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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续两个晚上的失利,布尔韦尔似乎被队长骂惨了。一路上脸色都黑如锅底,气势汹汹。

    那样子不像去抓几只鱼人的,倒像是去发动战争的。

    等穿过山洞,他们一行人马不停蹄朝着下游冲去,火把很快消失在泼墨般的黑暗中。

    “嘁。”昆在后面翻了个白眼,“我哥哥一个人就能干掉一只成年鱼人,这些家伙折腾几天了,连颗鱼人脑袋都没瞧见。”

    “昆,”尤安揉了少年的脑袋一把,“不要乱说话。”

    “本来就是!”昆很不服气的小声嘟囔,“那个胖….副队长除了会拍马屁以外还会什么?什么都不会,还让他管着……”

    抬头瞥见哥哥的表情,昆不敢说了,老老实实闭上嘴巴,走到一边警戒去了。

    尤安看了一眼蹲在河边干活儿的女巫,又扭头看了眼森林深处,眉心慢慢拧了起来。

    他原本是想去采点草药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夜给他的感觉很不对劲。

    他不是唯一有这种感觉的人。

    维加原本正蹲在河边挖菜,顺便清洗裸露在外的皮肤。可洗着洗着,她停了下来,扭头看向河水下游的方向。

    太静了。

    朦胧月光被云层遮盖,诡谲的阴影笼罩下来。空气中连风也没有,月光花们亮着微弱的光,鸟儿与虫仿佛集体失踪,只留下孤独的河水汨汨流过。

    之前的森林里有这么静吗?

    好像没有。

    心脏跳的比平时更快,一丝古怪的感觉漫上胸腔。

    维加遵从本能起身,但她等了很久,森林里也没什么变化。

    错觉吗?

    抬头看了一眼月亮,维加再次蹲了下来。

    河边的月光甜菜的数量比其他地方更加丰盈,光挖这一条也足够她挖很久。

    只是异样感一直萦绕心头,她挖两下就忍不住扭头看一眼河水。

    又是一株新甜菜,拨开泥土,小心取出果实部分,清理干净土块后放进篮子,然后看一眼手边汨汨流过的水。

    忽然,她和一双死人一般的眼睛对上视线。

    腥黄色的眼球外凸着,隔着一层浅浅的水流看着她。

    不,不是一双。维加僵硬地慢慢移动视线,她看见河水里密密麻麻一片鱼眼,蛙卵似的死死盯着她。

    维加只觉得头皮狠狠一炸,电光火石间她做了无比正确的决定。

    没有跑,没有叫,而是用手里地小铁铲“锵”一下扎在刚挖出来的月光甜菜上,紧接着用最大的力气将手猛的往河对面一甩!

    浓重的甜香随着月光甜菜的飞远划过整片河道,水中的眼睛瞬间全疯了!潜藏的鱼人们遵从本能从水中一跃而出,尖叫着去抢空中的甜菜。

    维加白着脸扭头就跑,谁料一回头,直接撞在了紧握长剑的尤安身上。

    “别怕。”尤安拽住她的手腕,直接往山洞那边带。

    昆已经被突然出现鱼人群震住了,“怎么会有这么多、这么多鱼人?!”

    好在少年每天都跟着哥哥训练,只恍惚了很短的时间,便反应了过来。

    他拔出剑,高举火把在前面开路。

    “扑簌簌”的水声在身后急转,甜菜已经被最强壮的那几只鱼人拆吞入腹了。从未尝过的美味让这些家伙眼里迸发出可怖的绿光,疯狂摆动着利爪朝三人猛追过来!

    昆回头看了一眼,差点儿吓的摔倒,还是被尤安托了一下才堪堪稳住。

    “哥、哥!它们——”

    “跑!别说话!”尤安用力推了女巫一把,“带着林小姐!鱼人是冲着她来的!”

    黏腻腥臭的风在背后袭来,尤安回手一劈,一颗长满鳞片的脑袋便“呲”一下飞上了天。

    三只夜鸮嘻嘻哈哈飞过,叼着鱼人的头皮快速离开。

    今夜的森林为什么不对劲?因为鱼人群早就藏在这里了。

    前两晚布尔韦尔的勾//引并不是毫无用处,实际上他惊动了鱼人整个族群。只是月光花摇曳,鱼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它们冲着女巫而来,想要的是月光甜菜。

    该死,他应该早点察觉的!

