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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中旬,荔城正式进入供暖时节。街道上每天都能见到黄色的落叶,没几天的时间,绿化树变得光秃秃。医院里,谷涆长坐在轮椅上,面向着阳台的窗户。门窗紧闭,阻挡了外面的大风。
黎棠推门进来,说:“爸,今天很冷,你怎么不躲到被窝里?”
谷涆长回头,一脸惊喜,推着轮椅到她面前:“你好些天没来看我这个老头了。”
黎棠满包的设备,放在地上,她伸展着身子,抱怨了一句:“累死我了。”
“你怎么还出去工作?谷雨那小子对你不好吗?”
黎棠拿出包里的水杯,站在饮水机前接热水,她说:“没有啊,他对我挺好的,是我想工作。”
“干什么工作啊?你都好久不来找我了,要不是我今天打电话说请你喝酒,你可能都把我这个老头子给忘了。”谷涆长把手放进毛毯下,抱怨着。
黎棠喝了一口热水,才觉得身子暖和了一些,她忙忙道歉:“怎么会,是我的疏忽,我忘记了。”
她解释道:“最近工作安排得太满了,走不开。”
“你很缺钱吗?”
黎棠说:“有点。”
“他没给你钱用?”
黎棠瘫坐在沙发上,说:“有啊,但我是个新时代女性,我有自己的事业,我也能养活我自己,不需要用到他的钱。”
谷涆长打趣道:“要不,我改一下遗嘱,把所有的钱财都留到你名下,你就不用跟他伸手了。”
黎棠摆手,说:“不用,我自己能赚钱。”
“但你这样,三天两头就把我忘了,我很生气的。”谷涆长随着病重,性格也变了很多,严肃的厉害性格收敛了不少,在黎棠面前更是学会了撒娇。
“我的错,我的错。”黎棠不停道歉。她起身,从水果篮里拿出一个火龙果,切成小块,放在碗里,递给谷涆长。
谷涆长在医院里住太久了,几乎没有再离开过医院这个牢笼,每天都盼望着能有人来陪他说说话。一开始还有很多亲朋好友来探望,久而久之,病房就变得安静了。
他慢慢地吃着有些冰凉的水果,屋外渐渐暗了下来。
黎棠打开灯,刚洗完的手还湿哒哒的,就擦在衣服上,她问:“小杨呢?”
“去拿药了。”
黎棠“哦”了一声,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话音刚落,她又懵了,最近经常忘东忘西,明明每天都有在吃药,可是症状依旧没有减退。
谷涆长慢慢地咀嚼果肉:“得看小杨今天晚上准备什么营养餐。”
黎棠一边找着电视遥控器,一边得意地问:“爸,你还想吃馄饨吗?我最近赚了很多钱,请你吃。”
谷涆长说:“最近没什么胃口,不是很想吃。”
黎棠最终在沙发缝里找到了遥控器,她按下开关,说道:“那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跟我讲,我请你吃。”
谷涆长笑着说:“好。”
黎棠打开电视,新闻上又在播放荣山集团的事迹,她坐在沙发上,提到:“这个集团,最近天天都能看到关于它的新闻。”
谷涆长看了一眼电视屏幕,低下头,听着新闻主持人的声音。他叉起一小块火龙果,不紧不慢地说:“毕竟是千禧年的龙头大佬,自然会被大家提起。”
“我不太喜欢。”黎棠指着电视屏幕,右上角放着孟兰的照片,她说:“这个面相好凶,看着就不舒服。”
“你还会看面相啊?”
“小时候爷爷教过我一点,但是大家都觉得是封建迷信,不太信这个。”黎棠又说了一句:“我有看过这个人的人生简历,确实是挺厉害的,但是……就是不太喜欢。”
谷涆长笑了一声,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这样的。”黎棠大笑,自卖自夸。
谷涆长被逗乐,仰着头哈哈大笑。
黎棠将电视节目调到电影频道,她脱下鞋子,盘腿坐到沙发上,好奇问道:“爸,你能讲讲你的家人吗?我还没听你讲过。谷雨说,自从他有记忆以来,都是跟你朝夕相处。”
谷涆长捧着碗,放在大腿上,眼神里藏着复杂的情绪,他平静地说道:“我的家人都不在了,在我很年轻的时候。”
黎棠放下手中的遥控器,托着下巴,望着谷涆长,不解地问:“为什么?因为意外还是什么?”
“算是意外吧。”谷涆长眼中的深邃和沉稳,透露出内心深处的悲伤,带着一丝丝神秘,他缓缓说道:“我有个妹妹,以前我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可是有一天,三个亲人接连离我而去,我就剩下自己了。”
黎棠安慰道:“没关系,现在我们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谷涆长眼中闪烁着光芒,双手微微颤抖。他眨了眨眼睛,低喃小声:“那你得常来看看我,免得把我忘了。”
“这几天是例外,以后一定不会了。”黎棠举着双手保证,随后她又说:“我要向世界大肆宣告,我们这个一家三口,幸福美好的小家庭。我有一位非常非常好的公公,待我如亲生女儿一样的好爹爹!”
