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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亭月探过头,望着纸面上的词,奇怪道:“阿爹你怎么突然写这个?”“有感而发。”姜世忠放下笔,问,“你怎么最近天天往书房里跑?”
“我来听热闹。”姜亭月笑了声,又问,“为什么圣上不扶持大皇子啊?我觉得,大皇子比贺兰延好得多。”
姜世忠微微一叹,道:“圣上,不喜欢大皇子的性子。”
大皇子贺兰靖,性情温和,宽容待人,某些方面,很像先帝,只不过先帝一直身体不好,病重之人大多阴郁,先帝倒还好,待人接物一如既往的宽容,只是说话时,表情有些少。
姜世忠忽然又想起陆家那小子,该说不说,有些时候,确实隐约能窥见几分先帝当年模样,怪不得圣上下暗令要杀他,即便是人死了,也依旧防备着布下天罗地网。
防备的还挺对,那小子,可比先帝当年阴多了。先帝从不玩什么手段,便是帝王权衡之术,也用得太过光明正大,所以才被算计成这样。
不过,都与他无关。
姜亭月轻叹道:“圣上看人的眼光果然与自身高度一致。”
姜世忠换了张宣纸,以镇纸压住,头也不抬的问:“你在嘀咕什么呢?”
“哦,我就是好奇,上次赈灾的事,大皇子不是做的挺好吗?又办实事,又有好名声,怎么我看大家都更看好三皇子啊?”姜亭月实在是很不理解。
姜世忠有些讶异:“你竟然知道大臣们更看好三皇子?”
“很简单啊!”姜亭月扒拉着书案道,“我发现,去年下雪的时候,我跟那些闺中密友在一起时,他们家里都在观摩,今年新春一过,纷纷都往三皇子府里送女儿,试图让三皇子收为侧妃。”
“虽然庶女身份是低了些,但也没低太多,若非是看重,谁家肯送自家女儿去白白遭罪啊!”
除了她爹确实不纳妾,她那些好友们,多多少少都有几个庶妹,虽说不是一母同胞,亲疏有别,但及笄分院子前,都是放一起养大的,多多少少都有感情,谁还不疼自家妹妹不成?
“也是。”姜世忠笑道,“前朝动向,向来与后宅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你能以小窥大,有进步。”
“阿爹,现在不是夸我的时候。”姜亭月苦着小脸说。
“你实在是闲得慌,阿爹给你分派个任务。”姜世忠将手里一封信递给她,说,“你祖母要回五行山了,你闲着也是闲着,去送一趟吧!”
姜亭月惊道:“我一个人送?”
“你大堂兄会随行。”
姜世忠头也不抬的说:“主要是你回来时一个人我不大放心,让他保护你的。”
姜亭月觉得自己被羞辱了,“祖母都花甲之年了,怎么也比我需要保护吧?”
姜世忠终于抬起眼,望了她一眼,笑道:“你是不是对你祖母有什么误解?别看你祖母已年过六旬,莫说是你,便是你两位堂兄,都挨不住你祖母一下。”
“好了,赶紧带着信回去收拾吧!过几日就启程了。”姜世忠摆摆手说,“你看你对自家祖母都这般不了解,像什么话?刚好这一趟去了解一下。”
“可是,静姝姐姐马上就要嫁给大皇子了,我到时候来得及赶回来吗?”姜亭月有些担忧。
“应当来得及,不过按照你的性子,应该早早的就备好了礼对吧?”
姜亭月点头:“去年得到消息时就备好了。”
“那就行,你实在是赶不回来,我让你阿娘代送。”姜世忠笑着说。
“也行。”姜亭月挠挠头,还是听话的应了。
她不讨厌祖母,但祖母不喜欢她娘,又总是面无表情,威严太重,连个笑都没有,最关键是,祖母也不爱搭理她,她那些无往不利哄长辈高兴的招数,在祖母那里没有一点用,所以跟祖母单独相处,她觉得有些别扭。
她又低头问:“信给谁的?”
