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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明安堂一起吃了顿八菜两汤的丰盛午饭,赵璲就要回竹院了,临走前跟姚黄交代,说他傍晚再过来。

    姚黄起身道:“我送王爷。”

    赵璲:“无需多礼。”

    用词很客气,表情却是不容商榷的冷淡。

    姚黄明白这种情绪,有时候她去别人家做客,长辈要送她某种吃食,姚黄不想吃,长辈却以为她难为情非要塞给她,姚黄面上道谢,心里别提多烦了。倘若她是公主,就可以淡淡一句“不想吃,你别塞”打发了对方。

    王爷不想她送,姚黄只好止步在堂屋门口,目送着青霭将轮椅推走。

    主仆俩的身影完全消失,姚黄放松了,院子里的阿吉五人也都自在不少。

    姚黄回到桌子旁,荤素八道菜,惠王只动了他面前的两道,姚黄倒是把另外六道菜都尝了尝,可她再能吃也只吃了共一盘半的菜量,两道汤她喝了一碗,惠王就尝了半碗。

    姚黄问画眉:“平时贵妃娘娘吃不完的菜,她会怎么处置?”

    姚家人口少,每顿最多剩一点点,鲜少有浪费的情况。

    画眉心里暗嘲,面上还算恭敬:“娘娘会赏给底下的宫人吃。”

    送到翊坤宫的菜肉都是最新鲜的,娘娘一个人才能吃多少,很多菜基本都会原封不动地端下去,放到锅里热热,就成了宫女太监们饭桌上的美味佳肴。

    姚黄看向百灵,见百灵点头证明画眉所言非虚,姚黄便道:“行,撤下去你们吃吧,顺便叫厨房管事的大厨过来见我。”

    阿吉:“我不饿,我在这伺候王妃。”

    姚黄摆手:“先去吃饭,吃饱了再过来,我这会儿休息,用不着你们。”

    院子里还有王府安排的二等丫鬟,姚黄正好熟悉熟悉。

    很快,厨房的管事大厨来了,居然有两位。

    惠王用惯的大厨是孔师傅,平时都在竹院的小厨房当差,这三天王爷改在明安堂用饭,孔师傅就跟着回来了。高娘子是王府专门选来伺候王妃的,会一直留在明安堂。

    姚黄问孔师傅:“王爷的一日三餐,每顿几个菜有讲究吗?”

    孔师傅:“有,没特殊吩咐的话,王爷早上会吃两样主食两样小菜,午饭四菜一汤,晚饭两菜一汤。”

    姚黄:“王爷饭量如何?”

    孔师傅叹道:“近一年王爷胃口不佳,端上桌的饭菜能吃三成都算多了。”

    姚黄心里有了数,交代两人:“王爷不喜铺张,我也没那么大的胃口,以后继续按照王爷的习惯来吧,早饭改成四道小菜,晚饭三菜一汤,如果我有想吃的菜会提前跟你们说。”

    两位大厨点头,高娘子趁机问了下王妃的菜色偏好。

    解决完这件事,姚黄去次间的榻上躺着了,窗外日光强烈,此时不是游园的好时候。

    五个大丫鬟回来后,姚黄叫画眉、百灵在跟前守着,阿吉三人去后罩房歇晌。

    画眉还是敢说的,见姚黄眼皮越来越重,试探着问:“王妃,王爷怎么没陪您歇晌?”

    姚黄瞟她一眼,道:“王爷亲口说过,他喜静,以后王爷独处的时候只会更多,你们趁早习惯,少瞎打听。”

    百灵连连点头。

    姚黄转个身,背对两人道:“去外面守着吧,半个时辰后叫我。”

    画眉:“……”

    百灵将她拉了出去。

    .

    睡醒后,姚黄重新洗漱一番,一口气带上五个大丫鬟浩浩荡荡地去了后花园,也是叫她们认认路。

    这一次,姚黄从西边开始逛,无论是花园小径还是通往亭阁的石板路,凡是有路的地方,姚黄都要去探探。

    她是第二回来,头回来的阿吉简直就像来了梦中的仙境,王妃跑哪她就跟着跑去哪儿,看得画眉一会儿暗讽一会儿暗嘲的,最后居然都讽到麻木了。等姚黄带着阿吉一口气爬上北面的矮丘翠屏山,画眉就只剩下气喘吁吁腰酸腿软的份。

    站在山顶的亭子里,姚黄脱掉鞋子踩在一条美人榻上,扶着大红漆的亭柱朝南俯瞰整座花园,惊喜道:“这里好,哪里都能瞧见。”

    阿吉张着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连见惯御花园的画眉都被惊到了,都说惠王府的园子比康王府大,是永昌帝偏心,可永昌帝自己的御花园瞧着也就这边的一半大啊。

