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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瞻下了马车,一路去往书房。青玄快速跟上。他并非真的不忙,只是想听听她还能说出什么。她与沈家的关系又如何。
脑海里闪过她哭着说自己在沈家过得一点都不好的模样。
原来还真是一个……可怜的小庶女啊。
燕瞻这人大概很小的时候,就丧失了同情心这种东西。
只是她委屈巴巴地祈求他原谅,眼中薄雾蒙蒙地看着他。
眼泪掉得像下雨。
他已无耐心再逼问下去。
……
等到燕瞻的背影完全消失沈芙这才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泪。
耶,又逃过一劫!
方嬷嬷看到她的眼睛都哭红了,心疼不已。刚想问她发生了什么,就见沈芙雀跃地往问梧院走。
“嬷嬷快点,等会烧鹅凉了就不好吃了。”
方嬷嬷摇了摇头,这个小没心没肺的。
吃了午饭后沈芙悠闲地躺在美人榻上休息,翻看剩下没看完的《湖中怪谈》,故事到最后揭秘湖中所谓的“法力高深”的蛟神,其实不过是一个落魄的读书人为了谋取钱财在装神弄鬼。
说到底这书生能成功,不过是看破了人心。抓住了人心,就抓住了弱点。
沈芙盖上书,看书看困了,慢慢闭上眼。
人心……
方嬷嬷突然拍了她一下。
“也不知道姑爷是否还生气。”
沈芙眨了眨眼。
“我怎么知道啊。”
毕竟人心……难测啊。他已经不计较不就可以了么。
现在想想,她的哭功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作用的。
“世子厌你至此,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方嬷嬷道。
女子在这后宅之中,能依靠的不就是丈夫的宠爱。
沈芙也知道这个道理。
可她也没有办法。
看他那样子,确实对她厌恶有加。她若还去接近只会令他更加不喜,她能有什么办法?而且……想到刚才在马车上的场景,他逼问的神色和手段太吓人,多看一眼都觉得心惊。
安王世子燕瞻十三岁随安王爷上战场,杀敌不眨眼,立功无数。至十六岁重击北翼,收复边关失地,大胜归来。皇帝大喜,封其为都督佥事,勇武大将军,统领天策卫,手握重兵。有人赞他战神,亦有人称他人间阎罗不过如此。
见了她这个丈夫两次,每次都胆战心惊的,她躲他还来不及。
好在她不必时时刻刻面对他。
因为下了朝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也从不踏足她的问梧院。她反而松了一口气。
时间一晃大半个月过去。
从回门那边开始,沈芙再没看见过他的身影。
随着时间越久,方嬷嬷越替她心急。沈芙已经嫁进王府快一个月了,却还没见过世子几面,更何况其他……
沈芙却很淡定。
只要她安分守己,王府该会有她一席之地的。她如今有吃有喝有人服侍,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不痛快?至于其他的,既来之则安之吧。
到了月底,王府发了月钱。
掀开红色的绒布,五十两的银锭齐刷刷放在沈芙面前,让她的眼睛亮了又亮。除了银子,还送来了当季新鲜蔬果。
你看,她现在还有钱!
沈芙让婢女把送来的枇杷和杨梅洗了,果子趁着新鲜吃最鲜甜了。以前在沈家她没有这么好的口福,不说新鲜的,就是那些哥哥姐姐吃剩的又苦又涩的青果都轮不到她。
所以说,嫁进安王府她真的很高兴啊!比起她嫁去王家,可能不知道要挨多少年,才能等到王振昌自立门户。她现在已经很知足了。
拿了本话本子悠闲地靠在榻上,等着婢女们把洗好的果子端来。
方嬷嬷觉得她实在不上进,有心激她:“你若是笼络好世子,得到的可不止这些。”
别说区区五十两,世子的俸禄可不少!
“几千两,几万两!”
沈芙激动地抬起眼,又缓缓放下: “那也不会给我呀。嬷嬷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现在竟然说“区区”五十两了?”
以前她们兜里可是连五钱银子都拿不出来的。
她是爱财但不贪心,每个月有五十两就很好了。普通人家一年也才得几两银子?她这月俸攒个一两年,带着嬷嬷养老不成问题!
而且世子的俸禄……她可不敢要。
世人总是贪心不足,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很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沈芙翻了页话本子,门外忽然传来婢女青梅惊慌的声音:“世子妃恕罪,瓶姐姐在清洗果子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沈芙立马放下话本:“摔到哪儿了?”
