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当年不肯嫁东风 > 135 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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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这时候远处夜空亮起。

    这是清澜第一次远远看见哨箭,原来是这样的紫红色,并不很显眼,也许是此刻的风雪太大的缘故,只在夜空中一闪而过。崔景煜显然比她先发现。

    “是沈碧微。”清澜慌乱道:“她在跟我们传递消息,肯定是有急事,我们快下山吧。”

    她其实甚至都没经过思考,不过是要找个理由逃离此刻的处境罢了。

    但崔景煜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知道的事都告诉罗勇了,他一定是把东西带到了,沈碧微用哨箭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让你放心,也许沈夫人已经喝了药,转危为安了。就算药方无用,你也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

    “药方一定有用的。”清澜固执地告诉他。

    崔景煜笑了。

    “好,药方一定有用。”他这样说着,哄小孩似的。他仍抓着清澜的手,却只是将一个陶罐子的獾子油放在青云观的石栏杆上,给她的手背涂上药。

    清澜这才意识到他追逐的意思,不由得脸颊微红。

    崔景煜和她走到定亲,怎么会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你放心,我并没有那么坏。”他垂着眼睛道,明明是这样英武俊朗的侯爷,这时候却这样让人心软。

    清澜知道他的意思,他以为清澜刚刚步步退让,怕的是另外一个可能性:毕竟是孤男寡女共处。

    他早已不知道清澜眼中的他从未变过了。

    清澜的喉头发酸,像是哽住了,但也只是道:“我也从来没觉得你那么坏。”

    她的崔景煜,是桀骜又英武的青年将军,有最高傲的心性,怎么可能会趁人之危,欺负女眷?他只会像她一样,被困在自己的责任和傲慢中自苦罢了。

    “你只是不想给我一个答案。”崔景煜替她补足剩下的话。

    他仍然垂着眼睛,同样是将军,却是和裴照全然不同的相貌,他更像演义中战无不胜的将军模样,发墨黑,眉如剑,眼如寒星,拒人于千里之外,所以谁也看不到他垂着眼睛涂药的时候这样让人心软。

    清澜的皮肤细白,像上好的缎子,所以有了伤口才格外惊心。是一道道极细的血口子,甚至看不出多少红色,但能想见有多疼。

    这样的伤口,他在北疆经过多少次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了?”她有些茫然地道:“很可笑吧?景煜。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什么用都没有……”

    其实她知道的。

    在那一刻,她只想分担他的疼痛,哪怕自己也知道没有任何的用,仍然忍不住伸出手。

    那天她为杨林城的女眷辩解,说她们千里万里跟去北疆,生死置之度外,求的不是富贵,也不应该用富贵来回报她们,正中肯綦,但长公主没有问她,不求富贵,求的是什么呢?如果问了,她那天应该是回答不出来的。

    但今日她知道了。

    她求的只是分担他的危险和痛苦,哪怕能分到一丝都好,哪怕无能为力都好,也要跟随他千山万水地过去,这样,就算他死在战场上,至少自己也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而崔景煜听懂了。

    他也笑了。

    “清澜这样说,那我做的事也就不算过分了。”

    “什么过分……”清澜还在不解,下一刻她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因为崔景煜拿出了那封信,用青云观的纸匆匆写就,叠成信封模样,以蜡封口的那封、她写给戴玉权的那封信。

    清澜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立刻就伸手去抢,哪怕她这样的高门贵女也有失态的时候。

    崔景煜只把手往上一抬,看起来倒像清澜在往他怀里扑,清澜立刻就察觉了,立刻不肯抢了,只沉着脸道:“抢人信件,不是大家公子所为!”

