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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天伤殿内外被一层凝重的气息所笼罩,守卫五步一设,众人皆缄默不语,仿佛连呼吸都需谨慎。姬南身着朴素常服,悠然坐于寝宫之内,拿着一副锦帛观看。殿内,数十盏由鲸油精炼而成的油灯高高悬挂,将整个空间照耀得如同白昼,明亮而温暖门外传来暌舸低沉的禀报声,大长老郭巳求见。
两人落座,晴天奉上香茗后悄然退下。
姬南看着郭巳,耐心地等待着他的下文。郭巳亦以同样的沉静回望,片刻之后,终是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我那玄孙儿,可曾受到丝毫惊吓?”
姬南轻轻地转动茶杯,微笑着答道:“好得很,正与几位活泼的少女相伴,丝毫不觉孤单。”
闻言,郭巳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长叹一声:“这便好,他可是我郭家数代单传的血脉啊。”
短暂的静默之后,郭巳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沉重:“那么,打算怎么解决?”
姬南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满脸诚挚地望向郭巳,缓缓说道:“此事其实颇为简单。诸位为天伤殿立下赫赫战功,我向来心怀敬意。只要诸位愿意继续担任大长老之职,一切待遇都将维持原状,只会比以前更好。当然,若是有哪位大长老心生退意,不愿再担重任,岳山深处的离宫,环境清幽,建筑精美,多年来一直空置无人居住,正适合前去静养,专心为天伤殿培育未来的人才,至于其他俗务,自是不必再费心。”
……
“还有其他的条件吗?”等了一会,见姬南没有下文,郭巳追问道。
“没有了。”姬南回答简洁明了。
“就这么简单?”郭巳似乎难以置信。
“是的,就这么简单。”
“那我那玄孙儿,车坤的关门弟子,知云的外甥,以及其他几人呢?你不会对他们暗中动手脚吧?”郭巳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警惕。
“我们应以诚相待,既然诸位未曾对我有所不利,我又何必去为难他们呢?那些所谓的‘小手段’,不过是特殊时期的预防措施罢了。如今既然一切已尘埃落定,我得到了我想要的,自然应该皆大欢喜,何必让彼此都陷入尴尬境地呢?”姬南的话语和表情充满了诚意与和解的意愿。
“那么,何时可以放人?”郭巳追问道。
“即刻,我说了要以诚待人,自然要先做出表率。”姬南随即吩咐道,“五叔,你去安排放人吧。”
“遵命!”一个温和而阴柔的声音在郭巳身后响起,褒五那白胖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了一丈开外。
郭巳面色凝重地目送褒五的背影消失在寝殿门外,随后再次发问:“具体交换条件是什么?”
姬南微微一笑:“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诸位大长老所有的待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只会更好。只是需要对各自负责的事务进行一些调整,毕竟长时间占据一个位置,对天伤殿的长远发展不利。同时,我希望你们能交出手中的人事任免权……”
“……当然,如果你们愿意在离宫专心修炼,偶尔帮忙培养一些人才,那自然是极好的;如果你们想外出游历,也完全没问题,天伤殿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如果你们愿意继续为天伤殿出力,那我更是求之不得。如果还有其他人不服管教,到时候还需要几位大长老出面,帮我敲打一下。您看,这样的安排可以吗?”
郭巳闻言,微微颔首:“如此甚好。我们尽快给你答复。”
姬南摆了摆手:“此事不必急于一时。我还要离开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还得请几位长老帮我照看好天伤殿。”
郭巳眉头一挑:“你就不怕我们在这段时间里起别的心思?”
姬南微微一笑,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自信:“我们这是君子协定,所以我希望我们都能成为君子。当然,如果违背了这份协定,那自然会有相应的对策。你们手中有后手,我同样也有准备。但是,我坚信你们不会这么做。”
“你觉得靠着东宫就能镇住我等?”
