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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6

    也是因为张医生,庄齐才发现自己对哥哥的占有欲,居然那么的旺盛。

    她压抑不住的嫉妒和委屈,已不是妹妹对兄长那么简单,远远超过了这个伦理范畴。

    当虚假的兄妹身份被剥离后,庄齐对这份亲密关系的想象,被推向一个极致浪漫的领地,却又因为哥哥的克己守慎,狠狠地从那上面跌了下来。

    她摔得好惨,为此流尽了眼泪。

    也许这就是哥哥常说的,小女孩心性。

    她不能忍受哥哥和别人恋爱,甚至是亲近。

    庄齐想,她绝对没有办法坐在观众席上,穿着雪白圣洁的长礼服,朝台上那对新人说出祝福的话,再以妹妹的身份送一捧铃兰。

    所以她想要走,远远地离开这里,眼不见为净。

    反正,她本来就是身如浮萍的人,漂到哪里都一样。

    恍神间,唐纳言微笑着点头:“文莉,是你在啊。”

    “齐齐怎么了?”张文莉侧了侧身,指了下诊查床,示意他放下庄齐。

    他走了两大步,把庄齐安置在床边后,对她说:“她昨晚摔了一跤,脚踝肿了。”

    张文莉上前给庄齐检查。

    唐纳言看妹妹一直不说话,提醒了句:“小齐,叫人。”

    庄齐坐在床边,一只脚吊在半空中,指尖掐着身下皮垫。

    她小声说:“姐姐好,麻烦你了。”

    闻言,张文莉轻碰了下她的头发,温柔地笑了:“不客气呀。”

    她说话时,是盯着小姑娘瞧的。

    庄齐柔白的一张脸上,嵌着一双乌黑水亮的眼睛,很漂亮,只不过眼神里透着寒气,像浮着细碎薄冰的湖面。

    女人在这上头的嗅觉总是最灵的。

    从小到大,张文莉就很不喜欢唐纳言这个妹妹,越长大越不喜欢了。

    人人说小庄齐可怜,身世凄凉,没爹养也没娘疼,又说她如何坚韧,出落得怎么乖巧安静,懂事知礼。左右提起这孩子来,长辈们没有不同情、夸赞的。

    张文莉面上虽然也附和着,说是啊,齐齐长么大真是不容易。

    但每一次与庄齐接触,看见她和她哥哥在一起的样子,张文莉就对她满意不起来。怎么能有妹妹看哥哥的眼神,那么娇怯又渴望的。

    即便如此,张文莉也不好横加干预,没有立场的。

    哪怕她将来嫁给了唐纳言,小姑子也不见得在家一世,好好儿待她就是了。

    张文莉检查完,对唐纳言说:“考虑韧带拉伤,保险起见,还是先去拍个片子,我陪你们过去。”

    唐纳言摆了下手:“不用,怎么好影响你上班?我带小齐去就可以。”

    他说得这么体贴恳切,这么肯为她考虑,张文莉倒不好坚持了。她看着唐纳言,俏丽地笑了笑:“嗯,反正这里你熟。”

    张文莉性格很平和,又兼学了医,总是以冷静面目示人,这副样子还真少见。她站在他身边看了又看,仿佛多瞧上唐纳言一眼,就连空气都是甜润的。

    这是庄齐最羡慕她的一点。

    张医生可以正大光明地看他,清清楚楚表达对他的喜欢,自己却一早就失去了资格。

    哥哥这个称呼,曾让她拥有过从未体验的家人般无微不至的呵护,最终也令她备受折磨。

    看唐纳言又要去抱他妹妹。

    张文莉拦了一下:“路还远呢,你这么抱来抱去的,很吃力吧?我让护士找个轮椅来。”

    说着她便已叫了人,唐纳言见庄齐蹙了眉,无助地凝睇过来。

    他隐约猜到妹妹的心思,没说破。

    直到庄齐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摆。

    他会意,俯身将侧脸凑到了她唇边。

    她小声说:“我怕医院的轮椅不干净,不坐好不好?”

    唐纳言笑了,他趁着给妹妹拨头发的间隙,贴在她耳边说:“什么话,张医生是好意,别让人家听见。多大了,还那么娇气。”

    他的呼吸温热地吹过来,让庄齐一下子红了脸。

    这一幕让张文莉看得很不舒服。

    都各自长大了,他们兄妹还像从前一样,说起体己话来,旁若无人的亲昵姿态,是不是也该避讳一下,毕竟男女有别,哪怕亲生的也要注意,何况根本不是。

    护士推了轮椅来,张文莉接过就要去扶庄齐。

    她摇着头,身体往她哥哥后面躲了躲。

    张文莉没看懂:“怎么了?让你哥哥推你去,不好吗?”

    “算了,还是我抱她吧。”唐纳言一下就卡住了把手,他说:“带着这个不方便。”

    等他弯下腰,庄齐自己就把一双手缠到他脖子上。

    唐纳言抱她出去时,低头问了句:“这样总可以了吧?”

    “嗯,可以。”庄齐把头靠在他肩上,细声说。

    张文莉捏紧了手上的病历表,脸色登时变了。

    拍完片子后,庄齐主动提出来:“哥,我能先回车上吗?”

