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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平安上去之后,青莲兀自焦急,那位可是豫王殿下,若惊扰了他,可如何是好?
却看原先守楼梯口的侍卫不知为何就走了,怪得很,青莲更急了。
幸好不过片刻,平安就回来了,她镇定自若,寻常得就好像只是去河堤散步,只是去楼上吹吹春风。
一时,青莲拿不准豫王到底在不在,彩芝这时回来,她便也不敢说了。
彩芝办事妥帖,薛镐的小厮替他家爷换了身衣裳,至于同样吃得大醉的张家大爷,彩芝也没真让他自己摸路回去。
因秦老夫人吩咐在前,永国公府对外也只说平安养在乡下,张大壮的身份被掩下了,他被安排住在永安街后巷的院子,往常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便住那儿。
好几个小厮合力扶走张大壮,薛镐也被扶进马车里。
几人防着怡德院,半点没声张,然而隔墙有耳,有些人不是那么好防。
明芜院里,薛静安坐在窗下做送给二哥的鞋子,打理针线,外头传来林姨娘的声儿:“静儿!”
薛静安吓一跳,针扎了下手指,挤出一粒细细的血珠。
林姨娘进屋,说:“你猜我听到什么了?”
薛静安捂着手:“什么事?”
林姨娘:“二哥儿去临江仙吃酒吃得烂醉。”
薛静安担心:“祖母不知道吧?”
林姨娘意味不明地笑着:“你怕什么,自有人替他掩着,不过有个事,他是带着二姑娘出去玩的,他以前记得你的,二姑娘回来了,果然就不带你了。”
薛静安:“那、那也是我十来岁时候的事了。”
她都快十六了,不是能随意出门的年纪,薛镐不带她也是寻常。
林姨娘又说:“二姑娘要十五了,可见不是年纪的问题。”
薛静安低头,眼圈红了起来,这才第二天,她都不敢想象,将来她会被忽视得多么彻底。
林姨娘看把女儿说哭了,才又拍她肩膀安慰:“这有什么,二哥儿也不带常安,大家都一样的。”
饶是如此,直到睡前,薛静安心中始终郁结一口气,恰好晚上落雨,她就听着雨声,难以入眠。
一眨眼,就到了第二日,便是洗尘宴这日。
就连老天都向着平安似的,明明昨夜大雨瓢泼,今日一个大早,日光争相从云层后透出来,金灿灿地洒匀天际。
大雨也是来得恰好,把入夏前的暑意涮了一遍,天气又凉爽,又舒服。
薛静安没睡好,她上了点胭脂,本来想按习惯,穿那套绯红的衣裳,想了想,还是换丁香色的那一身。
她出明芜院时,迎面正好遇到了平安,连忙庆幸自己没穿亮色的衣裳。
想来,冯夫人也是有意让平安压她们一头,只看平安一身水红色妆花缎对襟,一条杨红苏绸罗裙,她挽着双螺髻,压着累金丝红宝石篦子,颈戴着金璎珞祥云麒麟项圈。
她面若皎月白皙,朱唇水润,双眸明澈如许,一张芙蓉面,娇艳秾丽,一身气度清,华贵出众。
薛静安心想,光是看着这样的薛平安,谁人能想到,她离家十年,在乡下长大的呢?
饶是她不想承认,可是,这才是真正的气派,她以前却连半点精髓,都没模仿到。
薛静安一时不知怎么面对这个妹妹,她猜着,平安定也是瞧不上她的。
她勉力笑着,主动唤了声:“二妹妹。”
平安一顿,她走了过来,搭住薛静安手臂,总算呼了口气:“好重。”
薛静安:“……”
她从来没有和薛常安这么近过,有些无措。
彩芝笑着解释:“姑娘头次穿戴整套头面,走几步,就说累了,要不是这就在府里,多少得抬轿子走呢!”
