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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府里并没有太多建筑,除了主楼的三层宅邸外只有书房和音乐厅两栋偏房,以及一个马厩。按祝云深她老子的话讲,这就是不生儿子的好处,省得再盖一个球馆。
至于想游泳就更方便了,出门两步远就是嫩江水,一个猛子扎进去比泳池痛快得多,只要每天检查水质就好。
尽管如此,祝府依然很大,因为庄园的财产中还包括着后山上耸立的百亩层林。
每逢冬天雪落,万千松柏披挂白霜,皑皑群山与天相接如流云泻地。走入其中才知道,何谓天人此中流连,何谓缥缈最是人间。
只是面对这般风景,罗玉衡却咬牙吐出了四个字,“穷山恶水!”
不能怪他不解风情,任谁大冬天的凌晨四点起床,再连着走三个钟头的雪地,都不会有心情赏景。
不远处祝云深停下了脚步,她穿着一身冲锋衣,腰上绑着挎包,走出二十余里仍然游刃有余。只是鼻头冻得有些红润,看起来明媚可爱。
她回望着罗玉衡,心中很是讶异。自己十几年来每天都要在阿索尔山上跑个来回,这一段山路当然不在话下。没想到这位公子哥居然也能跟上,虽然呼吸略显急促,但这副体力已远超常人了。
祝云深本想称赞他两句,但罗玉衡却率先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扯着脖子叫唤起来,动静凄惨跟狼嚎一样。
“姐啊,我看这块地盘挺不错的,你就把我埋这吧!”
“真走不动了……兄弟跟你说实话,我打小就不爱动弹,要不然也不能第三个爬出我妈肚子。”
“话说姐你是真能走啊,你们女生散步的时候是不是都有双备用腿?我亲姐也是,上回跟她去逛街,一星期跑了三十家购物城,买的东西真是堆成山高,得亏她生在罗家。完了,一想起来腿更疼了……你小时候应该见过她的,土豆脑袋大饼脸……”
祝云深一句话也没说,扭过头继续往前走。
她想起来为什么要跟罗玉衡拉开距离了,这家伙自打出家门就开始念叨,一路上根本没停过。她见过那么多人,从没听到有谁说话的声音能盖过其自身发出的噪音,罗玉衡绝对是头一个,他实在太吵了。
这回一气走了十几分钟,身后再没传来动静,祝云深心下又有些犹豫。
她停下来回望自己的脚印,一路上清晰可见,小碎嘴应该不会走丢吧。
忽然,从脚印方向的另一侧,罗玉衡高举着胳膊向她奔来,手上还拎着什么东西,远远冲她喊道:“姐!我给你抓到兔子了!”
祝云深有些哭笑不得。说抓兔子就真抓到了?
那说要提亲?
祝云深眼底闪过一丝阴翳,下意识的抬手按住挎包。
罗玉衡并没发现她的异样,他走到近前把那只长约一米的兔子丢在地上,握住插在其腹部的匕首上下一划,双手伸进皮肉间缝隙,稍一用力便轻易剥下兔皮。
整个过程不过几分钟而已,熟练的像个屠夫。
可与其说他是屠夫不如说更像个工匠,因为他眼神里那自始至终的专注,完全像是在对待一件艺术品。
祝云深对这血呼啦的场景倒不介意,甚至庆幸他终于不再絮叨了。耳边只剩他身上传来的嗡鸣,这居然都成了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趁罗玉衡用雪清理兔子内脏的时间,祝云深到附近采回树枝,简单搭起木架点燃篝火。直到把兔肉架上火堆,二人都再没说过一句话,配合反倒默契。
可惜这种静谧注定持续不久,罗玉衡好像也摊上点毛病,一不说话就浑身难受。
他把匕首埋进雪里,仔细清洗着血迹,又开始永无止境的念叨:“全国旅游的时候在四川多吃了几天,火锅只能说还好,主要是喜欢那边做的兔子。”
“尤其是像这样一整只架起来烤,只要刷好油看住火候,再取出来时外层焦香酥脆,肉质劲道弹牙,主打一个香而不腻。”
罗玉衡随手一掷,只听一声闷响,匕首牢牢扎进了旁边的树干里。随后他便从背包里取出些瓶瓶罐罐,有油、调料,还甩给了祝云深一副一次性手套,转头继续他的大工程。
“吃饭的时候讲不讲究因人而异,但做饭真的应该是种享受。食材为你付出了生命,用心料理好才算善待它们……嘿!看兄弟这手艺,谁要是嫁给我可真有福啦!”
祝云深懒得去想他是不是故意往这个话题上引,反而更在意他掷出匕首那一下,盯着树干有些出神。很难想象,那么一只白皙秀气的手竟有这种力道。
罗玉衡瞥了她一眼,注意到她的目光,大方的解释道:“哦,这是老头子逼着练的。他创业的那个年月不算太平,一路摸爬滚打挨了不少揍,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我们学一手,也不管现在用不用得上。我还算好啦,仗着是他宝贝幺孙,挑了个不用太吃苦的。听说罗浮星当初被教育的才真是个惨……祝叔叔没跟你提过这事?也是,女孩子不用刻意学这个,有副好身板就够了,只是千万别用在逛街上,对谁都不好……”
祝云深实在忍不了了,也不管兔肉烤没烤透,抓起串着的树枝起身就走。
“等等啊姐,我还没放盐呢!”
“好歹给我剩条腿吧!”