姬南意味深长地微笑道:“呵呵,我靠的是人心,靠的是老殿主对你们几百年的信任,靠的是我对几位大长老的敬重,靠的是几位大长老对天伤殿几百年的深厚感情,以及天伤殿上下几万人对几位大长老的衷心爱戴。”
“其实你知道宫涅不会真的谋反的?”郭巳低着头摸着眼前的杯子。
“宫涅也许不会反。但是他已经管束不住下面的人了,人的胃口是越吃越大的,他下面的那些人骄奢跋扈惯了,让他们安分守己的过日子已经是不可能了。我给了宫涅充分的时间去收拾残局,但是他没做好,那就只能是今天的局面了……”
“……其实这次掀翻宫家,更多的是对我们大家的一场考验。荣叔祖说了,要是咱们没考过去,他就放手了,昭礼宫也不是没有灭掉过下属殿堂的先例。要是咱们考过去了,他也放手了,随咱们折腾了。”
郭巳沉默了一会,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其实对于宫涅的心思,知云、泽峰和车坤根本不知道,我和朗山也只是抱怨了几句,我们根本没有杀你的念头。宫涅平时看着待人接物最是八面玲珑,内心却最是偏激,对自己的几个子女也十分纵容。经过他这么一弄,我们老哥们几个再难像以前那样相处了。宫涅也把自己搭进去了……”
“……呵呵,其实我们几个老家伙还是挺佩服你的。才来了不到一年,就悄无声息的把羊鼓一群老儿哄得偏向你,连带着一群骨干力量。事发之时,我们才发现有好些人都指挥不动了。我们几个老家伙的弱点、最在乎的人也被你摸得一清二楚,几乎一夜之间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将人都弄走了,就算是有东宫帮忙,能做到这点也确实让人佩服啊。”
“您老想多了,除了给宫涅设圈套这事,别的确实没让东宫帮忙,都是我自己做的。郭长老,你看看这个。”姬南将手边的一根玉简递给郭巳。
郭巳将神识探进去看了一下,倒吸一口气,“啊?!这、这,这么多?”
姬南点点头,说道,“是啊,这才是咱天伤殿三成的收益,咱们这位大总管这百十年可是没少往自己家搬东西啊,肥了自己,瘦了大家啊,所以他的儿子、徒弟们才会不顾一切也要干掉我啊。前几日,姬荣宫主已经答应把天伤殿的收益全部归还给咱们了!”
郭巳将玉简重重的摔在桌上,骂道:“这厮简直该死。”
郭巳站起身来,对姬南抱拳稽首道,“我等识人不明,昏聩无能,险些酿成大错,实在愧对姬慕老殿主。既然殿主不计前嫌,没有责罚我等,让我等继续担任大长老,我等定不负殿主所托,全力以赴帮殿主看好这个家。”
姬南站起身,扶正衣冠,郑重向郭巳深施一礼。
目送着郭巳离去的背影,姬南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心中暗自感叹:大家都是戏精啊,在这个舞台上,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至于宫涅是否真的怀有谋反之心,这或许是个永远无法解开的谜团。然而,郭巳、朗山等人对此真的一无所知吗?他们真的没有对姬南的到来感到一丝不满,没有因为自己的利益受到触动而心生怨怼吗?
这些大长老们,或许他们本人对权力和富贵并不那么热衷,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族要守护,有历经百年稳固的财富来源要维护,有自己精心编织的人脉圈子和忠诚的属下要照料。当这些切身利益受到威胁时,恐怕很少有人能够保持冷静和克制。
在利益的天平上,人性的贪婪与欲望往往会占据上风。姬南深知这一点,因此他更加警惕,时刻准备着应对可能出现的任何变故。每一步都需谨慎行事,因为稍有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
这几个大长老中,肯定有人是真不知道宫涅的杀意,但有的怕是察觉了也是默默旁观,也许有的还直接参与了其中。但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这一次,自己雷厉风行的行动和东宫的全力支持,宫家被干净利落的掀翻了,自己适时的展现了宽宏仁慈,对众人进行了提醒和警告,事后没有对他们的利益进行剥夺,这几个大长老即便还是没有真的归心,怕是十几年内也会安分守己很多。
而自己最不缺就是时间,慢慢来。
更声响了几遍,翡翠谷内各处的灯火光芒暗淡了一些。周围开始变得安静下来。
一位宫装丽人轻盈地步入室内,对着姬南微微欠身行礼,姬南则郑重其事地回以敬礼。随后,晴天恭敬地献上茶水,只留下两人在摇曳的灯火下低语商议。
“真心感谢知云长老的鼎力相助,若非有您,我绝不可能如此迅速地清除宫家!”姬南再次诚挚地表达了他的感激之情。
“不必客气,”知云长老淡然回应,“既然慕老殿主选定你为继承人,我自当竭力助他完成未竟之愿。”
“还有上次在洛邑城,您一夜之间散布数千竹简的壮举,我还未来得及向您致谢呢!”姬南补充道。
“哦,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知云长老依旧保持着那份风轻云淡的态度,“养了那么多密谍,总得让他们有所作为嘛!”