    唐纳言说:“已经检查过了,应该可以,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是不喜欢看见你那个张医生。

    她摇头:“没什么呀,我今天起太早了,有点头晕。”

    “好。”

    唐纳言把庄齐抱到后座上,开了车窗,让她等一会儿。

    他独自回诊室时,张文莉那边已经能看到结果了。

    她开了药,再叮嘱了几句,让注意休息。

    唐纳言一一应了,说:“今天谢谢你了,文莉。”

    张文莉笑:“我们认识多少年了,还要说谢谢,什么时候去家里吃饭?我爸妈等了你好久。你不来,他们就以为是我躲懒,没去请呢。”

    “最近太忙了,集团一堆事儿,带妹妹看完病,还要回去上班。”唐纳言略带抱歉地笑了,他说:“下次吧,我请伯父伯母。”

    张文莉点头:“那我可就这么告诉他们了啊。”

    “好,先过去了。”唐纳言起身,同她告辞。

    他一手提了药和片子,上车后,全丢在了副驾驶位上。

    庄齐坐在后面,也懒得多问是什么情况。

    唐纳言说:“开了点外敷和活血的药,这几天就不要想出门了。”

    她懒洋洋地嗯了声:“哥,今天是工作日,你不用上班?”

    他揿下启动键:“我上午请了假。”

    “噢。”庄齐摸了摸自己的腿,没再讲了。

    唐纳言还以为她特意开这个头,是有什么高论。

    结果就是个噢,他笑:“这就没了?”

    “没了。”

    她又能说什么呢。

    说谢谢,辛苦你了,哥哥又要像昨晚一样,骂她假客套。

    或许借机问一句——“哥,你特意为我请假,我很重要对不对?”

    那更莫名其妙,唐纳言一定会觉得她昨晚把脑子也扭伤了。

    回了家,唐纳言抱她进门时,蓉姨惊得放下了手里的刀:“齐齐,你怎么了?”

    庄齐被放到沙发上,她说:“没事,我就是摔了一下。”

    蓉姨哦哟一声:“那么不注意啊,严重吗?”

    “不算严重,但也要小心养着。蓉姨,你去拿热毛巾来,给她擦一下手。”唐纳言站在岛台边拆开内服药的包装,认真地研究用量。

    庄齐扶着沙发,往后望了眼。

    唐纳言站在水池边,身形笔挺,衬衫的袖口卷折上去,露出冷白的小臂。她哥哥有一副绝佳的皮相,松风水月不足比其清贵。

    她有时候也会想,迷恋上哥哥这件事,真的不能完全怪她。

    庄齐张了张嘴,对他说:“哥,你赶快回去上班吧,蓉姨在这就可以了。”

    唐纳言已经倒了一包冲剂,化开在玻璃杯里。

    他搅拌了两下:“不要紧,我看着你吃完一次药,再去也来得及。”

    泡好了,他端着托盘走过来。

    上面一杯药,一杯温水,方瓷罐里,还有两块糖。

    庄齐看了一眼就说:“会有那么苦吗?我都长大了,谁吃药还吃糖啊?”

    “那不好说。”唐纳言把药递给她,语调淡淡的,他说:“在医院不也嫌这嫌那,娇小姐的心思,我们怎么估摸得准呢。”

    她忽然瞪着她哥,稚气地说:“哪有哇。”

    唐纳言妥协:“好,你没有,我有。快把药喝掉。”

    折腾了一上午,唐纳言才从他妹妹身边走开。

    庄齐坐在沙发上,亲眼看着他出了门,心才慢慢安静下来。

    她朝窗外眺了一眼,院子东西两边的槐树花期未过,簇新的枝头迎上风,层层叠叠的白色小花往地面落,下了一场清香的雪。

    蓉姨忙完了,走到她身边,给她盖上薄毯:“腿还没好,别又着凉了。”

    庄齐仍盯着外面看,她喃喃地说:“槐花一直在掉呢。”

    “可不是!今天风这么大,都洒了一天了。”蓉姨也瞅了一眼。

    庄齐捏着毯子的一角,说:“是吗?可能我才注意到。”

    哥哥在的时候,她的心就乱糟糟的,一刻都不肯安分,哪里看得进别的呢?

    蓉姨抱怨了句:“趁早把这两棵树砍了,大院儿里打扫的人啊,也就轻快了。“

    庄齐笑了笑,没说话。

    老话都说了——“贵人宅邸,庭前植槐”,唐伯伯是个迷信的人,不会同意砍的。

    她这一受伤,培训班是不再去了,横竖也不剩几天。

    正好,庄齐也抓紧时间休息,只在家里看书。

    周衾几天没见她,发微信问她的情况,才知道是在家养伤。

    周日傍晚,他在学校打完球,还没回家,先去唐家看庄齐。

    蓉姨开了门,笑着招呼:“小周来了,快进来。”

    “您好。”周衾换了拖鞋,他问:“蓉姨,齐齐好点了吗?”

