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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三阙一,驱使俘虏攻城。城下喧闹纷纷,城头箭矢横飞。
动静不可谓不大。
但可惜,这只是佯攻而已,邹润可没到真被眼前胜利冲昏头脑的那一步,之所以要演这场大戏,无非是为了将高朋吓出济州城。
邹润有理由相信,没了朝廷下派的走马承受在彼,日子又会回到之前和济州文武官吏“和谐”相处的美好光景。
谁让他打小从骨子里就很爱好和平呢。
因为是佯攻,箭支便只是零零散散射了几阵,刚刚转换阵营的俘虏们肩上扛的所谓的“云梯”,也仅仅是用刚砍下来的原木粗制滥造出来的,长度都够不上济州城的城头,其实突出的就是个雷声大雨点小而已。
但饶是如此,却仍将济州知州、走马承受高朋、本城兵马监押黄安等一众大小文武官员吓得屁滚尿流。
等到城下黑衣黑甲的梁山喽啰齐声喊出,“交出高宦官,不打济州城”的口号后,高朋立马觉得身边所有人看自己眼色都透着不怀好意。
纵然知州等人一个劲保证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绝不会干出绑缚朝廷使者献给贼寇换取息兵的事,但是高朋却怎么也放心不下。
等到他派出去的手下回来禀报:
“贼人以步兵为主,人手不足,只围住城池了东西南三面,独北面空无一人。”
高朋立刻便打定主意,济州城这破地方是一刻也不能再呆了。
“速速收捡财宝,粗重的铜钱和碍事的布匹统统不要了,备下数十匹快马,尔等护卫我从北面出城回京!”
言讫又加了一句,“越快越好!”
很快,济州城北门的城门被拽开半拉缝隙,转投到高朋麾下的任指挥使带着一众挑选出来的骑兵,将高朋拥簇在内里,带着带着大包小包,一溜烟地向北狂奔。
得到消息后的邹润哈哈大笑。
果然不出他所料,高朋在被阉之后智力虽然有所提升,但是在关键时刻还是暴露出来胆小如鼠的性子。
意图达到,戏就没必要演了,邹润随即下达了收兵回山的命令。
但是正式回山之前,还有件事需要去做,邹润回顾身后,点了张俊的将。
“伯英,你带二十骑去追一遭吧。”
……………………
吱呀一声,柏木新制的房门被人缓缓推开,金色的阳光从门户间一发涌了进来。
一股新鲜的空气随着入门者的进入瞬间充斥了整间厢房,驱除了屋内原本的浑浊与沉闷。
望着八仙桌上一托盘丝毫未动的饭食,邹润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
“单监押,听闻你已数日未食,可是嫌弃我梁山的伙食粗粝?不如邹某这就吩咐伙房,按照官军的样式给监押重做一份可好?”
自称“邹某”,言称“我梁山”。
此人必是贼首小秦王邹润无疑!
想到这里,已经在梁山上客房里闷了足足三天三夜的单庭珪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
“新降之人,参见寨主!”
“量单庭珪一介降将,岂敢挑剔饭食?只因已上山已有数日,却久不见寨主召唤,内心惶恐,食不下咽,还望寨主明鉴。”
“哦?竟是如此?”望着地下规规矩矩跪伏的单庭珪,邹润嘴角勾起的弧度愈发地大了。
“那便是邹某疏忽了,监押快快请起。”
得到应允后的单庭珪微微抬高了头,悄悄瞅了一眼端坐在他面前的邹润,然后迅速收回目光,乖巧无比地起身,垂手肃立在窗户边。
动作显得无害但是很违和。
举手投足不似战阵厮杀汉,反倒和大户人家的丫鬟有所类似。
又是一个有趣的人。
邹润笑意愈浓。
“好教监押知道,这几日邹某军务繁忙,先是再破官军余部,又勒兵济州城下,还未真个攻城就吓走了朝廷派来的监军,至此,总算结束了这场延续数月的战事,今日也终于腾出手来和监押促膝而谈,倒不是有意怠慢,还望监押见谅则个。”
单庭珪闻言大惊。
他本以为邹润故意晾他数天,是在玩弄权术手段,没想到这些天此人居然一点也没闲着。
破官军余部、佯攻济州城、吓走高宦官……这分明说明贼势愈炽啊!单庭珪是越听越心惊。
不过转念一想,旋即喜上心头。
闹大了好!越闹大越好!
