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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马M8渐行渐远,胡君到默默注视着后视镜,不知道是因为他说的话还是他上的车,同学们在短暂逗留后由老板牵头走回了酒店。应该是因为这个丫头吧,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物,四个字比自己说干唾沫都管用。
岭南祝家?没听说过。
胡君到对这类事半点不关心,只想着这下邹晋阳不会整日垂头丧气的烦自己了,打定主意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就报个旅游团离远远的,虽然自己每次都这么想。
他望着街边霓虹闪烁,口中咂么着桂花酒的味道,喃喃道:“终不似,少年游……”
忽然他转头看向那位姑娘说:“请问这位女侠,你为什么要来帮我?”
“啊!”
此时的祝云深正全神贯注的开着车,整个人被方向盘和座椅夹住几乎没留缝隙,两条胳膊整个环抱住方向盘,全身上下都紧绷着。再加上胡君到突然说话,吓得她手上不由一抖,整辆车子又如之前那般喝多了一样晃来晃去,好一会才平稳下来。
好家伙,刚才在外面没感觉,没想到坐进来这么刺激。
胡君到这时也回想起刚刚这辆车冲向自己的画面,有些后怕的咽了咽口水,哆嗦着问道:“敢问大姐驾龄几天?”
祝云深大喘着气,仍然没工夫去看胡君到一眼,“抱歉……因为你没声音,我就忘了还有人在……我没怎么开过车,你最好等等再和我说话。”
看来这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了。胡君到识相的闭上了嘴,任由她带自己行驶在繁华的夜,不在乎哪里是终点。
这种感觉其实不错,白安城的冬夜寒风凛冽,车里却温暖舒适。街灯一盏盏在头顶闪过,胡君到整晚的心情也终于得到舒缓,只是手上还紧握着扶手不敢有半点放松。
还好一路上再没出什么意外,祝云深只是有些生疏,安全勉强有保障。胡君到也趁这时静静的打量着她。当不再去看她那双眼睛时,他才意识到她有多美,尽管只能看到侧脸。
晶莹透亮的皮肤不施粉黛亦如凝脂,头发披散过肩柔顺如流云,小脸有些婴儿肥,粉嘟嘟的吹弹可破,笔挺的鼻子让整张脸看起来更加立体,甚至透着一丝威严。而那双唇,胡君到不敢去看,他向来都是胆大包天的人,少有什么害怕的东西。但此时他却害怕面对那抹清艳的殷红,总觉得会是种冒犯。
约摸十几分钟,宝马慢悠悠的驶出白安城的市区,开上了横跨嫩江连接郊外的长桥,直到外面的灯光渐渐昏黄,祝云深把车缓缓停在江畔的长堤上。
二人都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
“我……”祝云深刚想说话,但在看向胡君到的一刻,白天图书馆里的情况却再一次发生了,内心被莫名的慌乱占满,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她在希腊隐居的十五年,几乎没有朋友探望过她,因为她本就没机会和同龄人交朋友。但凡有人能陪她玩,她也不会闲的把人家教堂祸害成那个样子。
在那期间她倒是见过很多人,都是祝家从全国各地网罗的各色人等,每半年一次包机送到她那里,让她分辨其中有没有人是“安静”的,结果当然是一个没有。
乘客们都以为是中了祝工集团发出的奖品,憧憬着爱琴海畔的假日游,当他们在下飞机经过安检时,祝云深都在狭长的走廊墙后聆听着每一个过往的人。
那便是十五年来她和外界唯一的交流。
而她和外人接触最近的时候,就是今晚和罗玉衡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也是她生理上能忍受的极限。如现在这般和一个陌生男人坐在车里,是生命中的第一次。
祝云深急的手足无措,身子也被座椅牢牢夹着想逃出去都不行,眼看着又要哭出来,此时耳畔又响起那道清澈的声音。
“我叫胡君到。”
祝云深的身子不再颤抖。
“白天忘记告诉你了。今年二十四岁,无业,未婚。”
祝云深鼓起勇气再次转头看向他,低声说道:“我叫……祝云深,上个月刚满二十三岁,是天蝎座的,未……未婚。”
她好像笨笨的。
胡君到只是习惯性的说个笑话来缓和尴尬,没想到这丫头真的认真往下接。
“你还没说,为什么来找我。”
为什么?祝云深好似被他一句话带起了过往,忽然紧咬着嘴唇,又低头沉默下去。
你问我为什么……因为我是个手握重宝的病人,前脚刚进家门,后脚就被凶恶贪婪的天敌吓的狼狈逃走;因为我无能为力,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背对着我伸出了刺,不许我任何小心的碰触;因为我从儿时便站在悬崖上眺望大海,以为长大长高了就能看见故乡,可看到的仍是虚妄。
直到我遇见了你,你虽然什么都不知道,我的一切也与你毫无干系,可你就这样突然出现,从海底跃出海面,远远屹立在海平线上,仿佛我十几年的呐喊终于有了回应。
我怎么能不来找你,但我怎么能把这些告诉你?