    翠屏山几乎横跨花园北面,山上各处也造了岩壁、飞瀑、泉水、幽潭等常见山景。

    姚黄跟着景色走,一会儿上山一会儿下山的,从西边走到东边,就逛了半个多时辰。

    下了山,姚黄折返一段路,拐去逛花园中部。

    红日偏西时,姚黄才又绕到翠屏山山脚,沿着东边的石板路往南走。

    先经过了那片荒废的菜圃。

    姚黄在菜圃里逛了一圈,踩了两鞋底的黄土,心满意足地出来了。

    再往南就是竹林。

    虽然姚黄很好奇惠王一个人待在里面会做些什么,但她并没有朝里面探头探脑,很快就将竹林落在了后头。

    竹园这边,有主屋三间,一间厨房一间医堂,以及一间下人房,前后院石墙皆有十尺来高,紧贴着围墙外面又种了一圈翠竹,将竹院围了个密不透风,只有南面的正门可入。

    姚黄主仆才踏进花园时,主屋东屋的炕床上,廖郎中正在帮午睡过后的赵璲推拿双腿。

    双腿残疾者,如果不进行推拿,双腿肌肉会逐渐萎缩,平常百姓残了或许没有日日推拿的条件,赵璲乃是皇子龙孙,自从他愿意接受郎中近身后,除了昨日迎亲没有时间,赵璲每日三次的推拿就没落下过,这才使得他的双腿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持续两刻钟的推拿,赵璲始终闭着眼睛,廖郎中也配合地保持沉默,直到结束。

    放下王爷的腿,廖郎中熟练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躬身告退。

    此时的赵璲只穿中衣与一条为了配合推拿缝制的基本只遮了私密之处的短裤。

    不是廖郎中眼里没活儿丢了王爷就走,而是惠王殿下在入住竹院的第一日就定了规矩,他有吩咐时众人需要照做,他没有吩咐,哪怕他摔倒在地上,也不许任何人上前帮忙。

    能进竹院伺候的只有青霭、飞泉、两位郎中以及孔大厨,孔大厨不需要面见惠王,前四者分别犯了几次规矩后早就老实了,只要惠王不开口,他们一个字都不会多说,事也不会多做。

    廖郎中跨出堂屋时,还从外面把门带上了,虚掩着。

    青霭继续守在院子里,飞泉将廖郎中送出门,然后进了小小的门房休息。

    霎那间,整座竹院都沉寂了下来。

    东屋,赵璲撑着床坐了起来。

    推拿后他的腿上还留着一层药油,需要清洗。

    屋里有洗漱架,两排可供赵璲双臂支撑的木质扶栏从床前一直延伸到洗漱架前,到了这边,赵璲可以坐到椅子上完成对自己全身的清洗,水桶水盆早就由青霭飞泉摆好了。

    另有两排护栏延伸出东屋、经过堂屋通往西屋与后院。

    西屋是赵璲的书房,看书累了或是想要散心,他会撑着扶栏仅靠双臂的力量慢慢移到后院,看看天看看墙外的竹海,看够了再回屋。

    最初赵璲并没有看书或散心的需求,他更想一直躺在明安堂的床上,谁也不见什么也不做。

    然而腿疾不光是腿的问题,也不是他想在床上躺一天就能躺的,心如死水很简单,身体还活着。

    如果他不想肌肤溃烂,不想双臂无力端不起碗,不想上下床都要人搀扶,不想完全由着别人协助他洗漱或解手,不想彻底失去颜面,他就必须配合郎中的劝谏,要么把身体完全交给郎中照顾,要么自己想办法锻炼,让自己最终废的只有双腿。

    .

    姚黄回了明安堂后,进了属于她的书房。

    几面橱架只由王府选了一些书充当摆设,需要姚黄按照自己的兴趣慢慢填充,但笔墨纸砚都很充足,且样样都是达官贵人家才用得起的好物。

    姚震虎父子俩是武夫,姚黄跟着女先生读书时也不曾太尽心,女先生教的她尽量学,女先生不教的她也不去研读,最多看看母女俩从书坊挑回来的话本。

    作为一个大俗人,再好的笔墨纸砚拿到姚黄面前都只有实用的价值,她可不会因为宣纸名贵雅美就舍不得用。

    “画眉,研磨。”

    吩咐完了,姚黄朝阿吉使个眼色,让自家的大俗丫鬟好好瞧瞧画眉是如何研磨的,将来或许用得上。

    阿吉眨下眼睛,故意站到了画眉的右后方,方便偷学。

    画眉暂且没想那么多,她更好奇姚黄要做什么。

    墨汁有了,姚黄从笔架上选了一支细笔,想了想,大手一挥,在光洁如玉的宣纸上画起直线来,画完直线再画竖线,画错了就涂抹一番重新在旁边画,弄得纸上好几处都乌漆嘛黑的。

    画眉:“……”

    阿吉看懂了:“王妃在给菜圃分地?”

