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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九,广宁城。已是深夜,偌大的军事重镇漆黑一片,唯有位于城池正中的"总兵衙门"内亮有点点灯火,并不时传来些许幽怨声。
越过占地颇广的院落,进至位于署衙正中的官厅当中,便会发现其中的陈设竟是与建筑应有的风格大相径庭,瞧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因为辽东严寒的缘故,虽然才刚刚十月,但角落处已是摆有熊熊燃烧的火盆,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为官厅中本就凝重的气氛平添了一丝枯燥,令人心生厌烦。
此时官厅的中央正端坐着一名瞧上去四十余岁的壮汉,正在自饮自酌,身前还摆放着几个七零八乱的酒盅,空气中的酒味浓郁的有些刺鼻。
壮汉身旁,还立着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面容与上首的武将有几分相似,正一脸忧心的盯着闷闷不乐的壮汉。
良久,青年终是一把夺过壮汉手中的酒盅,随手将其扔到一旁,颇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父亲,大汗让你我父子镇守广宁,父亲却终日借酒消愁。"
"若是日后被大汗所知晓,难保会惹得大汗所不喜呐。"
言罢,青年便是小心翼翼的望了望外间的茫茫夜色,虽说这府中皆是追随自己父亲多年的"心腹",但谁敢低估那位大汗的手段。
"呵,吾儿,大汗将女真八旗尽数撤回至沈阳,唯独留你我父子坐镇广宁。"
"美其名曰统领汉军及蒙古八旗,实则为流放..."
见自己手中的酒盅被长子夺走,面色绯红的壮汉也没有发脾气,只是幽幽一叹,脸上的惆怅之色更甚。
遥想老汗在位的那些年,他佟养性可是大金国内炙手可热的人物,就连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这等"皇亲国戚"也对其和颜悦色。
那四贝勒皇太极更是与他以朋友相称,从不摆"和硕贝勒"的架子。
本以为随着四贝勒皇太极继位,他佟养性在大金国内的地位能够水涨船高,更上一层楼,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曾经与他以朋友相称的皇太极在上位之后便是"翻脸不认人",除了令其统领汉军之外,便没有多余的任命。
尤其是前段时间,女真国内汉军的三号人物"刘兴祚"叛逃回大明之后,心性狡诈的大汗更是对自己猜忌有加。
佟养性心中清楚,倘若不是自己于大金国内还算有些"名望",皇太极也需要他来统率国内的诸多汉人,怕是他早就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
轻则幽禁在家,重则废黜官职,性命攸关。
"阿爸,那范文程今日早些时候不是派人来奏,声称明廷于锦州城外疏于防范,或可出兵将余下军堡捣毁。"
"如此一来,大汗必将对阿爸另眼相看。"
没有理会自己父亲脸上的颓然,身材消瘦的青年脸上满是兴奋,眼神更是不由自主的朝着锦州城的方向望去。
虽然大汗将广宁城中的女真八旗尽数撤回了沈阳,但余下的汉人及蒙古流民却是悉数听从自己父亲的调遣,这些人加起来,兵力足有数万。
虽然这些人的战斗力远远比不上那些趾高气扬的女真八旗,但相比较锦州城中那些胆小如鼠的官兵却是强上许多。
若是范文程的情报为真,他们不但能够捣毁锦州城外的诸多军堡,为大金肃清障碍,还能顺势歼灭些许"明军",以证明自身价值。
自大汗登基以来,他们大金虽然对蒙古及朝鲜连连取胜,甚至逼得朝鲜切断了与明廷二百余年的宗主国关系,转而与他们大金结成同盟。
但在辽东战场,他们大金已是接连数次于官兵手上吃了败仗,就连大汗亲自领兵出征也是无济于事。
听得此话,本是意志消沉的佟养性也不由得微微一愣,面上露出挣扎之色,自己长子的话语听上去倒是颇有几分道理。
大汗继位时日尚短,故而自己手中还能握有些许军权,统率国中汉军及蒙古八旗,若是自己依旧这般"碌碌无为",怕是自己的位置早晚要被后来人取而代之。
不说别人,单是近些时日"炙手可热"的范文程便是一个最好不过的例子。
但自己本就被大汗所猜忌,当下又要"先斩后奏",若是能够旗开得胜还好说一些,若是战事不利,吃了败仗...
想到这里,佟养性便是摇了摇头,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露出惊惧之色,后面的事情他已是不敢去想。
"父亲!"望着自己父亲脸上好不容易涌现的些许心动即将消失,不敢就此"平庸"的青年忙是跪倒在地,一脸殷切的说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父亲昔日可是老汗的座上宾,哪个敢不敬,哪个敢放肆?"
"可如今呢?"
听得此话,佟养性的瞳孔便是一缩,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好似在回忆昔年的"光辉岁月"。
见状,青年忙是趁热打铁的说道:"此次是范文程的主意,若是父亲置之不理,日后他向大汗告上一状,岂有父亲的好?"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等中了官兵的埋伏,也是范文程的主意,父亲怕什么?"
轰!
听得此话,佟养性的心中便是一动,本是有些暗淡的眸子也是猛然射出了一道精光,他怎么将范文程给忘了,此事可是因他而起。
日后就算真的有所变故,他也完全可以推脱为,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心中一定,佟养性便是迅速做出了决断,朝着自己的长子吩咐道:"既如此,天亮之后便自城中选出三千精锐,随时等候那范文程的信号。"
虽然广宁城中尚有兵力数万,但他实在不敢"倾巢而出",否则一旦被明廷抓住机会,将广宁城收回,以沈阳城中那位大汗的手段,怕是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更何况,范文程也在信中声称,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只需数千精锐即可,毕竟只是为了荡平锦州城外如断壁残垣一般的军堡,用不了多少兵力。
"是,父亲!"
见自己的父亲终是被自己说动,青年便是一脸兴奋的点了点头,随后便是迫不及待的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他们大金最重军功,若是想要出人头地,唯有仰仗实打实的军功,可偏偏自己的父亲因为大汗的"冷落"而意志消沉,再也不负昔年的雄心壮志。
既如此,他这个当儿子的,便只能帮帮自己的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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