胡君到眼见好容易缓和的气氛又要低落下去,立马继续说道:“这个问题好像有些难度,那我换一个,你需要我做什么呢?虽然我没工作,以前打工攒的钱也一股脑送人了,但还是剩下些能耐的,比如开车我就很在行啊。”
胡君到说话像放屁,这明明还是同一个问题。
正当两人都感到头疼犯难时,外面忽然又亮起一束车灯,一辆迈巴赫停在祝云深的宝马后面,从中走出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祝云深看到那人走近也回过神来,降下车窗主动打了个招呼,“老许,你来了。”
“小姐没事就好。是夫人通知我,车子发来消息有轻微损伤,让我跟着定位来看看。”
“她肯定没说什么好话。”
老许一咧嘴露出半截门牙,憨笑道:“是啊,夫人说要是发现你开进了江里,就先给她拍张照片再救你。”
胡君到听了也憋不住笑出了声,祝云深粉嫩的脸一下子臊的羞红,“好啦!你再等我一会,我这就回去了。”
“听小姐的。”可能是门牙缺一块往里灌风,老许也觉得有点冷了,转身回车里坐着。
祝云深转过头,发现胡君到还在盯着老许看,不由问道:“怎么了吗?”
胡君到嘬着牙花子,“我只是觉得,那身衣服……好像有点……”
“很别扭是吧?哈哈,我爸也这么说过,就算一个捡破烂的大爷穿西装都比老许穿着合身。”
经这么一闹,祝云深也彻底放松了下来。她拿出手机和一张贴身存放的纸条,对着上面的数字拨打过去,胡君到的手机响了起来。
“抱歉,我今天表现的不好,而且也没办法现在就回答你的问题。”
“请再给我些时间,这是我的电话,晚点我给你答复,好吗?”
胡君到回忆了一会,确定自己问的不是要不要做我的女朋友。他不懂为何自己的问题难以回答,但也不愿纠缠,只是点了点头,率先下了车。
“等一等!”
祝云深走过来,把宝马的钥匙塞到他手里,“你说你会开车,那就把它开回家吧,总不能让你在外面冻着。”
“那你……”
“老许送我回去,”像是看出胡君到的心思,祝云深接着说道,“明天会有人去你那里接车子的,到时我再联系你。”
一个普通家庭的普通小伙子,手中忽然捏着块一百多万的钥匙,脑子里会想些什么?反正胡君到只觉得有点困了。
他点了点头坐回车子,简单研究了一下便发动起来。伸出手向身后摆了摆,伴随一声嗡鸣,胡君到驶回了市区。
祝云深望着他远去,脸上满是笑意。
“小姐你说,天色是不是不早了。”
“嗯,我们走吧。”
——
祝家庄园主楼的偏厅,穆武娣正披着绒毯,倚在贵妃榻上翻阅书籍,空中弥漫的奇楠香气沁人心脾。
奇楠是沉香中的异种,由蚁群野蜂在原本含香的树木中筑巢,采回花蜜蜂浆滴入树干,经年累月的浸润树木自身的香腺,再与特殊的菌群结合逐步形成。任何一块天然形成的奇楠香都是得天独厚的宝物,不然也不会有“在等在念,愿闻奇楠”的典故。
而穆武娣这块“莺歌绿”更是其中绝品,其香清雅尊贵,让人一闻便永生难忘。至于价格,巴掌大的一块就能换两台迈巴赫,上流权贵有幸得到都会珍重的做成配饰贴身戴着,她却给直接点燃了。
更加暴殄天物的是,一件大衣外套不知从哪飞了过来,打散了满屋的奇楠香,罩在穆武娣头上。
她不紧不慢的撩开大衣,手指在上面蹭了蹭,咂咂嘴说道:“可惜了,没掉河里去啊。”
“哼!”祝云深气鼓鼓的往旁边一坐,扭过头不去看她。
老许此时也走了进来,憨笑道:“小姐以前只在网上玩过游戏,一天真车都没开过,今天已经开的很好了,天赋异禀呐!而且小姐还十分善解人意,不给别人添麻烦,要撞也只撞自家的车。”
穆武娣不解问道:“怎么说?”