    画眉:“……”

    姚黄笑道:“是啊,先分好了,明天就叫人翻土种起来。”

    这一张算是草图,彻底改好了,姚黄重新画了两张,到时候一份自己留着,一份给总管郭枢。

    刚画完,墨汁还没干,百灵在外面通禀道:“王妃,王爷到前院了。”

    姚黄:“知道了。”

    该吃晚饭了,姚黄准备直接过去的,百灵抿抿唇,还是鼓足勇气提醒道:“王妃,奴婢给您拿双新鞋?”

    姚黄低头,这才发现她海棠红的绸面绣鞋上沾了一圈的土,想必是进菜圃时留下的。

    再看看一脸紧张的百灵,姚黄笑道:“还是你心细,免了我在王爷面前出丑,快去吧。”

    其实放在自家,鞋面沾土根本不算事,可她的夫君是位从小锦衣玉食的王爷,怕是受不了王妃衣衫不洁。

    百灵立即去了内室。

    阿吉瞅瞅王妃鞋,默默记下以后要更细心,方方面面都得替王妃想到。

    画眉垂着眼帘,她一早就瞧见王妃鞋脏了,故意没说,没想到百灵会多嘴,这下子反倒显得她不称职。

    换了新鞋,姚黄瞅瞅身边的五人,对百灵道:“你随我去前院。”

    尽管到了前院百灵也只能在院子里站着,能跟随王妃外出却是丫鬟得宠的表现。

    画眉瞪向百灵,莫非这丫头是想抢她大丫鬟的位置?

    百灵收到了她的眼刀,却来不及回应,转身跟在王妃身边走了。

    画眉目光一转,似笑非笑地看向同样被留下的阿吉:“瞧瞧,百灵这一立功,都把你比下去了。”

    阿吉:“……去趟前院而已,你想得可真多。”

    画眉:“……”

    前院,饭桌已经摆好了,只等王爷王妃到齐了再上菜。

    姚黄已经有些习惯惠王一身的死气了,打过招呼,她自行坐在了王爷的右下首。

    刚坐好,赵璲便道:“传饭吧。”

    青霭出去安排,顺势留在了外面。

    姚黄笑着对惠王道:“王爷,我想好菜圃都种什么了,刚刚画了图,等会儿拿给您看?”

    赵璲点头。

    姚黄:“还有,晌午那么多菜咱们根本吃不完,剩下怪可惜的,我就跟厨房说了,让他们少做几道,您看行吗?”

    赵璲:“可以。”

    姚黄正腹诽这人惜字如金,厨房先送来了一道凉拌猪肝一盘黄澄澄的果片。

    姚黄闻到了酸甜的果香,瞅瞅送饭的小丫鬟,她保持安静,等小丫鬟走了,她才小声问惠王:“王爷,这是什么果?”

    赵璲瞥眼果盘,道:“蜜望,交州送来的贡品。”

    姚黄知道交州,那是本朝最南面的行省,据说气候炎热,冬天跟京城的春日一样温暖。

    “好吃吗?”

    “嗯。”

    姚黄用果叉叉了一片,刚要往自己这边送,灵机一动,笑着递到惠王面前:“王爷先吃。”

    赵璲往后避开:“我自己来。”

    姚黄见他有皱眉的意思,就自己吃了,当九分甜一分酸的好滋味在舌尖爆开,姚黄惊喜地看向惠王,满足、喜爱之意溢于言表。

    果片咽进肚子,姚黄才兴奋道:“太好吃了,果然跟蜜一样甜。”

    赵璲想起前日飞泉的禀报,提醒道:“父皇赐了两篮,这东西不好放,喜欢吃可以多吃,吃不完的可以赏给下人。”

    姚黄一边继续叉一边好奇问:“王爷不爱吃吗?”

    赵璲:“可有可无,谈不上喜欢。”

    姚黄:“那王爷喜欢哪些果子?”