    可已经没时间给尤安懊悔了,利剑在月光下闪烁着凌厉的寒芒,伴随着鱼人冲刺的声音在空中划出冰冷弧线。

    血泼在地上。

    破开的皮肉的声音像尖刺一样扎进耳朵,维加使出吃奶的劲儿朝前狂奔。

    鱼人当然是冲着她来的,光看那些饿鬼一样的眼神就知道了。

    再蠢的生物蹲点三天也能搞清楚只有她才能安全挖出甜菜,所以维加连回头都不敢,只能拼命朝前跑。

    常年在村里、农田里忙碌的好处此时才显现出来,维加对于凹凸不平的地形有着天然的熟悉感。

    当肾上腺素彻底爆发时,她比兔子还要矫健,甚至隐隐超过了担忧堂兄的昆。

    昆震惊地看着她,可少年已经来不及去察觉眼前的情形究竟哪里不对了,因为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昆喉咙一紧,“哥哥!”

    前方奔跑的脚步骤然一顿。

    鱼人太多了,即使尤安完全不敢恋战,只是跑动时防御,可仍然被围攻上来的鱼人撕裂了肩背。

    狰狞的伤口深可见骨,鲜红的血瞬间将士兵大半边身体染成另一个颜色。

    可尤安握剑的手依旧惊人的稳,剑光流转,攻击的鱼人霎时被刺破胸腔,另外两只逼上来的也被长剑逼退。

    得活着。

    尤安忍着巨大痛苦转身,眼前闪过阿斯提亚送他离开前哭肿的双眼。

    阿斯提亚才十岁,那么小,她还在等自己回去。

    但伤口阻碍了尤安的动作,他的速度在变慢,动作迟滞,很快被新的鱼人追上。

    浓烈的血腥味被风裹挟着送到森林深处,犹如一场盛筵的邀请函。接到邀请的朋友们,脚踩落叶逐渐靠近,发出隐隐约约的声音。

    昆再也受不了了,他将火把插在地上,嘶哑地朝女巫大喊,“您先走!直接跑!”

    最后一个字刚刚落地,少年转身提着剑冲了上去。

    月光冷冷注视着鱼人的利爪剖开士兵的肚子,他的弟弟劈开包围圈后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也许用不了几秒,这一切就会结束,可怜的士兵会被鱼人当成猪肉吃掉。

    然而就在此时,鱼人群却集体停住动作。

    “咯咯咯”的声音海浪似的响起,凸起的鱼眼转向另一个方向。

    昆拖着哥哥往后退,看见这惊悚的一幕也忍不住跟着望了过去。

    这一望,他的冷汗“刷”的下来了。

    是女巫!女巫小姐根本没有进山洞,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开战场,跑到下游的河边去了。此刻她正高举手中的小铁铲,将紫红色的甜菜削成一块块的往篮子里扔。

    篮子很快被染成红色,无比香甜的味道炮//弹似的爆开。一瞬间,昆看见无数双冒着寒光的眼睛在森林各处睁开。

    黑豹踩着枯枝从深处走来,鬣狗们嚎叫着停在不远处,狮王率领狮群威风凛凛站在高地。

    漆黑的乌鸦遮天蔽日,秃鹫一只又一只立在树上。

    森林在女巫手中活了过来,连风都惊恐地停住。

    昆满脸眼泪,紧紧捂住堂兄腹部的伤口。

    他看着女巫坐在月光里,细瘦,柔弱,在无数凶狠的动物垂涎的目光中,像泡在毒酒中沉浮的苹果,无论谁都能咬上一口。

    鱼人群在对峙下强行停住,可贪婪的欲//望却随着女巫的动作逐渐高涨。

    太香了。

    那味道仿佛凝成了实质,变成紫红色的幔纱,静静将女巫整个儿笼罩其中。

    这一幕深深印在尤安眼底,他因失血过多而感觉眼前一阵阵发白。那近乎幻觉般的视野里,女巫的脸仿佛被弯月轻巧雕刻出的白玉。

    濒死的年轻人根本无法移开目光。

    等将所有果实全部削完,女巫慢慢停下动作,怀抱着装满甜菜碎块的篮子站了起来。

    她的姿态堪称优雅绝伦,然而在谁也没反应过来时,她突然伸直手臂,将整个篮子扔了出去!朝着狮群的方向!

