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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的影子一闪而过,眨眼功夫藏去了黑暗中。要不是詹铎眼力好,或许真会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双唇一合,重新抿上。
也许之前袁瑶衣总是规矩的上前问安,所以他下意识回应一声。
结果她没过来,而他的才要送出的“嗯”字,也就咽了回去。
“公子,怎么了?”跟在后头的重五上前,翘起脚尖顺着詹铎的视线看,只看到前方一堵院墙。
詹铎扫了侍从一眼,才发现自己盯着院墙下的那处黑暗处看:“走吧。”
他淡淡道了声,下颌习惯的一抬,遂离开了这儿。
虽说这女子是个意外,但是瞧着胆小谨慎,只要她不惹事,也就随她去。总归他有许多事要做,她安分就好。
事情短暂得像没发生过,詹铎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等人离开后,袁瑶衣从墙根下出来。
过了一会儿,连婶跑过来,身后加了件厚袄:“刚才公子回去了,娘子没碰到吗?”
袁瑶衣摇下头:“我刚才站在避风处,没瞧见。”
“这样啊,”连婶道了声,手里灯笼往前照着道儿,“有时候,我都以为你在避着公子。”
袁瑶衣没说话,只是嘴角缓缓弯着柔软的弧度。
说起来,她的确是在避着詹铎吧。既然心里已经决定以后离开,何必凑上前去?她和他本是一桩错误,面对彼此时,心中都觉得别扭吧。
“我想让大夫人准我出门一趟,等回家时,不至于两手空空。”不想说关于詹铎的事,袁瑶衣岔开话题。
一些事情上,她也想听听连婶的意思,毕竟对方在周家多年,知道不少。
连婶听了,点点头:“这是应该的,夫人会答应。你是回门儿,到时候照实说就行。”
得了提点,袁瑶衣回应了声好。
去到于氏那儿,并没有耽误多少功夫。也就是简简单单的事儿,没什么不能答应。便就定下了她出府这件事。
。
翌日,学塾。
堂阁中暖意融融,趁着先生没来,姑娘们彼此间说着话。
袁瑶衣翻看着桌上的书,感觉不时有目光看过来,耳边自然也能听到些话,不过相比昨日,倒少了不少。
当然,也有单独讲詹铎的,说他会在这个月底前启程回京……
槛窗开着一些,外面几株梅树,寒风中含苞待放。檐下凉台上,等候的婆子婢女们,凑在一起说着话。
今日所有人特意提早半个时辰过来,因为每月的十五,周老夫人都会过来,象征性的查一下孙女儿们的课业,正好今儿是十五。
没一会儿,周老夫人被两个婆子搀着,进了暖阁来。
婢子早早摆好扑了软垫的圈椅,将人扶着稳当坐上去。
外面的婆子婢子们也凑到窗前,往里头看着,通常这种时候,姑娘们表现得好,她们下人也会跟着被打赏。
赵夫人让每人写一幅字,随后收起交到周老夫人手中。
“看看今日是谁夺冠。”老夫人说着,手里一页页翻看着,面上浮现出满意的神情。
于氏跟在一旁,往前凑近:“瞧着都进步了。哟,这是谁写的,是不是想逗乐母亲?”