    赵璲:“……都差不多。”

    姚黄猜测他是因为腿疾才淡了口腹之欲,回头得问问孔大厨。

    连吃三片后,姚黄拿起另一个叉子给他叉了一片:“您也尝尝,不然就我自己吃,怪不好意思的。”

    赵璲这才接了,后来见姚黄又看过来,不想她再帮忙,赵璲自己慢慢吃了两片。

    开了胃,两道热菜也送了过来,另有一蛊香气诱人的鸡汤。

    姚黄怕惹烦惠王不敢说太多,却忍不住隔一会儿就投过去一眼,吃饭这种事,就得大家都放得开才能吃得香,不然一个面无表情偶尔才动动筷子,另一个大快朵颐会显得不关心对方,跟着少食又会委屈了肚子。

    姚黄长了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赵璲对上一次就看懂了她的为难,才十七岁的王妃,总不能连饭都叫她吃不香,左右他每个月陪她的次数有限,不如陪她多吃一些。

    于是,赵璲也增加了夹菜的次数。

    菜吃好了,姚黄又给他舀了八分满的一碗鸡汤,鸡汤好啊,养气补血强体健身,正适合王爷。

    在姚黄时不时的偷瞥中,赵璲喝完了这一碗汤。

    淑过口,他对姚黄道:“你先回吧,我在这边沐浴过后再去见你,以后也都是如此。”

    姚黄就吃饱喝足地走了。

    半个时辰后,天黑得透透了,换了一套常服的赵璲才被青霭推来了后院。

    姚黄早已清洗过了,穿了另一套水红的中衣睡裤,先在净房避了避,青霭离开后才现身。

    见惠王靠坐在床头,姚黄捞起放在梳妆台上的画纸,坐到床边,展示给对方:“您瞧瞧,我把菜圃分成了南北两块儿地,南面从外往里分别种红薯、小麦、苞谷,北面从外往里分别是菜畦、瓜田、葡萄架,高的都在里面,不会遮挡视线。”

    赵璲先注意到了她只能夸一句整齐的字。

    姚黄还在解释:“半亩地呢,全种菜咱们根本吃不完,多种几样多尝几样鲜,您说是不是?”

    赵璲不置可否。

    姚黄指着五条菜畦:“这是我随便列的五种菜,王爷有自己想吃的吗?还有瓜田葡萄,您看要不要改?”

    赵璲:“不用,就按你安排的来吧。”

    姚黄也对自己的布局有信心,笑着将画纸放到桌子上。

    赵璲:“睡吧。”

    今晚没有喜烛了,姚黄把几处灯一灭,只留了净房门侧的一盏昏黄小灯。

    拔步床这边很暗很暗,姚黄走近了才看见摆在床边的厚重轮椅,椅背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王爷没脱裤子!

    意识到王爷今晚没有那方面的兴致,姚黄本能地松了口气,虽然昨晚她得了趣味,可她更记得初时的疼,很怕每次都要先疼上一回。

    爬到床上,钻进被窝,姚黄也学王爷那样平躺。

    当呼吸恢复平稳,姚黄闻到了一丝清淡又好闻的气息。

    她轻轻嗅了嗅,惊讶道:“王爷用的什么沐浴香露,真好闻。”

    赵璲:“……”

    他什么也没用,那是残留的推拿药油的气味,纵使沐浴也无法彻底消除。

    “青霭准备的,我也不知具体香料。”

    姚黄挪过来,像昨晚那样抱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真好,比我用的花露清神。”

    王府预备的花露香是香,却也有点腻。

    赵璲全身紧绷,不知她是单纯夸药油香,还是借故邀宠。

    尽管赵璲不认为她会真心喜欢跟他圆房,可没什么理由的话,她为何要这样抱他?

    “不喜欢现在用的花露?”

    “还行,香气再淡一点就好了。”

    赵璲:“明日跟柳嬷嬷说,王府应该还有其他花露,没有就让香料铺子送一批货过来。”

    姚黄扭捏了一下:“我才刚嫁进来,过阵子再说吧。”

    她心里扭捏,人也不自觉地跟着扭了下,赵璲被她压迫的左臂就仿佛在棉花里滚了半圈。

    僵硬片刻,赵璲握住了搭在他腰侧的那只手。

    他只是不想王妃乱动碰到不该碰的,姚黄不知道啊,还以为王爷就是要捏她的手。

    姚震虎是粗人,罗金花也是出身小镇的村姑,姚黄小的时候经常撞见夫妻俩拥抱或亲嘴的小动作。

    惠王那么冷,白日里姚黄没机会跟他培养感情,如今王爷好不容易主动了,姚黄心里一软,将惠王抱得更紧,又羞又喜地轻唤了一声“王爷。”

    夫妻亲密了才好啊,王府才更像她的家。

    而赵璲被人叫了五年的王爷,第一次知道“爷”字还可以拐好几个弯。

    王妃邀宠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赵璲不想扫了她的颜面,闭眸道:“渴了,你去给我倒碗水。”

    姚黄:“……”

    原来捏手只是为了使唤她?

    她嘟嘟嘴,又不敢抱怨什么,认命地下床去倒水。

    未料她回来的时候,轮椅上竟多了一条中裤!

    姚黄手一抖,心也跟着颤,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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