谷涆长清脆欢乐的笑声不绝于耳,他又打趣着说道:“要是能在我离开之前,家里再添一名小成员,我会更开心。”
黎棠活泼的性格一下子被浇灭,她立即垂下了眼睑,耳根悄悄红了起来。
杨小鸣和谷雨同时走进来。
谷雨手上捧着西装外套,看到黎棠出现在病房里有些意外,她问:“你怎么来了?”
“我当然是来看看爸啊。”
杨小鸣说:“叔,先吃晚饭。”
谷涆长把手中的火龙果放在茶几上,吃了半天,还吃不到十分之一。杨小鸣将他扶到病床上去,伺候他吃晚饭。
黎棠跟着忙活,调整床头的高度,又给谷涆长的后背垫上枕头。
谷涆长指责在一旁木然的谷雨:“又不是没钱养老婆孩子,怎么还让自己的老婆出去工作,这么冷的天,冻坏了怎么办?”
谷雨有苦说不出,他紧抿双唇,一个劲地点头听训。别说是谷涆长,他与黎棠共住一屋,也有些日子见不到黎棠了。
黎棠整天早出晚归,有时候面都见不上。
两人甚至分房睡了。
谷雨只好默默承受着谷涆长的责骂,承认自己的不是。黎棠听着有些理亏,但也不敢说什么。
回家的路上,谷雨闷声开车,一路听着黎棠坐在副驾驶座上抱怨难缠的客户,又抱怨荔城的天气太冷。
黎棠拿着手机,打开银行账户:“真奇怪,我前段时间买了很多东西,花了不少钱,怎么这钱还剩这么多,不应该啊。”
谷雨没有说话,生着闷气。
许久之久,黎棠才看出他的不对劲,问他:“怎么了?今天工作不开心吗?”
谷雨冷冷地说:“没有。”
黎棠问:“那你绷着脸干什么?”
谷雨冷哼一声:“没事。”
黎棠拿起手机,发信息问黎辉——你姐夫今天在公司不开心吗?
黎辉回信息——没有吧,跟平时一样啊。
黎棠放下手机,望着他的侧颜,思考一会儿后,问道:“你明天早上能送我去郊区吗?”
“我要去荔大上课,你自己开车去,或者打车。”
黎棠呛声道:“你就不怕我被拐了?”
谷雨没有说话,目光呆滞地紧盯着前方的路看。
“你变了。”黎棠嘟着嘴,扭头看向窗外,语气有些不悦:“你以前都不是这样对我的。”
两人沉默许久,谷雨率先开口问:“能不去工作吗?”
“我工作得好好的,为什么不去?”
谷雨小声地说:“我不想要你出去工作。”
“我们当时签合同的时候,可是说好了的,我不拿你一分一毫,我自己会赚钱养活我自己的。”
如回旋镖一样,那把利刃在半空中飞了许久,最终还是回到了原处,深深扎进眉心。那份合约,总在某一刻出现在他的生活中,让他分不清理想和现实。
谷雨的心像被揪住一般刺痛,如鲠在喉。
他没有再说什么。
晚上,如谷雨预料般,黎棠又窝在客卧修图片,自己独守空房。
谷雨坐在床上看书,忽然间房间门被推开,黎棠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有看到我那套厚一点的白色睡衣吗?有两个草莓口袋的。”
谷雨放下书,下床帮她寻找。
黎棠抱怨道:“客卧好冷,真奇怪,明明一个房子,主卧暖和很多。”
谷雨不悦,最终还是没将自己的情绪说出口,他冷静地说:“你到主卧来工作不就好了。”
黎棠坐在地上,翻着衣柜最下一层的衣服:“不用,我要忙到很晚的,怕影响到你休息。”
谷雨叹息:“那我到客卧睡,你来主卧。”
“不用,我懒得搬东西,太麻烦了。”
谷雨找到了那一套睡衣,他拿了出来。黎棠惊喜地接过,可谷雨还抓着一角不放。她抬头问:“怎么了?”
“你要工作到什么时候?”
黎棠回答:“还有一套图片没搞定,得一两个小时吧。”
谷雨无力低喃:“一定要工作吗?”
黎棠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真是奇怪,别人都巴不得自己的老婆出去工作赚钱,我能赚钱,这份工作还做得特别有成就感,你倒是有意见了。”
谷雨松开了手,说:“行,知道了。”
黎棠离开了房间,接着便听到她重重关上客卧房门的声音,她在向他无声地宣泄不满。
而他,心中的不满只能忍着。
在每个黑夜里,独自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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