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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詹铎鼻间轻送出一声,算是回应,“怎么来这边了?”他看着假山边单薄的身影,她手中攥着两朵枯花,像第一次见她时一样。
周遭已经黑下来,冬日里的光明让人总觉得短暂。
袁瑶衣瞧眼自己站的位置,在假山下,不容易被发觉,着实像是在偷听别人的谈话……
“我在找回虹宇院的路。”她回道。
几步外,詹铎迈动步子,下垂的斗篷随着他的动作而轻摆。
袁瑶衣眼见他走到自己跟前来,原本掐着的手更紧了几分。对于这种接近,身体本能的僵硬,还有心底深处的那股抗拒的惧意,使得呼吸瞬间凝滞住。
“跟上。”詹铎道,脚下稍顿一下。
说罢,他继续往前走去,踩上一条石径。
袁瑶衣侧了下脸,看到詹铎已经走出几步远。原本紧绷起来的双肩,渐渐松缓开。
同时也反应过来,詹铎叫她跟上,应当是回虹宇院。
她长吐出一口气,借以疏散团在胸口的憋闷。随之,她迈步跟上詹铎的方向。
前路蜿蜒着,四下昏暗着。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耳边只有风声和脚步声。
女子的步子小,每每袁瑶衣都会被落下几步,然后她便小跑着跟上去,始终就是离着五六步远的样子。
前面,詹铎步伐略急,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急着去办。
袁瑶衣看着他的背影,今日她出来一趟,便听人两次提起她和他的那件事。为何会传成她设计他?整个周家都这样传,那么他肯定也听到了……
流言如虎,原来离了家,这些仍旧甩不掉。
正想着,她抬眼看见詹铎转过了一道月亮门,已经落下一段的她,便又小跑着去追他。
袁瑶衣提着裙子,利落的跑过月亮门,正要继续往前,突然发现詹铎站在前面,微侧着身形,似乎是在等她。
眼看就要撞上他,她连忙停下脚步。可能是收的太急,脚下蓦的一滑,整个人往一旁歪倒。
就在她要摔去地上的时候,一双手臂过来,将她稳稳捞起,她的前额撞上一堵肉墙。
清冷的气息不期然闯进鼻间,袁瑶衣手里下意识抓着什么想稳住,待听见头顶的一声吸气,她反应上来,遂抬起头。
是詹铎接住了她,正垂眸看她,而她正扑在他的身前。姿态说不出的怪异,半揽半拥着,他撑开着斗篷,恰就如同要将她纳入怀中般,好生的亲昵暗昧。
袁瑶衣倏地瞪大眼睛,她半仰的脸上,清晰感受着他落下来的呼吸,两双眼睛近在咫尺,她甚至清楚的看到他眼底的疏冷。
“对,对不起。”她道着歉,慌忙地从他身前离开。
她往后退着,脚跟撞上墙角,方才停下。
詹铎双臂一松,抬眸去看,那抹纤薄的身影已经站去墙下。
也是他心中想着别的事,步伐快了些,一时忘了后面还跟着她。想起那件未解决的事,眉间不禁微蹙。
“这条道走到底,”他慢条斯理站起,眼神示意前方的路,“左转就到了。”
宽大的斗篷重新将他的身形遮住,说完没再停留,走上了另一条路,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袁瑶衣看去詹铎指的那条路,见到一小片花坛,正是她摘月季的地方。再看去他离开的地方,早就没了人影。
她清晰记着他方才的皱眉,那是人心中不悦的直接表面。是不是,他认为刚才的脚滑是她故意所为?就像卢婆子说的,她想要“黏着”他?
等回到虹宇院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透。
连婶已经回来,面上没有任何异样,就如往日中一样。
袁瑶衣心中发暖,或许如今的境遇迷茫,但是也有连婶这样的好人帮她。外面那些腌臜话不会说给她听,倒是一再宽慰她。
“娘子去学塾也好,府里请的女先生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才学不比男子差。”连婶边收拾边道,不由叹了声,“可惜世道不许女子科考,有一肚子学问,也就做个女先生。”
这话的确不错,自古以来的男尊女卑。万事男子做主,女子需遵从、服从……
就如同袁瑶衣与詹铎的事,众人会宽容詹铎,但是对她却相当苛刻。她并没错,却背上许多,以至于在家乡待不下去,努力想找一条出路。
“总会好起来。”她小声喃喃着,像是回应连婶,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她走到盆架前,撸高袖子准备洗手。
忽的,她察觉自己指尖上沾着什么,想着是否是沾了月季花汁,于是抬高到眼前来看。仔细一看,竟是血。
袁瑶衣捻了下指尖,忆起在月亮门那儿,她被詹铎扶起,当时她抓上他的手臂,清楚听见他的吸气声……
他的手臂上有伤?