反正他已经没了退路,只有这邹润闹得越大,实力越强,才能引得朝廷真正的重视,到时候不管是走招安路子,还是走勾结朝廷,关键时刻…………
咳咳,总之单庭珪脸上的笑容都快掩饰不住了。
他好不容易混到一州兵马监押的位子,当上了实打实的朝廷命官,当然不肯在荒山野岭中胡乱度过下半生了,此时只不过是被迫蛰伏,他单某人的这颗忠心,到底还是向着大宋朝廷和赵官家本人的。
“不知单监押在笑什么?”邹润笑着问。
“啊?哦哦,小人在为寨主的显赫武功而喜啊!”单庭珪赶紧回神,立刻就有了应对之词。
“寨主兵强马壮,威名远播,量那济州小城和高朋一介阉人怎能抵敌?便是小人之前也是螳臂当车、不知天高地厚,眼下想想真个是悔不当初,小人此番痛定思痛,愿投拜寨主麾下,听从寨主驱驰,以赎前过,此心昭昭,还望寨主贱纳。”
面对复又拜倒在地的单庭珪,邹润放声大笑。
“哈哈,监押哪里的话,监押能不嫌敝山寨小水浅,肯屈身入伙,已是邹某之幸,岂有不纳之理?只是在接纳监押入伙之前,还请监押见见此二人再说。”
“啪啪!”邹润拍动手掌,道一声,“进来吧。”
“奴婢们拜见大王。”
门扉摇动,两道熟悉的身影颤抖着入内,进门就跪在门槛处,结结实实地磕起响头来。
“是你们!”
单庭珪无比惊讶地大叫出声,他一眼就认出来这两人原是那高朋身边的贴身小黄门。
“你们慢慢聊,聊完我自有一个任务交代你。”邹润笑着走出了屋外。
他相信,不管单庭珪眼下怀着怎样的鬼胎,只要跟这两个小黄门聊完,他的鬼胎自然会胎死腹中。
他邹润再怎么渴求人才,身边也容不得首鼠两端之辈。
………………
“不吃!老爷我不吃!”
“有种的就放了我!老爷再和尔等大战三百回合!没种的就一刀杀了老爷,老爷若皱一下眉头,便随做你姓!”
相隔不远,同样布局的一间厢房内,此时正传出阵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魏定国疯狂地将桌上的饭食酒菜泼洒在门窗上,然后又抓起碗碟瓶盏等器具,狠狠摔在地上,同时口里不住地大声喝骂,闹出了很大动静。
自打被俘上山之后,敌人一不将他入牢关押,二不给他上枷戴锁,反倒安排在这间干干净净的房间里,每日端来好酒好菜,魏定国再傻也知道这是敌人有意招降他。
但是怎么可能!
他堂堂一州监押怎肯屈身事贼?
更何况他一生重义,自己的铁杆好兄弟就死于贼人之手,他怎么会和凶手同处于一片屋檐之下?
所以魏定国就打算以这种方式换来和贼首的厮见,然后继续激怒对方,借以达成一心求死的意愿。
他的计划很成功,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低声询问声。
哼哼,贼首果然被赚来了,且看我如何骂贼!
魏定国打定主意,待会门开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从十八辈祖宗开始叫骂,定要叫贼人吃尽羞辱,然后恼羞成怒。
吱呀~
门被推开。
直贼娘!我入你……
魏定国亲切的问候语已经涌到嘴边,但是却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单兄!?”
望着进门之人,魏定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
“贤弟!”
早已酝酿好情绪的单庭珪可不管这么多,上来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将目瞪口呆的魏定国一把拥入怀中,久久不愿松开。
“单,单兄……怎生是你?你不是……”
“难道你!!!”
片刻之后魏定国缓过神来,他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自己这个好哥哥莫不是从了贼?
想到这里魏定国赶紧挣脱出来,额头一对浓眉倒竖。
在邹润处领下了劝降重任的那一刻起,单庭珪就已经准备好了说辞,面对魏定国的怀疑,他毫不遮掩,大大方方地承认。
“贤弟所料不错,俺已被迫投入邹寨主麾下,入了梁山。”
“被迫?怎生个被迫法?莫不是怕死?”