平安鼓了下脸颊。
不知道为什么,她态度随意得很,薛静安反而从一阵心闷中喘过气来。
她扶住平安,笑笑道:“那,我……我们一起去吧。”
…
洗尘宴男女宾客分席,前院交由薛瀚几人,后院则由冯夫人招待女客,来者都是有头有脸的公侯夫人,携礼登门,好不热闹。
因对外说的是平安在乡下养病,夫人们即便从当年的骚乱,猜到内情,也不至于挑明。
只是,她们心内难免想象,好端端一个公府千金,在乡野养了十年,怎么也会落一身粗鄙之气。
这么想的又何止是她们,各家的姑娘,有此想法的不在少数:
“说是道士让她在乡下养病,谁知道真相怎么呢。”
“豫王今日不来,是不是也不满……”
“嘘,玉慧郡主来了。”
玉慧郡主是东宫皇孙女,她父亲是太子,母亲是太子妃,身份一等一的尊贵,今日便穿着一身织金裙裳,微微抬着下颌,用眼角瞥了一圈贵女。
姑娘们忙也福身行礼,道:“郡主。”
玉慧郡主开门见山:“你们刚刚在聊平安?”
有机灵的姑娘笑说:“是啊,都在说十年前平安姑娘的样子呢,当年她就好看,如今不知怎么样呢。”
大部分姑娘都十三岁以上,有些人也还记得十年前的平安。
玉慧一笑,说:“还能怎么样,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乡下养大的,带点乡土气有什么奇怪。”
姑娘们:“郡主真是爱玩笑。”
玉慧自然不是玩笑,只是,她就算说再难听的话,这群姑娘也得捧着她,给她圆场。
当然,她自己最清楚,甭管做给皇祖父和世人看的是什么样,她的父亲乃至东宫的心腹大患,就是豫王府,东宫与豫王府,本就是你死我生。
从前她以为薛静安会是豫王妃,下过她多少次脸,薛静安还不是只能闷在心内,若换成薛平安,她也是一样的做法。
突的,有人说了句:“来了。”
原来是冯夫人先带着平安认人。
未出阁的姑娘在宁翠湖东岸吃茶赏花,各家夫人却是在宁翠湖湖心亭。
众人打迭了精神,一一瞧去,只看打头冯夫人一身华裳,她挽着一位少女,徐徐走进湖心亭。
有人困惑:“哪儿呢,我怎么没瞧见?”
“你还往后看什么呀,就是永国公夫人挽着的那位呢!”
“是她?”
她们却都是一怔,那人竟是薛平安?
却说湖心亭之中,冯夫人引着薛平安,与众夫人见面:“平安,这是宁国公夫人,你小时候,她还抱过你呢。”
夫人们见到平安的,心内也无不嗟叹:往日不是没见过美人,今日还真是耳目一新!
自然,到她们这个年纪,看人更看眼缘,这孩子有如纯粹的璞玉,又仿若凌驾于尘嚣之上,一身飘然仙气,实在不可多得。
只一眼,不少夫人便立时忘了她是乡下长成的。
宁国公夫人便是这其中一位。
她握着平安的手,怎么看怎么喜欢:“这孩子,真是俊俏!我瞧着和她小时候变化也不大呢,真真成仙女了!”
平安就看着她眨眼。
经常有人夸她好看,她知道自己好看,便也不稀奇了。
然而宁国公夫人却越发觉得她宠辱不惊,她早就备好了礼物,还是没忍住,从手上脱下一个祖母绿翡翠手镯,往平安手里塞:“好物配好人儿,这东西,就当婶母给你的见面礼!”
平安也不见怯,她接过手镯,姿态荦荦大端,语调缓而和:“谢谢婶母。”
宁国公夫人笑起来。
冯夫人更是喜不自禁,她就知道,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家平安!
接下来,平安一一见过夫人们,夫人们嘴里就没停下:“那道士这么灵验,这孩子养得真好,没有半点病气!”