然而,姬南知道眼前的这位宫庄丽人可是位杀伐决断、极有魄力的狠人。
“答应给我的东西,现在可以给我吧?”知云的声音虽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姬南神色凝重,缓缓开口:“慕叔祖遗留下的物品确实不多,除了我贴身的内甲、法袍、藏心镯以及象征身份的令牌之外,还有一卷书籍、一把竹制发卡以及一根精致的玉簪……”
“发卡?玉簪?”知云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姬南见状,心中涌起一丝诧异,但他没有多问,只是伸手入怀,将一把竹制发卡和一根温润如玉的玉簪轻轻放在了茶几上。
知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发卡和玉簪,仿佛触碰到了遥远的过去和深埋心底的情感。泪水,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眼眶中滑落,滴落在茶几上,与那些珍贵的遗物一同承载着无尽的思念与回忆。
“十五岁那年,我与婉儿一同结识了姬慕。婉儿,是我的表妹,她活泼可爱,美丽动人;而姬慕,则是一身白衣白衫,青春年少,风华正茂。我们三人常一同纵马驰骋,在那片广袤的天地间留下欢声笑语,那段时光,真是令人难以忘怀啊……”知云长老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追忆与感慨,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发卡和玉簪,仿佛能透过它们看到那段逝去的青春岁月。
“那时候,天空总是那么蓝,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我们三人,无论是婉儿的笑语盈盈,还是姬慕那温文尔雅的笑容,都像是春天里最灿烂的花朵。”知云长老的眼眸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仿佛那一刻的幸福与快乐,至今仍温暖着她的心房。
“记得有次,我们在山间迷路,本是焦急万分,可姬慕却带着我们找到了那条隐秘的小径,那时我才真正明白,他不仅仅是有着出众的外表,更有着一颗聪慧而坚定的心。而婉儿,她总是能在最不经意的时刻,用她那银铃般的笑声,化解所有的烦恼与不安。”
“我和婉儿一起喜欢上了姬慕,婉儿送给姬慕这个发卡,我送给姬慕这根玉簪。婉儿体质不好,不能修行,我总是以为,我会成为那个与他并肩同行的人。”
知云长老的声音在此刻变得异常柔和,却也难以掩饰其中的哀伤与无奈:“姬慕他,最终选择了婉儿。但我又怎能怨恨他们呢?婉儿,是我至亲的表妹,而姬慕,他曾是我们共同的梦……”
“……我选择了成全,选择了将这份情感深埋心底。我知道,他们两人都是我最亲近、最珍视的人,他们的幸福,便是我最大的安慰……婉儿不到四十岁就没了,他一直再未娶,对我也始终以礼相待……时光流转,他还是保留着这发卡和玉簪……原来他没有忘记我……”
说到这里,知云长老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泪水再次滑落,但这一次,她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那是对过去的一种释怀。她知道,无论岁月如何变迁,那段纯真的情感,那份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都将永远伴随着她,成为她人生旅途中最温暖的灯塔。
“能把它们都送给我吗?”知云长老说出这句话时,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但更多的是对过往记忆的珍视与不舍。
“好的,没有问题!”姬南连忙说道。
知云长老深吸了一口气,将发卡和玉簪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怀中,仿佛是将那段珍贵的记忆,连同对故人的思念,一同珍藏了起来:“姬南,谢谢你将这些带给我,让我有机会再次触碰到那段逝去的时光。”
姬南静静地听着,心中也涌起一股莫名的伤感。
知云长老缓缓站起身,身形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庄重而沉静。那双经历过无数风霜的眼眸,此刻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芒,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她低声呢喃,声音虽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挤压而出:“……二十年是爱,二百年也是爱……”
知云长老的身影最终消失在门外,但她的声音,却如同余音绕梁,久久回荡在姬南的心间。
姬南坐在椅子上平复了好久情绪,思索了一会,轻声叫道,“有假”。
大殿内,一根原本矗立静止的盘龙柱身突然开始扭动,仿佛活了过来。紧接着,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柱子旁边,默默地向姬南行礼。
姬南的目光变得冷冽,他缓缓开口:“有假,你派人去严密监视宫家的族裔。凡是已经修行,或者具备修行资质的人,一律格杀勿论,斩草还是要除根啊……”
有假闻言,微微点头,没有多言一句。他缓缓后退,身影逐渐融入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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