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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持续不断的秋风穿过武卫桥,经过广济坊,最终在槐叶凋零的大槐树下打了个转儿,接着一股脑地钻进了二楼的正南厢房里。安道全正在梦里和心上人儿耳鬓厮磨,被这股略带凉意和湿润的风儿一吹,顿时就打了个喷嚏,被迫从梦中苏醒。
望着空无一人的房舍,再回想起刚刚美梦里身若软玉的妙人,眷恋不醒的安道全可能是宿醉未醒的缘故,下意识地念起一首词中的短句来。
“……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正吟诵间,厢房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随即面白身长的张顺和面带微笑的邹润走了进来。
“好!好一首《苏幕遮》!”待到张顺将煮好的鱼片粥放在安道全床头,邹润先是喝了一声彩,接着却话头一转。
“不过太医莫怪邹某多嘴,范文正公的‘乡思’却非太医心中的‘相思’,这词在自家诵一诵也就罢了,若是在文华之地和风月之场,还是莫要混淆为上。”
邹润的这话一下就戳在了安道全痛处,宋代文风极盛,文人逸士无不以吟诗诵曲为能事,青楼里的姐儿打心眼里爱慕这一套,只可惜安道全外表上虽然学得那些文人一般打扮,但腹中的东西却模仿不来。
他虽然读书识字没问题,可搞起诗词那就差得远了,他大半身家都花在了李巧奴身上,可就是因为文墨粗鄙,一直到现在都不能抱得美人归,昨夜更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被李通判家的登徒子用一首首诗词勾得丢魂舍魄,要不是他在现场一个劲砸钱,搞不好那俩货当场就滚了床单。
一想到这,已经年近四十的安道全就气不打一处来,两双拳头捏得嘎吱作响。
“叵耐李二郎那厮!别个不知道他,我还不知道他!昨夜他嘴里一首接一首的诗词,还不是靠自家西席捉到代笔,事先背熟了才敢在人前面前卖弄!他骗得过巧奴,须骗不过我!”
看着床上气急败坏的安道全,邹润面上继续维持着温润随和的笑意不失,施施然来到床边坐下,然后开阖唇齿,尝试开解。
“太医何必如此?世上哪有全才?太医医术远超旁人,于诗词之道有所欠缺也是理所当然,何必耿耿于怀?”
略略劝了几句,可看安道全那样子并未释怀,仍旧是咬牙切齿的模样,邹润决定转换思路来解决问题。
“太医忒着相了,那李二郎可找人捉刀,太医如何不能?”
这句话终于起了作用,安道全立刻扭头过来,上下打量了邹润一眼,然后又将头低下,恨恨地叹了口气。
“唉!阁下不知,我先前也有这般打算,叵耐李二郎那厮倚仗父势,吩咐了江宁城内的有名文人士子,不许和我交往,更不许为我撰诗写词,满城文人谁不惧他那通判父亲,是故无一人能为我除去这桩心头憾事!”
看着安道全愁眉苦脸的模样,邹润差点都气笑了。
这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事实已经是明摆着的了,那李巧奴哪里是喜欢李二郎的“满身才情”,分明是喜欢他有一个当通判的爹好不好。
邹润有心想捅破这层窗户纸,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两世为人,邹润知道有些人靠的就是心中那层虚妄活着,一旦虚妄破灭,其结果未必比之前要好,佛祖也只渡有缘人,自欺者就让他沉沦虚妄吧。
“哈哈,太医勿忧,邹某不才,一者来自济州,不是江宁之人,无惧此地通判邪威。二者虽算不得文人名士,却也会写几手诗词。尊意若肯,不如就由邹某替太医拟写两篇小作如何?”
“哦!!尊驾也会写诗作词?”
惊闻喜讯的安道全猛地回过了头,无比惊讶地看着床边这个陌生男人,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跟此人不知不觉说了这么多,却连他的姓名都不曾相问,这无疑是一件十分失礼的事。
于是安道全赶紧起身,整理一番着装之后,端端正正地给邹润行了一礼,同时满是希冀地问道:
“请恕小人礼数疏忽,还未动问尊驾名讳,不知尊驾师从哪位大儒?在何功名在身?”
安道全看着邹润年纪不大,下意识将他看做哪位大儒的弟子,并试图打听邹润他有没有什么名气,但是因为第二个问题不好直接问,他就从侧面询问邹润是否有功名在身。
面对拐弯抹角的言语试探,邹润哈哈一笑,然后毫不避讳的说道:
“不敢妄称尊驾,在下姓邹名润,说来真个算不上是文人士子,也并非大儒座下,而是一介江湖人士,人称小秦王的便是。”
“小秦王!”安道全抑制不住地惊呼一声,继而眼神中的希冀色彩迅速湮灭,整个人立刻变得比之前还要端正,并规规矩矩给邹润行了个叉手礼,但是语气中满是掩盖不住的失落和失望。
“小人安道全不知小秦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海涵则个。”
看着神色黯然的安道全语气生硬的做着客套功夫,邹润再度哈哈一笑,他如何不知道安道全此时心中所想?