青梅道:“人倒是没事,只是果子全掉在地上,烂了。”
“人没事就好,让她好好休息吧。”
青梅站在门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谢世子妃体谅。”
青梅离开后,沈芙丧气地坐下来。
她还满心欢喜等着吃的,竟全部摔烂了。
方嬷嬷气道:“都是些不省心的,什么全都摔烂了,必是偷偷藏起来吃了。自从入了王府,这样的事还少吗?”
“都见你不得世子欢心,这些丫鬟面上一个个装得恭恭敬敬,暗地里使这些伎俩,就是打量你是愚笨好脾气的。可这些婢女又都是王府里的家生子,赵妈妈梅妈妈更是王府里的老人。打不得,罚不得……”
沈芙如今说好听了是不在乎,说难听了便是势弱无依。这群老油条背地偷奸耍滑,却又没使在明面上,抓不住她们的把柄,便是有口也难言。
沈芙拍了拍嬷嬷的手背,自己也咬咬牙:“再忍忍。”
安王妃是战场上英姿飒爽的巾帼,性子直爽,最厌恶这种勾心斗角的勾当。
再忍忍。芙儿总是这句话。
可是方嬷嬷怕再这么下去那些人只会越来越放肆。
后宅掌家或罚或诱。既然不好罚,便以利诱之。
便自作主张找了院子里两个管事赵妈妈和梅妈妈。暗中许以重利,让她们带头为沈芙做事。
只要这上面管事的服了,再管住下面的丫头,便没有谁再敢造次。
初初确实是可以的,问梧院里的下人安分了好长一段时间。可是渐渐赵、梅两个妈妈的胃口却越来越大。
方嬷嬷给的那点小甜头她们已经不满足了。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
沈芙身子有些虚,又披上了带有薄绒的披风。一大早便起来去给婆婆请安,却得知婆婆今日不在府中,早就出了门。本遣了人来告知沈芙今日不必请安,却没想到沈芙来得这么早,传话的余嬷嬷还来不及通知。
“娘出门可是要事?可交代了什么时候回来?”沈芙问余嬷嬷。
余嬷嬷道:“王妃出门一贯不许人多问,出门两三日,四五日都有的。但王妃交代了,世子妃如果有要事,可告知老奴,老奴会遣人传达给王妃。”
沈芙点点头,乖巧道:“知道了,多谢嬷嬷。”
初春时节,淅淅沥沥下了许久的小雨,连空气里都阴湿湿的。
沈芙看了看天上暗沉沉的乌云,转头离开。
回院子的路上,一阵风吹来让沈芙打了个寒颤。天气突然回凉,还是有些冷的。这个时候若是能喝上一杯甜甜醪酒最好了!
府中没备这些。
“外面哪家的醪酒好喝?”沈芙问了话,身后的仆婢没人回话。
又问了一遍,才有一个年纪较小的婢女战战兢兢小声回道:“城西张娘子酿的醪酒味道一绝。”
沈芙点了点头,转头问院中管事赵妈妈:“那便麻烦赵妈妈使人替我买一些回来吧。”
“世子妃要喝我们自然是无有不从的。”赵妈妈笑着说,“老奴这便寻个小厮去给世子妃买来!”
沈芙点点头,从方嬷嬷那里拿来二钱银子递给她。
“那就麻烦妈妈了。”
二钱银子,买几坛子醪糟酒足够了。可是赵妈妈接过银子却一脸为难道:“世子妃有所不知,这张娘子的醪酒卖得贵,城西又离得远。老奴就是要找那些小厮办事,少不得还得给些脚力钱。”
言下之意就是钱不够。
若她面对的是真正的不沾俗事的大小姐,这番说辞定是能糊弄过去。可沈芙从小苦过来的,最难的时候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之前卖帕子赚了些钱时,她也曾让方嬷嬷买过这张娘子的醪酒。这二钱银子别说买几坛酒,就是给了小厮赏钱也还绰绰有余。
这赵妈妈是明目张胆欺弄到她头上了。
沈芙反问:“二钱银子还不够妈妈用的?”
