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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师中也没想到会群情汹汹至此,看着手下的曹掾官和知县们反应如此猛烈,他也不禁犯难。作为一州知州自然是大权在握,可大权在握不代表大权独握,终究不能一言而决,目光瞟了瞟身边的宗泽,王师中稍稍松了口气,情况还不算太糟,至少通判没有异议,不然的话此事已然休矣。
而且目前的破局之策,就在宗泽身上。
“静一静!”
“都静下来!”
王师中发话了,他邃然起身,发出一阵并不高亢但却沉稳有力的声音,再用强势深邃的目光扫视全场,一州知州的威严尽显无疑,一干绿袍文官只得恨恨回身落座。
眼见初步控制住了局势,王师中侧过身子,正向面对宗泽。
“宗翁,恁是通判,专司钱粮收纳,今者物议不同,还请赐教高见。”
“区区愚意,不敢称高见。”宗泽首先谦辞一句。
身为通判,他的屁股是坐在文官这边的,无论如何,只要钱粮耗费一大,遭受苦难的最终还是平民百姓,这是必然的。可作为国家臣子,他又非常希望平定海匪,致州境太平。
宗泽做了很多任地方官,他理解知县们的难处和顾忌,但国家大事还是要办的,所以他沉吟稍许,便语气幽幽的开了口。
“地方上苦啊……”
此话一出,王师中心中一紧,知县们则精神一震,可没等他们出言附和,宗泽却立马话风一转。
“然则马钤辖于军略所论,亦是真知灼见……”
好家伙,几名知县的面色当时就僵住了,他们知道,接下来肯定没好话。
果然,虚晃两招后宗泽认真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为了国家大事和百姓安宁计,在下以为,不若折个中。马钤辖所需兵马、夫役、钱粮、物资我们如数供给……”
“不可!”
宗泽话未说完,牟平知县就忍不住跳将出来想要驳斥,可宗泽是何等人,他没有私心,是故毫无畏惧,神情不怒自威。
“且让老夫把话说完!”
一声铿锵有力的呵斥直接将牟平知县给死死压制在座椅上。
“马钤辖所需,我等尽力筹措,但是时间上却不可宽松。登州百姓大多贫苦,战事绝不可迁延,刚刚黄知县所说有理,贼人虽称数千,然则依照常理,其中老贼定然数百而已。我等以狮虎搏兔之力大举进讨,再仰仗马钤辖之武略,想来定可以一举平定!”
说完这番话,宗泽长身而立,缓缓走到马政身边,一双看似昏黄的老眼爆射出两团精光,堪称目光如炬。
“马钤辖,给我等一个准话吧……”
看着身前这位身量不高,皮肤粗糙,满脸皱纹,年逾花甲的老人,马政一时之间竟感到一阵恍惚,他浴血西北多年,却是头一次在一个七品文官身上感到这么磅礴的气势,这等威压,几乎不下于主掌一路的经略和安抚了。
然而就这么一迟钝的功夫,宗泽却自顾自的、斩钉截铁地做出了结论。
“想来以钤辖之威,半月足矣。”
半个月!!!
马政立即一个激灵,他刚想张口说话,却不妨厅内已然议声四起。
“唔……若是半个月的话,苦一苦百姓倒还是无甚大碍的……”
“不错不错,半月平贼,也显得我等是实心干事的臣子,大户和百姓那边也好做个交代……”
“是极是极,那就半个月吧……”、
什么玩意就半个月!我还没同意呢!
马政喉头一紧,正欲分辨,谁知王师中却忽地站了出来,一锤定音地道:
“既然诸位都认同宗通判之论,那么此事就这么定了!如今乃是九月底,給诸位二十日的时限征集所用钱粮、夫役和船只,十月中旬出兵砣矶岛,半月之内戡平贼乱!”
会议就此结束,由于时间紧迫,王师中会后没有按照惯例将一行人留下大吃大喝,而是用过一顿便饭后全都遣回各自衙门办公。
州衙的诸曹掾官们开始按照各自职责,打开粮库、钱库、甲仗库,调拨钱粮和器械。牙关紧咬的马政也回到了钤辖司,迅速召集一应兵马监押、巡检、知寨等武官开始调兵遣将,布置方略。
唯独知县们离开州城后却都全部换上了一副笑脸。
刚刚州衙里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他们之所以一力要求减少钱粮固然是有真心为民的考量,但更主要的意图还是为了方便自己捞钱。
毕竟如果不将上缴给州衙的钱粮死命压低,那自己的腰包怎么才能更鼓呢?