“给你祖母的。”姜世忠道,“让你身边丫鬟保管,离京那日再给她看。”
姜亭月默默递给桃喜,“……哦。”
离开书房后,姜亭月小脸一拉,说:“我不想去五行山。”
五行山离上京虽然不算远,但也绝对不近,光是路上的行程,就要花费一个月,她不想离家。
姜亭月小脸恹恹,有气无力对桃喜道:“不要带太多东西,祖母行事节俭,看不得奢靡之风……罢了,能带的都带上,反正路上也是要被冷眼的,还是自己怎么舒坦怎么来。”
桃喜轻轻点头,“是。”
什么都带上的后果便是,七日后,一行人汇集时,老祖宗手里撑着龙头拐杖路过时,望见她身后的五辆马车,都忍不住停下来看了她一眼。
大堂兄姜天石小声问:“月月,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
姜亭月一脸迷茫,“不是说用得上的都带上吗?”
姜天石磕巴了一下,“是这样说的也没错,但你未免……带的稍稍多了些。”
车驾中,光装货的便有十辆马车,其中,五辆是姜亭月的,两辆是姜天石的,三辆是老祖宗的,她一个人,就占了另外两个的总数。
但姜天石也能理解,家里最小的这个妹妹,生下来就被偏宠,就连他爹那么一个勤俭清廉的人,都对她的奢靡不置一词,默默准允。
按照他爹的原话就是:“反正她爹娘供养得起,她身体情况又那样,吃不得半点儿苦,咱们便担待些,总归又不分走你们的份例,没必要羡慕或嫉妒。”
姜天石惊讶了一下,便习以为常了,反正她打小就这样,用的东西样样都精细。
他爹娘养他们三兄妹都很粗糙,姜亭月这种行事,他们兄妹三也没少受好处,所以都对她很宽容。
姜天石小声说:“你不是要送信吗?要不你趁祖母心情好一些的时候,再凑上去?不然我都怕你挨骂。”
姜亭月反问:“你能看出来祖母什么时候心情好吗?”
姜天石:……
说实话,他活了整整二十五年,从来没看出来过一回。
“早死早超生,我去了。”姜亭月拍拍衣裙,就向着祖母所在的马车而去。
“你,你……你就直接去了?”姜天石有些愣神。
虽说看不出来祖母什么时候心情好,但就刚刚她特意看你那一眼,此时此刻,心情绝对不好吧!
姜亭月想着,今日赶紧送完信,然后接下来这些时日,她尽量能不接近祖母就不接近,权当出门游玩算了。
老祖宗所在的马车,也十分气派,马车附近守的都是女兵,同样不苟言笑,姜亭月还没凑近,就有些腿虚。
守在车厢旁的女兵望见姜亭月,微微低头行礼,“二小姐。”
姜亭月往车厢里望去,高声道:“祖母,你在吗?阿爹让我转交给您一封信,我想现在给您。”
车厢里,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进来。”
“哦。”
但姜亭月要上马车时,才有些犯难,因为她发现,马车很高,但祖母这辆马车,竟然没有专门的杌子垫脚。
她总不能爬上去吧!她怀疑自己爬不上去,还会丢脸。
就在姜亭月四处看的时候,守车女兵上前,轻轻一挟,就将她送上了马车。
“谢谢。”姜亭月一脸惊奇,连忙道谢。
祖母身边的女兵,尤其是年纪大一些的,大多同她一起上过战场,姜亭月不敢将她们当做奴婢对待,她怕祖母揍她。
但进去前,她还是没忍住,再三打量了对方一番,心道,原来祖母都是这样上车的,未免有些诙谐了,她甚至觉得祖母威严的形象都破碎了。
接收到她眼里的信息后,那女兵嘴角一抽,道:“老祖宗自己上车,不需要搀扶,更不像二小姐这般需要依靠属下。”
“哦。”姜亭月默默应声,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啊!