见沈芙有疑问,梅妈妈帮腔道:“世子妃您是不当家不知外面柴米贵,这外面东西的价格你哪里能知道呢。”
“那妈妈需要多少钱?”沈芙虚心问。
赵妈妈暗自发笑,随后比出五根手指:“至少这个数才行。”
两坛酒敢要五钱银子。简直狮子大开口,贪得无厌,欺人太甚。
沈芙沉默片刻。
“我若给不了赵妈妈这么多呢。”
“若给不了,”赵妈妈拍了拍自己的袖子,淡淡道,“妈妈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您别为难我,另遣其他人去买吧。”
话落,所有婢女都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摆明了这些人都不敢去。
如此一来,沈芙还能让谁去。
沈芙定定看着这两个管事妈妈,嘴唇都抿紧了,看着实在是生气了。
过了好一会儿。
沈芙深呼吸一口气,忽然露出一个笑脸,道:“两位妈妈说笑了,您在府中劳苦功高,这点小赏钱是我应该给的,又怎会遣别人去呢。”说着朝方嬷嬷伸手,又拿了银子出来放在赵妈妈手上。
“我自是信任妈妈的,快去买吧。”
赵妈妈立时嘴角上扬,一瞬间恭敬了。
“多谢世子妃体恤老奴。”
……
赵、梅两个妈妈离开院子。
看着手中白白得来的五钱银子,赵妈妈一分为三,拿出其中一钱随口叫了个小厮出去买酒,又将另外二钱银子放在了梅婆子手上,两人相视一笑。
梅婆子终究谨慎些:“今日之事是不是太过了?万一被人知晓了该怎么圆过去?”
“怕什么,不就是拿她几个钱?”赵婆子毫不在意,“那就是个软骨头,不成气候。要不然她手底下那个方婆子会拿钱求着我们办事?而且你没看见她刚才讨好的笑脸?整个问梧院都被我们把持着呢,消息传不出去。再说了,王妃娘娘本就不喜她,连请安都不大让她去,这几日又不在府上……”若非如此,她也不敢那么大胆。
“还是不能做得太过了。”梅婆子道。
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赵婆子随口道:“行了行了,我会注意分寸的。”
……
方嬷嬷终于知道自己用银钱贿赂两个管事婆子的做法有多错误。
是她一步步养大了这两个婆子的贪婪胃口。
“嬷嬷你看,我早就说了这些人给钱也没用的。”痛失五钱银子的沈芙趴在桌子上无聊地戳手指。
方嬷嬷懊恼地叹气:“这事确实是我错了。可是我以前家中的主母都是这么做的,就连柳氏也这样做过,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你也知道那是家中当家的主母。有威慑能压住人,银钱赏赐,收买人心只是锦上添花罢了。”沈芙起来给有些惭愧的方嬷嬷倒了杯茶,“可我的处境不一样,嬷嬷。当一个人弱小的时候,银钱就不是武器,而是任别人觊觎的肥肉。你越是讨好她们,她们越觉得你可欺。”
嬷嬷性子一直有些耿直,不让她自己亲眼见到这个后果她是不会死心的。所以沈芙明明知道她暗地里给了银子收买两个管事妈妈,也没有阻止。
方嬷嬷明白了。
她还心疼那些花出去的银子呢。芙儿把钱放在她这里,竟然被她这样乱花了。
沈芙看方嬷嬷神色怏怏,把茶递到她手上让她喝,安慰道:“没事的嬷嬷,其实这也是好事一桩啊。”
方嬷嬷道:“白花了这么多钱算什么好事!”
沈芙笑了笑,没说话。
若非嬷嬷给了她们钱,喂养了她们的野心,助长了她们的贪婪。让她们觉得沈芙是个好拿捏的,她们怎么会越发肆无忌惮。
过了三天,一大早下人传信回来,王妃会于明日早上回府。
沈芙抬头看了眼天空,虽然现在看着还算好,但乌云团团,燕子低行,她很小的时候就看过几本预测天气的书比如黄子发的《相雨书》,对天相有一些研究,知道这是暴雨之兆。
“余嬷嬷,这恐怕不好。”沈芙私下找到余嬷嬷与她道。
余嬷嬷:“如何不好?”
沈芙指了指天上的乌云道:“我小时雨天滑过跤,便自学了些看天象之法。看这个天色今日辰时以后必将暴雨,狂风连绵两日不止。母亲若是明日早上再赶回恐怕被阻,大雨滂沱赶路又危险,我实在有些担心。嬷嬷能否派人传给话给母亲,让她提早些回来。”
安王妃走前交代若有要事可以通传,便说明她未离京或者未离京太远,当日便可赶回。
天要暴雨,这便是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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