众人握着平安的手,问来问去呢,琥珀上前来,对笑得合不拢嘴的冯夫人说:“太太,豫王府送来贺礼。”
豫王虽然没来,但也有所表示,这不,王府送来一架紫檀木百鸟归巢十二开大屏风。
冯夫人心道还算个有心的,只是,若真要有心,今日便该出席。
罢了,她收了下笑意,说起豫王,也该让平安去见见那些姑娘,往后在京中,就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冯夫人笑着对平安说:“我就不拘着你了,去同龄姑娘玩吧,彩芝,来。”
彩芝“诶”了声。
平安也不想再留在湖心亭了,她们真是好人,给了她好多好东西,她再留久一点,就把她们浑身好东西都薅完啦。
总得给她们自己留点东西。
夫人给的见面礼,被青莲收走了,这些都是二姑娘的私产,要登记入库的。
平安一身轻了点,她离开湖心亭,薛静安和薛常安等在路口分岔小径。
三人一同前往东岸。
东岸,姑娘们都站起身,看着平安。
方才远看时,她们就觉得她气质独特,定是个美人,离得近再看,姑娘们都没话了。
还有人暗自庆幸,还好自己与薛平安不是姊妹,那薛静安和薛常安从前也是端正漂亮的,和薛平安一比,却也不算什么了!
玉慧郡主的神情微变,她本想拿平安在乡下的十年,好好损一下她的威风,不成想,这一招不管用了。
她要是再去说她来自乡下,只会让人愈发钦佩她,在乡下十年,竟有这一身气度。
玉慧看了眼薛静安、薛常安,她摇着团扇,心里有了主意。
而此时,姑娘们围着平安,各叙年齿,姐姐妹妹的叫了一轮。
平安数了数,一下多了五个妹妹。
妹妹真好。
她眼睛亮晶晶的,开心油然肺腑,那几个年纪比平安小的姑娘,被她这么看着,有些脸热,便也莫名笑了起来。
一时氛围融融,薛静安也缓缓吐出一口气。
但这口气却也吐早了,下一刻,便听玉慧郡主说:“平安妹妹倒是喜欢热闹,只是你家两个姊妹,不定会喜欢你。”
这话着实尖锐,众人不好作声,目光在薛静安、薛常安,以及今日初见的平安上,来回移动。
玉慧这话有点长,平安只留神听一半而已,她微微歪了下脑袋,疑惑地看着她。
薛静安脸色微青,薛常安气性大一些,回:“郡主何意?”
平安想,看,常安也不懂。
玉慧不接她的话,继续挑拨:“别说姐姐没教你,对她们这样的人么,就要雷霆手段,该打压就打压,不然都找不准自己的位置。”
这回,平安听懂了。
而薛静安嘴唇翕动,她向来以长女自居,玉慧就是在讽刺她,她语塞,看向从前与她交好的闺秀,她们却都避开她的目光。
有一刹,薛静安真想找根柱子,撞死得了。
薛常安也几度开口,却犹豫了一下,闭上嘴。
玉慧心底里颇为自得,这话明面上,是在羞辱静安和常安,同时,也在嘲讽永国公府的家风不好,姐妹不和。
接下来,不管这薛平安怎么解释自己姊妹如何慈善,家风如何正,却是解释不来的,毕竟薛家内宅的事,谁清楚呢。
或许不用两天,满京就该悄悄议论薛家家风之事,薛家该丢人了。
平安气质再好又如何,到底从乡下回来,是万万不会应付这场面的。
玉慧弯弯嘴角,刚想再说一句,却在这时,平安开口了。
她不太说话,说长一点的话,就有些慢吞吞的,咬字轻软软:“她们,是我的姐姐,和妹妹。”
薛静安泪眼朦胧地看向平安,薛常安也一愣。
玉慧:“嗤,那更该防着了不是。”
平安看着玉慧,眼底干净如雨后苍穹,她带着真诚的困惑与惊讶,问:“你在家,这么对自己姐姐、妹妹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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