老夫人手里正捏着一张纸,字迹和前面的相比,差了许多。待看到底下的署名是袁瑶衣,心中也便了然。
“是瑶衣啊,”大夫人一笑,朝最后头看去,“你可得加紧练字了,咱们铎哥儿的字,当初可受过陛下称赞。”
底下一位姑娘接话:“詹家表哥可是堂堂榜眼,字当然好,哪是随便人能比。”
一句看似平常的话,让所有人看去后头的袁瑶衣,也没人再说话。
静默中,袁瑶衣缓缓起身,看去最前面的周老夫人:“之前在家时,便没正儿八经学过字,是闲时兄长简略教过。”
暖阁里响起女子清凌凌的嗓音,如那溪水清浅而过,软而柔和。
只是亲口提起兄长,心中难免生出些许酸涩。兄长远在外地求学,还不知道她出了事……
“瑶衣也觉得周家的诸位姑娘写字极好,瞧着赏心悦目。”她微微一笑。
写得好便是写得好,没有什么不好承认。这一点,她自然看得通透,面上不卑不亢。
周老夫人听了,满意与她这份落落大方,颔了下首:“你那兄长有才,我也略有耳闻。”
她抬抬手示意袁瑶衣坐下,而后跟身旁的于氏说着什么。
于氏连连点头,后面站直身子,对一众人道:“入冬天冷,你们祖母说怕闷着你们,让挑一日给你们办诗会,并着一起赏梅。到时候千万带好你们耿家妹妹。”
她不忘提一声耿芷蝶,并送去一个和蔼的笑。
话音一落,底下热闹起来,姑娘们开始商议届时设置何种娱乐方式。
周老夫人离开后,赵先生也没想继续讲学,并应景儿的让人准备了些鲜花木枝,让她们在堂上插花。自然也是有彩头的,便是赢了的人,诗会上与赵先生一组。
前头的长桌上,已经摆了各式花朵、花瓶。
姑娘们纷纷从位子上起身,走到前面去挑选。一时间,暖阁里尽是女子们清脆的笑声。
袁瑶衣自然不会插花,别人都做,她不做倒显得突兀,也就站起来走去前面。
长桌上略显凌乱,都是别人选剩的,鲜花自是一朵没有。
底下有轻轻的笑声,便知是有人忍不住看笑话。
赵先生往下面瞅了眼,示意安静,回来对袁瑶衣道:“我让人再寻些来。”
“不用,”袁瑶衣一笑,从桌上随便捡了几样,甚至还有一截秃枝,“这些够了。”
这种事情,她就是跟着做而已,没想过跳着去争什么第一。
回到自己位置坐下,她摆好墨色细颈瓶,而后将秃枝直接插去瓶中,不作任何修整,接着捞起一把苇草……
暖阁中安静下来,女子们各自摆弄着自己的瓶花。
不管是门外还是窗边,总有好奇的婢子婆子往里头望。
士族人家的女儿便是这样,无甚需要忧虑的事,在家族的庇荫下,整日做些轻松欢乐之事。
插花、调香、点茶……
前面的两个姑娘正在低声讨论,不知是说到了什么,齐齐回头看了眼袁瑶衣桌上,待看着那些不起眼的杂乱枝条草叶,低声笑着,继而回头。
袁瑶衣并不在意,她本与她们格格不入,更没想讨好融入她们,这样彼此在自己的位置,井水不犯河水便好。
她手里理着一把苇草,指尖灵活的分成几缕。
插花这种技艺,对周家姑娘们来说极为容易,哪怕冬日中可用的鲜花不多,但在她们的巧手和心思下,必然还会呈现出或雅致、或意境的瓶花。
做好后,婢女们从各张桌上端走花瓶,随后摆回最前面的长桌上。
赵先生从桌边走过,一一查看,每每看见花瓶,偶尔满意颔首。
“这是谁的?”赵先生指着中间的一瓶红梅青竹问。
周巧月盈盈起身,面上柔柔笑着:“是我的。”
赵先生点头,道了声很不错。
周巧月是周家大房的嫡女,身份摆在那里。听到赵先生夸赞,底下的周家姑娘们也开始吹捧,什么好听的话都拿来说,甚至说诗会上的夺魁。
这种奉承话极为受用,周巧月面上多了份得意。
这时,不知谁提到袁瑶衣,所有人的目光投去最后头。
“你的呢?”赵先生问了声,看去袁瑶衣。
袁瑶衣抬头,手里正好把颈瓶擦拭干净:“先生,我不会插花,只是自己做着玩儿而已。”
“我们也是玩儿,你快送上去。”周巧月道声,扫了眼袁瑶衣桌上。
赵先生道声:“拿上来吧。”
见此,袁瑶衣端着自己的花瓶送去前面。
还未摆去桌上,就听见有人笑出声:“怎的里头插着截秃枝?是插枝还是插花?”
话毕,起了一片笑声。
袁瑶衣未理会,把瓶子摆去桌上,正摆在长桌最中间的位置,紧挨着周巧月的花瓶。
众人惊讶,因为谁也不会故意去挨着周巧月的花瓶放,故意空出一块地方来,为了更凸显周巧月的花。谁知,这个乡下来的丫头如此大胆?