    “好多了,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客厅里空调开得很低,周衾走进来,看见病人裹了条毯子,独自坐在沙发上看书。

    听见他的声音,庄齐抬起头,笑盈盈地望过来,映着庭中昏黄的天色,说不出的柔情。

    庄齐急切地说:“让你给我带的东西呢?”

    “在这里。”周衾从怀里变出一包芸豆卷,交到她手里:“吃吧,我盯着人师傅做的,还热着。”

    从周衾说要看她,庄齐嘱咐他去买点心起,她就在盼着他来了。

    她拿起来,尝了一个,囫囵咽了咽:“好吃。”

    周衾坐在她身边,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他说:“敢情你两眼放光,全是盯着吃的呢?”

    “那不然呢?你有什么好看的。”庄齐觉得奇怪。

    就算他样貌清秀,看了这么多年也早就看腻了。

    周衾没理,他指了下她的脚踝:“不是能走路了吗?”

    “没说不能啊,我多歇会儿都不行?”庄齐说。

    他笑:“没残疾就行,谁管你歇不歇的,省得嫁不出去。”

    庄齐哼了声:“如果一个男的,连对方身体残缺都接受不了,不嫁也罢。再说了,女孩子就非得嫁人吗?”

    “随口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嘛。”周衾抽了张纸巾,凑过去要给她擦嘴,被她大力夺了过来。

    刚擦了两下,唐纳言就从外面回来了。

    他放下公文包,就看见两个小孩子在说笑。

    庄齐把一张擦过嘴的纸巾,递到了周衾手里。

    他笑着接了,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一看就做惯了。

    骤然亮起的灯光下,唐纳言的脚步钉在门口,极短地皱了一下眉。

    也不知道是被这阵强光,还是别的什么刺激到了。

    蓉姨开了灯,吓了一跳:“老大,你怎么站在这儿啊。”

    “噢,刚回来。”唐纳言拆着领带往里走。

    周衾听见声响,回过头,站起来打招呼:“纳言哥。”

    唐纳言把领带丢在一边,压了下手:“你坐。”

    人家哥哥来了,周衾就不好再挨这么近了。

    他主动退后一点,坐到了那把墨灰色单人沙发上。

    唐纳言坐下来,问妹妹说:“今天怎么样?”

    “好多了。”庄齐很轻地应了一句。

    像还是不放心似的,他把手伸进毯子里,摸了摸她的脚踝,肿块已消得差不多了。

    本来这几天被哥哥检查惯了,庄齐没觉得有什么。

    但这会儿周衾在,她哥就这么探进手来,让她一下就烧红了脸。

    总觉得和哥哥做了点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似的,还当着外人的面。

    这个怪诞的想法令庄齐头脑发昏,心跳加剧。

    她想,自己一定是走火入魔了。

    但唐纳言坦荡得很,他说:“嗯,是快好了。”

    她嗔了句:“我都说了,你还非要检查。”

    因为害羞,庄齐此时的声线很柔,如莺啼燕啭。

    仿佛真坐实了他们之间不纯不粹一样。

    唐纳言笑得宠溺,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怎么,你还怕哥哥查啊?”

    她抬眼看他,唐纳言的面容掩在灯火里,半明半暗,带着一种极为隐晦的风流。

    庄齐的脸更红了。

    她垂下了头,气息颤颤巍巍的,无声发着抖。

    从小到大,也不是没看过他们兄妹如此。

    但今天这一回,周衾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了。

    庄齐虽然安静文气,但绝不是扭扭捏捏的性格,至少从没在他跟前流露过这一面,言语神态都娇美温柔。

    这很像她,但又不大像是她了。

    他起身告辞:“那个......庄齐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这么急,留下来吃个晚饭吧。”唐纳言礼貌地留他。

    周衾摆手:“不了,纳言哥,我爸还等着我呢。”

    唐纳言笑笑:“也好,免得你爸爸不高兴,慢走。”

    再转过头,庄齐已经掀开毯子,起来了。

    她一瘸一拐的,扶着墙自己往洗手间去。

    唐纳言叫住了她:“又走动干什么?”

    庄齐支支吾吾:“要......要吃饭了,我把手洗干净。”

    “你还没好,别走这么急,慢一点。”

    生怕哥哥会过来,庄齐更快地跳了两步,进去锁上门。

    她扶着大理石台面,雪白的胸口一鼓一吸,大口大口地喘气。

    明明也没做什么,可庄齐就是脸红心跳,兴奋得晕晕乎乎。

    她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扑了一捧冷水,因为太用力,连额前的刘海都打湿了,但手还是在抖。

    庄齐抬起下巴,一尘不染的光洁镜面里,照出一个满身污秽的她。

    她承认,她实在是个很坏的小孩,一手养大她的哥哥,只是把手伸进她毯子里,就让她乱了呼吸,需要靠泼水来让自己冷静。

    按理说,他们之间相差过大的年纪,和多年来家人般的相处模式,早该让她卸下男女间的防备。

    但她偏偏没有,她一直肖想着她的哥哥,偷摸的,羞耻的。

    庄齐湿着脸,面红耳赤地站在镜子面前,像个等待命运审判的罪人。

    可她又能经得起这份审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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