这时,连婶走过来,递了条手巾过来。
袁瑶衣回神,两只手往下一伸,浸入铜盆里。
。
晚上骤然起风,擦着檐下发出呜呜声,如凄厉的鬼哭。
戌时,重五回了虹宇院。虽然詹铎不常回来,但是身为随从的他,总会不时回来跑腿儿做事。
连婶知道他没用晚膳,便简单备了些吃食。
袁瑶衣闲着无事,便一起在伙房帮忙。这几日的接触,她和重五也算熟络起来。
不像詹铎话少清傲,他的这个随从性子相当活络,总爱同人说笑。
“你这也吃得太急了,小心肚子疼。”连婶往桌上送了一碗水,提醒了一声。
重五满不在乎的往嘴里塞着饼子,边道:“不会,我常年跟着公子在军营,很多时候用饭都没个准点儿,习惯了。尤其是龙湖岛海战那会儿,得一点儿空闲才能吃点东西,那干粮和石头一样硬。”
“哟,公子也吃那些?”连婶问。
重五点头,眼下口中饭食:“公子身为主将,吃的和将士们一样。哪像京中那帮只会用嘴的文官,我们在外拼命抗敌,他们却主张什么讲和,你说气不气人?”
连婶啧啧两声,道声可不是。
提起这些,重五脸上愤愤不平:“公子此番回京述职,还不知道多少人暗中盯着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袁瑶衣想到了她与詹铎的那场荒唐,以他的立场来说,如果不好好处理此事,定会被人抓着当做把柄……
许是有人陪着说话,重五粗粗的咽下口中饭食:“我是知道公子有多辛苦,凡事亲力亲为。就说昨日,他出去一趟都不带人,到今日才回来,结果弄得手臂……”
话音戛然而止,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话多了,没再往下说,埋头吃着饭。
小伙房中静下来,只有碗筷相碰的轻响。
“哎哟,我的肚子!”突然,重五把筷子一丢,手捂上肚子,脸上呈现出痛苦的神情。
“你瞧,我说什么来着?慢点吃。”连婶嘟哝着。
重五皱着眉:“我也是想快些吃完,想着咱公子随时回来……不行,我得跑一趟茅厕。瑶衣娘子,烦劳你把这个送去公子房里。”
他把一卷纸图往桌边一推,人已经从凳上起来,捂着肚子冲出门去。
连婶无奈摇头,开始收拾桌子:“娘子给送过去吧,这边我来收拾。”
袁瑶衣道声好,遂也离开了小伙房。
才跨出门来,便见院中走过一个身影,步伐端正,身形修挺,正是从外回来的詹铎。
仍旧还是那件玄色斗篷,像傍晚时一样,将他完全罩住。
他径直朝着正屋走去,没有往水房这边看,手一抬,推开了屋门。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人便进了屋区,袁瑶衣甚至没机会说一句话,握在手中的纸图也没捞着送出去。
想着重五特意交代这张图,一定是重要的,她决定送去正屋。
她走到正屋外,门帘落下,但是门扇是敞着的。知道詹铎不喜欢别人随意进屋,她伸手敲了下门板。
哒哒,两下轻响在沉夜中想起。
“进。”须臾,屋内传来男子清淡的声音。
袁瑶衣迈过门槛进了屋,融融的暖气迎面扑来。她站下,往东西两间都看了看。
“把水盆端进来。”
正在袁瑶衣不知道詹铎在哪间的时候,东间传来他的声音,那是他的卧房。
袁瑶衣走去墙边盆架旁,端起栽在上头的铜盆,然后往西间走去。
西间灯火明亮,周家将最好的东西都送来了这边,包括照明的蜡烛,不但光线明亮,燃烧时还散发着沁人的香气。
詹铎坐在床边,正挽起自己的袖口,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臂,而小臂处赫然是一条伤口。
袁瑶衣正看了个清楚,联想到自己指尖上的血,果然是沾了他的。那他当时吸气,是不是因为她扯到了他的伤口?
她轻着步子过去,身形往下一蹲,把铜盆搁在了脚踏上,边上正落着一条染血的绷带,好生刺目。
“重……”詹铎才要开口唤重五,不想看见个女子蹲在自己脚边。她正仔细摆着铜盆,腰身弯着,似乎一只手便可捞住,“怎么是你?”
袁瑶衣的手往上一托:“重五不舒服,让我给公子把这个送过来。”
她刚才很仔细,即便端着盆,也没有将图卷弄乱。
詹铎抬手去取,手臂上的伤骤然一疼,遂换了完好的左手去拿。眸间沉了沉,心道重五是越发没规矩,这样重要的图随意交给别人。好在这个女子应当不识什么字。
他弯下腰,想用盆里清水洗洗手臂,视线一瞥,见着袁瑶衣还蹲在那儿,正看着他的手臂,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他问了声,声调毫无情绪。
“嗯?”袁瑶衣回神,抬起眼睛看着上处的人,对上了那双沉寂无底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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