    她到底温柔,不用偷,更不用偷看,也是知道他不会。

    崔景煜也并没有为此而生气。

    也许是今晚的时机太好了,自从回京以来,整整几个月,他们其实从未有过这样独处的时间,永远是丫鬟婆子跟着,叶凌波和韩月绮还在旁边穿针引线,引用许多典故,魏禹山和镇北军众人则是为他忿忿不平,人人都为他们的事忙得起劲。

    只有他们俩,是漩涡中心的两个人,隔海远远对望,仿佛要这样僵持一辈子。

    好在也有今天。

    青云观风如啸,雪如绵,留守的道人早缩回偏殿去烤火,满山古树堆雪,一殿神像,见证他们这两人的第一次独处。

    而在这时候,面寒如铁的崔侯爷,也终于能说出一点真心话来。

    他说:“我想我只是和清澜一样,情不自禁,所以身不由己罢了。”

    清澜的耳中顿时轰的一声,满面涨红,整个人像被抛入火中,又像是从五脏六腑内燃起一把火来,烧得面皮又薄又热,几乎要从身体里面烧穿来。

    他知道,他都知道。

    她为什么要在马上悄悄用自己的手覆住他的手,为什么在殿中看见他,明明没有危险,却频频躲闪。他都知道,因为他也一样。

    所以他要截下她给戴玉权的信,即使他知道信上多半不是许婚的话,以她周全的性格,更可能只是道谢,不会提起那段尴尬的对话。但他忍不住,因为他听见车厢里戴玉权的求婚,就像那天在海棠宴上,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戴玉权。就像更早以前,他连清澜托付他带戴玉权一起狩猎,他也那样生气。

    因为他仍然这样无可救药地喜欢着自己,所以妒火中烧,所以他截下自己给戴玉权的信,不管上面写的是什么。

    满京中最周全的世家小姐,和最有成就的世家子弟,在这场情里,都一瞬间变成两个孩子,不想后果,不想有没有意义,甚至不管有没有用,只是情不自禁,所以身不由己。

    清澜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躲开崔景煜的目光,绕过廊柱,直接往庭中走,一面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崔景煜却不让她有机会逃避,仍然紧跟,他像个顶尖的猎手,一路尾随她的踪迹,并不直接抓住她,因为知道她会惊慌失措,但也并不放过她,只几步就跟上她到庭中,抓住她的手,将她按在一棵梧桐树下。

    偏偏是梧桐树。

    她这样慌不择路,竟然逃回当年他们定情的那一宴中,此刻头顶梧桐树已经新叶如盖,只是被一场倒春寒落满了雪,只怕这树桐花今年要失约了。

    恰如他们当年的婚约。像一树花苞积蓄了一年的力量,却被一场雪冻回冬天里。她从此讳莫如深,再不肯提。他却悄悄收拾好旧河山,再来问她讨当年的债。

    “那天凌波放走了我的老虎,我其实并不生气,但看见她和裴照那样圆满,心中难免无名火起,我问她,你口口声声说清澜为你牺牲,但你又和裴照在这里卿卿我我什么呢?”他道。

    他总有办法引得清澜开口,就像此刻,清澜听到这话,立刻皱起眉头,谴责地看着他。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她!”她立刻道:“当年的选择是我自愿做的,凌波现在过的生活,就是我最希望的事,她和裴照要如何,都不关我们的事。”

    崔景煜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中的叹息声。

    要是以前,他一定因此沉下脸来,觉得她为了维护叶凌波误会自己,但今日他只是道:“你不想知道叶凌波怎么回答我的吗?”

    此刻的她,就像一只警惕的兔子,在陷阱旁边小心翼翼地往下看,尽管知道问下去一定危险,但崔景煜知道她一定忍不住。

    因为陷阱中放着她那个宝贝妹妹。

    果然她就问道:“凌波说什么?”

    “她说:崔景煜,你此刻看我不顺眼,不是因为我和裴照卿卿我我,这样圆满,而是因为你知道,清澜还困在你们四年前的事里。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姐妹其他处境都是一样的,区别只在于,我有裴照,所以我在这开开心心,碍你的眼。而清澜身边的那个名额,本该是你,是你没给清澜圆满和快乐,所以她现在才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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