魏定国说这话时目光里充满了敌视,语气更是毫不掩饰嘲讽与不屑。
相交多年,对于魏定国的反应单庭珪早有预料,他没有直面回答好友的问题,在挑了个干净的凳子施施然坐下后,开始发出一连串的反问。
“贤弟以为愚兄乃是何人?”
“死生虽是大事,但是义之所在虽死何恨?”
“为义而死,我单某人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若是死得不明不白呢?且死后还会背负骂名,永世不得翻身呢?”
嗯,说这话时单庭珪脸皮一点也不红。
魏定国隐隐听出一丝味道,但是他不愿在揣摩深意这种事上费心思,所以直白地问了出来。
“你到底什么意思?有话直说便是!”
单庭珪知道戏肉来了,赶紧打起精神,九分真一分假地分说道:
“不瞒贤弟,愚兄被俘时也曾如你一般只求速死,然则被俘期间遇见了两个熟人,在他们嘴里得知一个事关我二人生死的惊天大阴谋,自那之后愚兄就摒弃了短见,并为邹大寨主义气豪杰所感召,甘愿入伙梁山。”
“哦?何等阴谋能让你一介朝廷命官甘心落草?”
眼见魏定国成功被吸引了注意力,单庭珪立刻将郝大郎如何送上金银,如何跟高朋串通设计陷害,明面上用好言好语哄着他二人上阵卖命,实则内里早就收集了他二人吃空饷的罪证,就连失期这件事也是高朋故意为之,为的就是给后期他俩安上一个大大的罪名。
前因后果,事无巨细,一一告知。
“什么!这两个狗贼!原来不管我等是胜是败皆难逃一死?”
“叵耐我还以为高朋那厮贤明,不曾想他也是个人面兽心之辈,吃空饷之事满朝孰人不知?哪个武官不干?别个都吃四成五成,尚且没事,我二人只吃二成倒要落个死罪???”
“征剿贼寇,国家大计!我等殚精竭虑,唯恐误了国家大事,可这厮们居然在此事上也做手脚!若非失期而须加紧赶路,你我二人如何会分兵?若不分兵如何会被贼人所趁!这些害国误事的奸臣贼子!他们比这梁山贼寇更加可恨!”
听到魏定国越骂声音越大,最后一句话声音更是大得没边,单庭珪心中一颤,赶紧上前劝说。
“贤弟低声!如今你既已得知内情,当知我等于朝廷断无生路,那高朋已然回朝,定然搬弄是非,推卸罪责。他本就是高太尉之子,这又拜在隐相梁师成门下,他一封奏疏上去,我二人必是要死的罪过。”
“似此不比边疆上殉国,那样好歹有个美名荣荫,若此时你我背负着罪名死了,岂不是天大冤屈?故此愚兄才甘愿入伙梁山。为今之计,贤弟你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切莫再称呼甚么贼匪草寇,那邹寨主人称小秦王,江湖之上谁不闻他好名声?便是沿湖百姓也尽皆爱他,我二人入他麾下倒也不枉了。”
面对单庭珪的好言相劝,魏定国心中五味杂陈,眼中更是透露着剧烈的挣扎,单庭珪知道他的脾气,也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也不再拿话去劝,只是无声地回身坐下,安静地等待着一个回答。
时间过去良久,一直呆立的魏定国忽然开了口。
“你说的那两个小黄门在哪里?”
单庭珪知道这个昔日的好兄弟仍有疑心,便指了指外边。
“人已带过来了,就在院外。”
“我自去求证。”魏定国拔腿就往外走。
一只脚跨出门槛之际,魏定国扭过头,定定地看了单庭珪一眼,神色复杂。
“若是此言不虚,我便随你一道落草。若是问出甚么干系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往后也不必再相见了。”
说罢,不等回答,魏定国就出了门。徒留单庭珪一人在屋内反复踱步,面色阴沉不定。
又过去一段时间,门被推开了。
魏定国两眼猩红,手上沾血,惜字如金。
“走吧,入伙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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