虽然在州衙里议定只给十五日的钱粮和夫役,但是一旦回到自己的地盘,朝下边收多少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一般来说,在上缴给州衙钱粮的基数上再翻个三倍,这已经是算有良知的做法了。其中一份如数给州衙,一份自己留下,一份默认给下边跑腿的押司、都头、衙前役还有保正等人分润,如此一来上上下下都会满意。
当然,也不排除有胃口大开或者胆大包天之辈,实际数目翻个四倍、五倍乃至十倍的也不是没有,这就全看为官者的良心黑没黑透,以及刮地皮的本事如何了。
至于百姓嘛,再苦一苦,日子也就熬过去了,而且这回的骂名也不用担心,不还是有宗通判和马钤辖背么,哈哈哈!!!
总之伴随着王师中的一声令下,原本平静的登州就像一锅煮沸的开水,立即就翻腾起来。
凶神恶煞的官吏分头冲进各县村落,手持盖着鲜红官印的告示,破门入户,征缴钱粮和夫役。这里边钱粮算一份,强拉人去当随军民夫又是一份。如果你不想冒军前见血的风险,地方官府也会提供贴心服务,允许你用钱粮来抵冲夫役。
村子里鸡飞狗跳,商路上也安宁不了,各处或固定或临时的关卡税卡纷纷开始提高征税额度,别问,问就是为了剿贼上面定下来的。
相比较陆路上咬牙切齿的行商,靠水吃水的渔民和海商就更倒霉了,由于马政提出此战海船敷用不足的问题,船只上的缺额就必须通过封钉和拘刷来解决。
所谓的封钉和拘刷,其实就是强征合用的民船入军,等到战事结束,再散还给百姓或商户。毫无疑问,这种强征模式的操作空间实在是太大了,下边的执行吏员和士兵有着极强的话语权。
虽然上面要求的是征用合用的船只,但是合用不合用还不是全凭具体经办人的一张嘴么,甭管是连桅杆都没有的小渔船,还是数百料的商船、货船,经办人说合用那就是合用,经办人说不合用那就是不合用,具体合用还是不合用,全看你出钱多少待定。
如此这般,从陆上到海面,从村落到集市,尽数闹腾起来,整个登州陷入了为期大半个月的黑暗期。
就在这种情况下,张横张顺却好巧不巧的来到了登云山,跟在他们身边的还有另外三条大汉。
登云山聚义厅里,紧挨着寨主虎皮交椅的下首处,出林龙邹渊手捧两封书信,临时唤来了铁面孔目裴宣。
裴宣一字不落地看完,随即在邹渊耳边悄悄耳语,“没错,正是本寨密语写就的书信,上面所记载的内容也和寨主临行前交代的别无二致。”
裴宣的话语让邹渊不喜反忧,看着厅内安坐的几名大汉,他不禁焦急的挠了挠头皮。
“诸位却是巧了,你等后脚到山,寨主却前脚离寨。眼下我山寨遭遇大事,想来寨主必是无暇接待几位,还请几位安心在敝山休养一段时日,待寨主腾出手来,邹某再行引荐如何。”
邹渊是个厚道人,他此举无疑是好心。马上恶战在即,这五人中虽然张横张顺兄弟已经答应加入了登云山,但是毕竟人家刚刚来到,一点甜头都没尝到就派人去海上打生打死,这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而剩下的三人,根据信上和张家兄弟的言语,他们只是过来看看,并未确定真的要投奔入伙,如此一来就更不能让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去面见邹润了。
出于这些考量,邹渊便临时决定以休养为借口,留他们在山上先住一段时间,待到战事见了分晓,再论后事。
可张横张顺却不这么认为。
“邹头领,官府大发兵马,广派船只进击砣矶岛的事我等在路上已经听说了。寨主在江南救过我一家性命,眼下正是我兄弟二人效命报答之时,岂能将我等留在山上虚度光阴?”
“就是!头领切莫小瞧了俺们兄弟,还请头领替我等安顿下老娘,顺带拨给一艘小船,我二人自去岛上寻寨主效力则个!”
看着将胸脯拍得山响的张家兄弟,三位汉子里有一人悄悄俯下身子,朝着三人中为首的那名大汉小声嘀咕。
“大哥,我等来得不巧,偏偏遇上战事,似此该如何计较。”
被询问之人身材长大,望着厅内血脉贲张、叫嚷着要上阵出力的张顺张横,他一双浓眉下的圆形大眼泛着些许精光,心里蓦地寻思。
自江州一路东来,沿路多曾听闻小秦王邹润的好名字,直听得耳朵都起茧了,这张家兄弟也是每日用言语赞誉,然则江湖鱼龙混杂,多有名不符实之辈,平日里多少好汉嘴上豪情仗义,但在关键时刻,无不露出原形。
今日既逢战事,不如去亲眼看一看,若那邹润真个是好男子时,自鼎力相助,拜他为主。若是虚名之辈,便出上一遭力气,再好言好语告辞离去,如此既不误前程,也不伤道义脸面,岂不两便?
思量片刻,那大汉没有回答身边汉子的言语,而是直接站起身来,朝着邹渊叉手说道:
“同为绿林一脉,不才我等兄弟三人,亦愿上阵助拳,还望邹头领准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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