再一看,那只是一瓶秃枝摆在那里,两相对比倒显得可笑。
须臾的吃惊之后,便又是窸窸窣窣的笑声。
“我倒觉得这枯枝插花很有意境,”周巧月开口道,忍不住唇角勾翘起,“像极如今了无生机的冬日。”
这话听上去没什么,但仔细一品便会觉察出,这是在说袁瑶衣的插花毫无生气。
赵先生走上前来,低头看着花瓶与秃枝芦花:“也不错,可有名字?”
既是插花娱乐,人少了往日的严厉,耐心问着。
“盼春。”袁瑶衣唇间送出两个字。
枯枝逢春而生,就如她现在处境,熬过去总会拥有平顺。恰巧,她在桌上书本上看了这两字,很是喜欢。
“先生,我还差一点儿完成。”她又道。
赵先生颔首,示意她继续。
此时,暖阁里无比安静,所有目光落在长桌旁那抹纤柔的身影上。
袁瑶衣抬起手,然后将收在掌心中的小物什栽去了枝头上,手指间使了些力,稳当固定好。
她往后一站,众人才看清她栽上枝头的是一只鸟儿,确切来说,是一只由苇草编织成的鸟儿。如今,就这样站在枝头。
更妙的是,一枚红枫叶点缀成鸟儿羽毛,真真的活灵活现,仿佛下一瞬就会振翅而去。
简简单单的草编鸟,犹如神来之笔,方才还萧索无生气的花瓶,瞬间有了鲜活之意,应了那两个字,盼春。
在一团花团锦簇中,反而这最简单的插花显眼无比。
坐在最前面的耿芷蝶,好奇睁大眼睛:“这是你编的?”
学塾中掀起一阵议论声,完全没了方才的安静。
尤其耿芷蝶,眼睛几乎黏在那只草编鸟上,又问:“你还会别的吗?”
说起用草叶编织,袁瑶衣从小便会,于是嗯了声算回应。
“好了,”周巧月开口,语气略有些不善,“学堂上这般吵闹。”
耿芷蝶瘪瘪嘴,不服气的回头:“你也很吵。”
虽然周巧月是大房嫡女,但是面对耿芷蝶,是不敢顶嘴的,只好把一口闷气咽了回去。
这时,赵先生轻咳一声,随之每个姑娘端正坐好,袁瑶衣亦回去了自己位置。
对于桌上的插花,赵先生再次仔细对比查看一番。
“盼春。”最终,她说出自己的答案,并把满意的目光投向角落的袁瑶衣。
插花,并不单是构造出好看的画面,更注重的是一种意境。一种你看到了,便会联想到什么的思绪。
盼春恰如其名,哪怕是一截秃枝,也能使人想到生机勃勃的春日。
姑娘们听从先生的结果。当然,其实她们也能看出,整张桌上,哪个插花最亮眼。
也说明诗会那日,赵先生会同袁瑶衣一组。
散了课,姑娘们陆续从暖阁离开。
袁瑶衣收拾好准备回去,突然身旁走过来个小身影。
“你教我编鸟儿,行吗?”
是耿芷蝶,正仰着脸儿,手里抓着一把苇草,满眼期待。
袁瑶衣看着她,想到了自己的妹妹,也是这般年纪。不知自己离家后,人怎么样了?
“明日吧,我教你。”她应下来,因为还要出府一趟,想早去早回。
耿芷蝶笑开,露出两排洁白的小牙齿:“好。”
。
从学塾出来,已经接近晌午。
袁瑶衣盘算着,若是先回虹宇院,一来一回的浪费功夫,办事宜早不宜迟,想着干脆现在就出去。
于是她想去后门外等着,而连婶则去叫赶车的马夫。
学塾离着后门不算远,绕过半边湖就是。
袁瑶衣在游廊下走了一段儿,听见前面有脚步声,遂慢下来看过去。
是詹铎,他正独自往这边过来。后知后觉,她昨日也是在这儿碰见的他。
看了眼旁边的台阶,她身形一转走出游廊……
“袁瑶衣。”
她脚才沾上地儿,男人略显疏冷的声调传来。
双肩莫名一僵,她回头看去游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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