“另一辆事故车是吉昌的。”
“哈哈哈,我的好大儿啊!”穆武娣笑的花枝乱颤,一个劲拍打着祝云深的脑袋。
祝云深恶狠狠的盯着老许,但却实在发不出火来,因为她知道老许心里是真的想夸她,只是嘴太笨一说出来就变味了。
正这时,管家成绿林端来几杯热茶,穆武娣让老许坐下喝一杯暖暖身子,他却咧开嘴露出标志性的半截门牙,杵在原地没动弹。
穆武娣看出他的意思笑道:“就这么着急回家呀?也是,我这肯定没你家被窝暖和,不过你那小媳妇不是怀孕了嘛,你笨手笨脚的可要注意着点。”
老许听到这话眼神忽然有些黯淡,不过马上被他给藏了起来,乖乖坐下捧起了茶。
穆武娣坐直了身子不再打趣,嘴角虽然还挂着笑意,眉目间却透出一股威仪,言辞恳切的说道:“这多年还没好好谢过你,老许。”
“她爸常说,云深是被我们这对没本事的爸妈,放飞出去的风筝,你就是牵着她的那根线。不管她飞的多远,哪怕我们已经看不到她了,只要你还在我们就能放心,知道她仍平安。
“原本想让你去祝工集团在长春建立的数据中心养老,你却给拒绝了,我也不强求。你跟了我们家一辈子,想要什么,开口就好。”
老许没有犹豫,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动脑去思考,依然咧嘴笑着,直白的好像能从那半截门牙中直接看到他的内心。
“小姐说了,有时间想去我家看看。”
他已经给出了回答,他想要的就只是继续照顾祝云深,照顾祝家,就像当年那个男人照顾自己。
如果不是他,自己应该早就死在某条阴沟里了吧。
“好吧,”穆武娣不再多言,“等你的孩子出生,我会去后山为他求一把长命锁。”
老许点点头离开,穆武娣也挥退了一旁的管家,屋里只剩下娘俩。
“出去转了一圈,心情好点没有?”
“我本来也没有心情不好。”
“打小你就嘴硬,”穆武娣捧起茶碗,茶水已经凉了,奇楠香气再次充盈房间,“罗家这一手下马威是挺不讲道理的,趁你刚回家,打着拜访的旗号直接闯进家里,没法拦也拦不住。人选的也正合适,让罗玉衡来说提亲,虽显得着急但也合情合理。要换成他们家老大过来,我真会一脚给他踢出去。”
“罗开阳不是已经结婚了?”
“他们连你的面都没见到,就先算计起了你的孩子,还会在意那个?姓罗的心眼个顶个的多,老娘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抱上外孙,他们比我还急,真是……”
说着说着穆武娣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细眯起眼睛,拇指点按着嘴唇,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祝云深瞥了她一眼问道:“你在想怎么把楼上那俩人做掉么?”
“我在想更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祝云深起身撞开椅子扭头要走,却被穆武娣拉住了。
“开玩笑啦。”
“虽然老天爷是个王八蛋,不许你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但是你依然可以选择。”穆武娣将祝云深搂在怀里,她指着空中那道升腾盘旋的奇楠香气轻声低语,像是正给自己的女儿讲一个睡前故事。
“这朵香,平时不过是一块脏兮兮的木头疙瘩,谁都不会多看一眼,只有燃烧过才会释放出世间最震撼的气息。你看那香气缭绕,像不像千万花木螟虫,纠缠千年凝结出的精灵,在这一瞬极尽舞动又消散无踪?”
“像是一抹残忍,却带着诗意的死亡。”
“我说这个并不是想要求你如何,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强迫你做任何事,这是你爸用一生为你划下的底线。”
“选你自己想选的路,只要对得起你自己。”
祝云深沉默半晌,随后回身抱了抱老妈,低着头若有所思的向卧室走去。
她走后,整个房间寂然无声,穆武娣坐在那里愣愣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她突然打了个冷战,紧了紧身上的绒毯,眯起凤眼轻点朱唇,以微不可查的声音念出三个字:
“胡君到。”
——
祝云深的卧室平平无奇,灰蓝色的墙壁围成十平米的房间,除了床书桌和衣柜再没有多余装饰,有一种不属于她的简洁。
屋子里唯一的亮点,就是祝云深怀抱着的,与她一边大小的毛熊玩偶。但不知什么原因,这只熊的耳朵都被摘掉了,头顶上光秃秃的看着滑稽又可怜。
祝云深抱着无耳熊趴在床上,神情有些落寞。今天实在太长了,她想捋出头绪却越发觉得混乱,迷茫的自言自语着:“我想选的路……”
忽然,像下定了某个决心,祝云深抓起一旁的手机点开一个号码,刚要拨过去,脑海里却先回响起那人的声音。
“你要我做什么呢?”
祝云深盯着手机,手指悬在半空无论如何都按不下去,喃喃道:“我能要你做什么呢?”
说罢她抬起手来,咬紧牙关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脸颊猩红,她低声啜泣。
“只会给别人添麻烦。”
祝云深回忆着今晚与胡君到坐在江畔,长堤上街灯昏黄风声萧瑟,江那头却灯火通明,嫩江水穿行其中悠悠东逝,永不会停下。
她捧起手机,发出了两人间第一封消息:
“原谅我找不到更好的比喻,你不知道,遇见你是我多大的幸运,因为……”
“你是我走去对岸的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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