——
又走出二十分钟,两人终于到了目的地。
面前是一所古朴的旧庙,围墙不过一人高,砖瓦都是由人手垒起来的。墙后是五米高的主殿,应该没怎么好好修缮过,埋在雪下,远远看去几近废墟。
祝云深回手把兔肉递给罗玉衡,大发善心的赏了他四个字,“在外面吃。”
罗玉衡听话乖乖站住,对她咬过的兔肉也不嫌弃,抓过来冲着兔腿就是一口,他都馋了一路了。可惜这毕竟是冬天,肉上已经结了冰碴。
罗玉衡揉着腮帮子委屈巴巴的念了句,“太不尊重厨子了……”
祝云深走到庙门前,敲了敲上面的铜环,还没等人应,便自己推门进去了。
殿前空地上,一个年轻的小和尚正在扫雪,一身素衣和雪一个颜色,见到来人连忙作揖。
祝云深停在原地还了一礼,忽然想起了什么,打开腰上挎包翻找起来。最后在一把弯刀下面,取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
带刀拜佛,实属无礼。她把挎包交给小和尚,拿着盒子继续向殿内走去。
大殿里跟外部一样,虽然干净整洁但稍显破落,半点不像祝家山头的建筑。摆设也异常简陋,正中唯有一尊高约三米的观音像,香案上两支烛火摇曳,地上摆放着三枚蒲团,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十五年了,这里什么都没变啊。
祝云深还记得当初跟爸妈过来时,自己个头还没香案高,伸手只能摸到菩萨的膝盖。仰头望着硕大的观音像,完全没有被吓到,只觉得和善可亲。
那时她问过穆武娣,为什么要拜观音菩萨?
自然是求菩萨保佑我们免受灾祸呀,等你大了就知道,其实是求自己安心。
菩萨那么厉害啊,那她会飞吗?
当然啦,要不怎么保佑世上这么多人。
不过到底是小孩子,过了新鲜劲就呆不住了。小云深趁着大人闭眼念经的空档,偷偷开溜,绕着大殿乱跑起来。直到跑到观音像背后,她发现了个有趣的地方。
佛像贴着墙壁,所以背后的灰尘都未打理,也就自己个小能钻进来。
这下可有的玩了,上去就是一顿乱抹乱画。
随后,她像想起了什么,用小手在菩萨身上写下五个字。
“飞去三万里。”
结果却是自己远离家乡,想来也是报应。
祝云深摇了摇头,自嘲的笑笑,菩萨哪会那么小气。
她走到香案前,打开手中的盒子,取出一串佛珠,恭恭敬敬的摆在案桌上。
随后退去两步,跪坐蒲团,三拜九叩。
我回来了,菩萨。
“你回来了。”
像是心声有了回应,祝云深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发现门口正站着一位老和尚。
老人背靠朝阳,一手扶着门框一手负后。双眼微闭,原来已失明了,可这样一来反而如菩萨低眉,更显得宝相庄严。
他声音略带沙哑,开口问道:“你母亲没跟着过来?”
“没有,她……怕您生气。”
老和尚闻言忽然一改慈悲面容,白胡子撅的那么老高,要是能睁开眼,想必该是怒目圆睁的模样。背后的那只手也亮出来,一把戒尺明晃晃的在空中乱挥,大声呼喝着。
“她还知道我生气!她不想想她男人都干了什么?”
“拐了我徒弟去做道士,有这样的人吗?!”
“天杀的祝融!他想的倒美,以为凭佛心修道,就能压住他一身业障了?”
按理说佛门清净地容不下这番冲天怒气,可老和尚就算发火,也依然与这大殿和谐融洽,丝毫没乱了庙中佛性。
祝云深笑容恬淡,静静跪坐着待他消气,只是老和尚有些话真不像是佛家用语。
“你们一家子也就你还算顺眼了,虽然我看不见,但就是知道。”
“圆爷爷,那以后我带人过来修庙,你可不能像对我妈一样,把我打出去啊。”
“哼!”
老和尚没拒绝就算默认了。祝云深得寸进尺,又小心翼翼的说道:“她过阵子,想来求一把长命锁。”
“照打不误。”
祝云深只能替老妈可怜了,没办法,这都是劫。
她转了回去,重新对着观音俯下身子。此来已经替穆武娣还了愿,只是自己还有心事,不得不求一求。
“菩萨在上,此行平安归来,家人喜乐安康,云深感念菩萨庇佑。”
“我知道未来仍有万般磨练,云深愿义无反顾。只是前路多艰辛,如果……如果他真是经您指引,来接我逃出苦海,请无论如何……要他平安。”
“千万劫难,祝云深一肩扛了。”
“愿菩萨怜悯。”
祝云深三次叩首,起身走出大殿。
扫雪的小和尚此时也来到门口,把挎包交还给她。
老和尚迈步走向观音,这么多年这里的一砖一瓦他都已记住,看不看得见早就不重要了。
他站在香案前,手抚着那串佛珠,躬身颂念,声音沙哑雄浑有如佛唱。
“南无观世音菩萨,行走众生,大慈大悲。”
只是位置虽然没错,方向却错了。老和尚居然是冲着门外,对远去的祝云深拜了下去。
小和尚好意提醒道:“师父,反了。”
“什么反了?”
“你拜反了,佛在你后头。”
“哦哦……用你提醒?师父这叫佛在心中,拜哪都是拜佛。”
“行行,你说的都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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