    刹那间,所有凶兽全疯了!

    它们嘶吼着、咆哮着冲向篮子飞出去的方向,鱼人群更是如海啸般拍向高地!

    混乱之刻,一声微弱的“咕咚”隐秘消散。

    泪水模糊了昆的双眼,他难以想象,女巫小姐居然愿意牺牲自己拯救他们兄弟俩。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烈火烹心,心脏像被油煎一样痛苦,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叔叔婶婶死亡那天。

    凶兽们发生了混战,持续不断的香气已经彻底挑断了它们的理智,只让一堆动物在本能的驱使下去争斗、抢夺、撕咬。

    “哥哥…..”昆浑身战栗,立刻选择扔掉长剑,想趁此机会将堂兄背起来,赶紧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可尤安却死死攥住他的手不让他动,嘴唇微微颤动着,发出“he…..he….”的气音。

    “哥….?”昆顾不上擦眼泪,附身下去,然后听见堂兄拼尽力气说的词是“河”。

    河?河怎么了?

    少年下意识抬头,沿着河岸一寸寸看过去。

    突然,他瞳孔一缩!

    那是一双手!女人的手!

    那双手正扒着河岸,一点一点往上游移。

    铁质镣铐在岸边压过野草,划出车辙一样的痕迹。

    昆感觉脑袋被谁狠狠撞了一下,顾不上别的,咬牙从鱼人群后方的位置跑了过去,直接握住手腕将人从河水里提了起来。

    “真他大爷的…..”女巫哆哆嗦嗦的,两只手抖得不成样子,“刺激啊……”

    看着无数凶兽朝自己猛扑过来的场景,她两辈子都没碰上过!

    昆喜极而泣:“…….您都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以为您……”

    “快、快跑….”维加推了他一把,“废话回去再说。”

    昆不敢言语,连忙扶起女巫朝堂兄的地方跑去。

    幸亏维加将甜菜削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散落在地后,每一块都能让这些野兽争抢的没有尽头,给他们三人争取了时间,否则这一夜撒在地下的血就不一定是谁的了。

    他们狼狈地穿过山洞,凭着微弱的月光一路朝着农场跑去。

    感受着背上越来越虚弱的呼吸,昆把嘴唇咬出血了也不敢停下。

    在看见农场的那一瞬,他差点脚软地摔个跟头。

    “到了哥哥!”昆扭头和背上的人说,“队长那里有存储的草药,我去求他,他一定会救你的!”

    背上的人没有声音,昆越来越惶恐,只能加快脚步,拼了老命往农场冲。

    可身侧忽然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

    女巫身上仍在滴水,长长的头发一缕一缕贴在苍白的脸上。

    她的眼里仿佛装进了一轮弯月,亮的吓人。

    她说,“昆,霍根会用草药救他么?救的活吗?”

    “我得试试…..”昆惶恐不安,瞳孔里映出深切的恐惧,“我总得去试试…..”

    “没用的,什么草药都救不了他。”女巫冷静且尖锐地戳破了少年最后一丝幻想,“昆,你看见了他腹部和后背的伤口,那不是寻常的办法能治好的。”

    “不…..不是这样的….”少年挣脱开来,“他能活…..哥哥能活!”

    “昆!”女巫猛然抬手,扣住少年的下巴往前一拽,极近的距离让昆看见一双黑如深渊的眼睛,他胸腔狠狠一震。

    “冷静点,”女巫压低声音,“草药救不了他,我能救。但你必须答应我,绝对不可以将今晚看见的一切说出去。否则——”

    她眉眼弯弯,笑容温和,“我怎么救的他,我就能怎么杀死他,和你。你听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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