,再从飞骑营借一百。在安都暗市里重金悬赏,一定要查出任辛的下落。金沙帮里泥沙混杂,既然向我们卖过情资,就一定也有愿意被重金收买的人。”
孔阳应道:“是!”
邓恢补充道:“如果到时候实在找不到任辛。大不了我也学她一样,来个假死脱身。天高任鸟飞,圣上不拿我们当人,我们总不能真就认了任人宰割的命。”
孔阳闻言,眼中一酸:“是。”
一房舍内,如意放下笔,正随手拿起那把“红尘”把玩,突然间,屋内案上一个与地动仪相仿的器具里掉下了一颗珠子。如意伏在地上,只听得地面微微震动,似是一片马蹄声翻飞而来。
她立刻翻身而出,纵身离开了房舍。片刻后,一阵箭雨透窗而至,随即,房门被踢了开来。邓恢和孔阳疾步而入,但房内早已空空如也。
孔阳看着后窗的脚印,下令道:“人刚走。快追!”几位朱衣卫听令后飞身而出。
邓恢却低头看着案上散落的几张纸。上面写着的是:“承天九年三月紫衣使瑶环破汝州循王谋逆案晋丹衣使;承天十年月丹衣使康安自宿国剑南节度使府中盗得舆图助车骑将军刘鸿大破剑南军……”
邓恢问身后的卢庚:“紫衣卫瑶环、丹衣使康安,是否当年跟随过任辛?”
卢庚答道:“是。”
“传他们过来。”
卢庚身形一滞,应道:“可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邓恢一怔,只得挥挥手让他退下。
回到马车里,邓恢认真地看着那些纸,回想着,喃喃道:“汝州循王案,怎么总有点耳熟?”他看到经过的建筑,似有所悟,突然道:“停车!”
转眼间,疾驰的马车停在安国国史院门前,这是一座肃穆的建筑。官员取出卷册,放在邓恢面前,“承天九和十年的实录都在这里。”
邓恢翻阅着,很快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他读着:“三月,汝州循王谋逆事败,循王卒,妃嫔亲信以下四十余人赐死。四月…只有这些?破循王谋逆的人,为什么没有记载?”
官员回道:“这个,下官就不知了。”
邓恢又翻到十年的那一本,又问道:“大破剑南军这一条上为什么也只写了车骑将军刘鸿,没有写提到我们朱衣卫的丹衣使?”
官员了然,回道:“原来是因为这个。邓指挥有所不知,自我大梧立国以来,朱衣卫的任何功过,都从不录于史中。”
邓恢霍然起立,问道:“这是谁的命令?”
官员吓了一跳,哆嗦着道:“先、先帝!”
朱衣卫册令房里,邓恢翻阅着册令,在丹衣使瑶环的名册下,看到了循王案等几笔记录,但都几乎已被浓墨勾去,不甚清晰,最下方用红字写着“亡,销”两字。
看毕,邓恢扔下名册,又去找另一本,果然也看到了丹衣使康安的名字。
可当他翻到下一页时,册令里却赫然出现了一页夹着的纸!纸上红色字迹龙飞凤舞,写着:“邓指挥使钧鉴:今日酉时万年寺,卫中旧俗第一。任辛。”
邓恢的眸子急剧收缩。他转头向随侍一边的孔阳问道:“什么叫‘卫中旧俗第一’?”
孔阳不解地摇摇头。这时,屋外突然喧闹声四起。
邓恢由册令房疾步而出,只见朱衣卫中庭的旗杆上,赫然挂着一幅随风飘动的通天长卷,上面血红的大字分外鲜明,写着:“邓指挥使钧鉴:今日酉时万年寺,卫中旧规第一。任辛。”
孔阳急道:“谁挂上去的?”
一众女朱衣卫都摇头,“刚才突然有一支箭,带着这个射中了旗杆……”
邓恢却厉声问卢庚道:“什么叫卫中旧规第一?”
卢庚犹豫着。
邓恢吼道:“说!”
卢庚道:“这是陈老指挥使在立卫之初定下的规矩,卫中凡有争执不能决者,准两人私斗,生死不论,他人不可插手。若有违者,全卫共诛之。”
邓恢脸上那常年挂着的笑容,再一次消失了。
孔阳不可置信道:“任辛这是在主动向您挑战?”
黄昏中的万年寺庭院,空无一人。邓恢独自推开寺门,抬脚迈入寺内。只见如意一身红衣,早已等候在庭院中,她转身而来,开口道:“邓指挥使果然有胆色,竟然真的不带随从,独自应约。”
邓恢问道:“不及任左使万一。大皇子、汪国公他们,都是你杀的?”
“是。”
邓恢又问:“为报先皇后之仇?”
“是。”
邓恢接着道:“那迦陵和陈癸……”
“也是。”
邓恢拔出剑来,剑指如意道:“很好,你既然已经认罪,那我一定要将你擒拿归案。今晚我们两人之中,只能有一个走出这万年寺了。”
如意也拔出“红尘”,顷刻间,剑如龙吟,她淡淡道:“好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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