这位神医面上虽然古井无波,但此时心里大概早已骂开——一介强盗头子也敢夸口自己会写诗词?
说不定还以为他以为自己有意消遣于他。
邹润不喜欢用言语做过多解释,他直接走到房间的南方,那里放着一方桌案,上面不光摆着几本医书药册,还有笔墨纸砚等物,大概是供安道全平时用来研习医术的。
邹润直接加水研磨,继而泼墨挥毫。
于淡黄色的草笺纸上迅速成就了一首新词。
《阳春曲·水亭晚泊》
“水深水浅东西涧,云去云来远近山。秋风征棹钓鱼滩,烟树晚,茅舍两三间。”
邹润挥笔立就,随后掷笔案上,轻飘飘问了一句。
“如何?”
安道全早在邹润提笔的那一刻就跟着看了过来,自邹润第一个短句写成之后,他便彻底呆住。常言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自己虽然不会写诗词,但是他也算得上半个读书人,分辨一首词到底是好是坏的底子还是有的,到了最后,邹润写一个字他就念一个字,并深深为之震撼。
一首元代徐再思的秋词散曲,通篇只改了题目上的一个字,邹润将“皇亭晚泊”改成了“水亭晚泊”,眼下正是江南的秋季,这个词既应季又应景,没有任何的挑剔可言。
这样一首曲中有画、充斥着天地造化之美,以及隐逸淡泊之乐的上佳之曲一出手,安道全早将刚刚腹中那点怨气丢到了九霄云外,他完全可以想象,这样一首上乘的曲子一旦拿到李巧奴面前吟诵出来,那是多么的有逼格。
他甚至已经脑补出了美人一曲听完,便立刻为之倾倒,直接将自己揽入怀中……
“太医?太医?你没事吧?”
就在安道全魂飞天外,想入非非之际,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大半天的张顺却毫不解风情的将他拍醒,并面带关切的询问出声。
“啊???哦哦,没事没事。”
匆匆擦去嘴角口水,安道全没有片刻迟疑,便立刻抓住邹润的衣袖,面带讨好的说道:
“这词已是十分好了!只是……”
“哦?只是什么?”邹润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
安道全挤出了一脸的褶子,保养得当的脸庞宛如一朵绽放的菊花,“只是这词意境太高了些……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能有一首体现在下对巧奴姑娘的一腔相思之情的好词,那便是极好了!”
相思为主题的?邹润眉头一皱,开始在脑海里思索起来。
托穿越带来的福利,前世没事打发时间所看的闲书中,诗词相关的还真有几本,这会儿基本上都能默背出来,邹润思索片刻,然后挑开了眉头,重新露出了笑容。
“不瞒太医所说,思索往日旧作,确实有一首相思的词曲,这词曲倒也十分的好。不过却才那首词可以看做我与太医相交相逢所赠,这首词却须换太医答应我一件事才好。”
“答应答应!必须答应!只要词好,若能博得巧奴知我心意,莫说一件,便是三件十件我都答应!”
早已心急如焚的安道全哪里还按奈得住,立刻大包大揽。
邹润此时终于松了口气,正视安道全,重提旧事。
“我梁山之上有一名头领,乃是我的心腹兄弟,他也患上了背疾,如今已有半月,性命只有一息尚存。常言道救人如救火,我要太医用了我的词后,明日就跟我去一趟梁山,只要医治好我心腹兄弟,我再送太医两首好词,并敬奉白银三千两!”
“三千两白银!!!”
安道全冷不丁被这个数字吓了一大跳,抛缺诗词不说,单独这笔银子就足够给李巧奴赎身的了,安道全满脸的不敢相信之色。
邹润却不管那么多,只当安道全已经默认,他立刻提笔,再度写出一首词来。
本着薅羊毛只薅一只的原则,这次抄袭仍然逮着徐再思一个人剽窃。
《水仙子·春情》
九分恩爱九分忧,两处相思两处愁,十年迤逗十年受。
几遍成几遍休,半点事半点惭羞。
三秋恨三秋感旧,三春怨三春病酒,一世害一世风流。
此曲一出,安道全照例念诵出来,他这么一念,张顺即便只粗通字句也听出来了这首词极好,当即瞪大了眼睛盯着邹润。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这位寨主不仅用兵打仗是个顶个的好手,作诗赋词起来居然也毫不逊色!
这种堪称能文能武的寨主,可着满天下去寻,还能再找出第二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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