又回头,对桃喜伸手,桃喜迅速将信递给她,姜亭月拿着信,深吸一口气,终于进了车厢里。
祖母的等阶是高于姜亭月与她阿娘的,是以她所用的东西,规制也很高,只是她不喜铺张浪费,车厢里十分简洁。
姜亭月将信递过去,小声道:“祖母,阿爹让我给您的。”
素白娇软的手,白的宛若美玉无瑕,莫说是伤痕,就连一点薄茧都没有,老祖宗看的眉头一皱,到底什么都没说,将信拿过来,自己打开看了。
她看的很快,一目十行,很快合上,冷笑一声:“你爹还真是不拿我当外人,什么累赘都往我这儿送,白活了几十年,什么都干不成,废物一个。”
被骂的不是自己,姜亭月有些庆幸,默默低头等在一边,就等祖母一句“你回去吧”就立刻转身。
然而,老祖宗却说:“让你的奴婢将你的东西搬过来,你就与我同乘一辆马车。”
姜亭月:“啊?”
她磕磕巴巴抗拒道:“我东西很多很杂,还是不打扰祖母了。”
老祖宗已经合上眼,冷声道:“你打扰到我的时候,我会把你丢出去的。”
姜亭月:……
“是。”
她垂头丧气,掀开一角帘子,对桃喜说:“将我马车里的东西搬过来。”
靠近这边车厢,两个婢女都不由得放低声音,小声问:“都搬过来吗?”
姜亭月琢磨着,按照祖母的容忍程度,可能不多时就将她丢下去了,便道:“搬一些必需的。”
很快,两个丫鬟带着其他人,就搬了一堆东西过来,但她们也上不来,甚至都送不进来,最终依旧是旁边的两个女兵将人提上来的。
两个丫鬟进到车厢里,连呼吸都放轻了,轻手轻脚的,开始摆小桌,茶盏,熏香,就要在梨忧正要点熏香时,老祖宗睁开眼,皱眉道:“点什么熏香?”
姜亭月弱弱道:“暖梨香,防晕车的,不然我会晕的很厉害。”
老祖宗眉头一横,但凡换个人,她就要骂对方废物了,但这是她那个最小最弱年幼时仅仅是因为用的东西品质一般就险些一命呜呼吃不得半点儿苦的孙女。
她沉默一瞬,道:“点吧!”
梨忧松了口气,开始点熏香。
马车终于微微晃动一下,开始上路。
漫漫长途,自然不可能靠干坐着度过,要是在她的车厢里,什么叶子牌,双陆,六博,藏钩……她早就跟丫鬟们玩儿起来了。
再不济,她还带了整整两箱的话本和游记。
但现在,姜亭月只能无聊的开始数车厢里的雕花,从左数到右,再从右数回来。
老祖宗终于睁眼问:“你一点儿也闲不住?”
姜亭月有些惊喜,她要被丢出去了吗?忙不迭点头道:“有一点。”
老祖宗拍拍眼前的矮桌,机关启动,棋盘格局木板翻面而上,她说:“闲不住,跟我下棋。”
姜亭月抱着一罐黑子,默默抢先手落在棋盘正中心,老祖宗跟着落子,姜亭月不爱下棋,她起初还能跟上,很快就看不懂老祖宗的下法了,开始摆烂乱下一通。
结果不到一刻钟,棋盘之上,黑子全军覆灭。
老祖宗欲言又止,“你爹,就是这么教你下棋的?”
姜亭月抱着空空如也的棋罐,默默将锅推她爹头上,弱弱点头。反正她爹抗骂,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她不行,她的心很脆弱,被骂会哭的。
老祖宗:……
她大概是知道了,全家人对她的期望只有一个,别半路夭折,活着就行。甚至都到了,她只要稍微身体好一点,全家人都要夸她真厉害的地步。
忍了又忍,老祖宗还是忍不住道:“你爹真是个废物。”
简直是废物中的废物,什么都解决不了,一把年纪了,还得找她求助,这么多年,岁月增长都长年纪上了,脑子是一点长进也没。
姜亭月弱弱低下头,默不吭声。
祖母好凶,上车到现在,不到半个时辰,她爹已经被骂两回了,她怀疑马车这一路走多久,她爹就要被骂多久。
还好被骂的是阿爹,还好不是她,嘿嘿。
老祖宗按着眉心,又问:“那你会什么?”
她已经不指望她有什么擅长的了。
“我会琴。”姜亭月兴致勃勃道,“祖母,我弹琴可好听了。”
老祖宗:……
真不巧,净挑着她的短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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