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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默进校先去了高二年级的老师办公室,实验班的班主任姓向,向生泷,教整年级超过三分之一班级的物理。三十多岁,戴眼镜,面相看起来颇有几分斯文模样。

    “我们班的宿舍名额在开学就已经满了。”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眼露探究,开口说:“就混合寝室还有位置,你能接受吗?”

    陈默接过两张表,低头翻了翻,“我都可以。”

    “陈默。”班主任开口叫他名字,见陈默抬头,就又斟酌说:“混合寝室可能比较乱,学习氛围跟咱们本班的宿舍也不太一样,你刚来不久,真要住校?”

    陈默听懂了这委婉的劝阻。

    笑笑:“嗯,真住。”

    “行吧。”向生泷妥协,“你要是没有意见,就把这申请表和承诺书填好交给班长,他到时候会按照流程交给宿舍管理办盖公章。”

    陈默点点头,正要走,就听见门口一声:“报告。”

    向生泷看见来人,当即对陈默说:“就在这儿填吧。”

    转头朝人招手:“来得正好。”语气随便熟稔,“你教陈默把表填一下,然后跑一趟,今天之内催管理办那边把流程走完。”

    “这不是你自己的活儿吗?”来人开口。

    说话的同时人已经进门,将两叠卷子放到向生泷的办公桌上。他没穿校服,卷起的衬衣袖口无意间擦过陈默的手肘,掀起一丝不算陌生的清冽气息。

    东西放好,手撑着桌子还顺带看了一眼向生泷的电脑桌面,“物理研究所的学术报告?去年不是上过期刊了,还逮着你一人薅羊毛呢?”

    向生泷斜他一眼,“这是我老师带头研究的课题,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不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

    席司宴直起身,嗤道:“我又没说什么,一上来就人身攻击的人不是你吗?”

    “别废话,让你收班上的手机收了没?”

    席司宴摇头:“有意义吗?现在谁不是人手两部,一部敷衍学校,一部留在兜里。你自习课没事多去后门口转悠两圈,收获肯定比你收手机要多。”

    向生泷抽了本书扔他,“用得着你教我做事儿!”

    席司宴偏头接住,笑了笑,这才把目光扫向在场的另外一个人。

    他看着他手里的两张纸,挑眉问:“要住校?”

    “嗯。”陈默应声。

    心想这不是废话嘛,明知故问。

    下一秒,席司宴朝他伸手。

    陈默停顿一秒,把两张表递过去。

    结果席司宴摇头,说:“不是这个,来,先把你手机交上来。”

    陈默这人后来那些年格外注重隐私的毛病瞬间发作,非但没有动作,皱眉看着对方的眼底透出不满。

    “呵。”席司宴轻笑,“老向,看见了啊,这儿就有个不肯配合的。”

    陈默这才反应过来,高中生不允许用手机是很正常的事。

    他说服自己,‘你如今只是个高中生,要上课,要考试,嗯,还得再经历一遍高考’。这令人头大的事实还没激起他的无语,就听见向生泷说:“陈默暂时可以不交。”

    他冲着陈默和煦道:“你住校先适应两天,要是不习惯,想联系家人就打电话。只要不把手机带进教室,下周再交上来就可以了。”

    席司宴当即嗤了声:“你这口气,哄小孩儿呢。”

    “谢谢向老师。”陈默在他说话的同时一同开口,“联系家人就不用了,现在晚上不刷手机睡不着,我适应两天。”

    向生泷:“……那个电子产品容易成瘾,还是少玩儿。”

    陈默觉得好笑的同时,也有些走神。在杨家待了两天是真的忘了,当初的高中生涯之所以让他觉得难以适从,除了有李锐那种社会渣滓,无数的流言蜚语,也有各科老师无处不在的小心翼翼和关照。

    大多数人不像赖主任那般直白,却更让人不自在。

    榆槐村是穷乡僻壤没错,却也不至于是那种连土公路都通不了的十万大山。从小就读的学校是富人捐款修建的希望小学也没错,可他初中和高一的学校好歹也在县里。

    他用过手机,虽然是按键的。

    知道游乐场的门朝哪儿开,溜冰场的门卫只要给十块钱,半夜都给你开门,他甚至知道,县城里唯二的两家酒吧,里面的兼职一晚上能挣好几百。

    更遑论如今的陈默。

    他该怎么告诉这个未来还要相处两年的班主任,自己做不了一个三好学生。上辈子勉强对得起这几个字,是因为前十七年读书是他唯一的出路。后来一心埋头要提升成绩,是因为他有愤怒有不甘,以至于他连班上的人都认不全,对这个班主任的印象,也仅仅是一个挺会和学生打成一片的年轻教师。

    可他如今既不想和杨舒乐一争高下,也不需要靠成绩去证明什么。

    他甚至问了一句在向生泷听起来没头没脑的话:“向老师,实验班是走班制吗?”

    “不是啊。”向生泷虽然觉得这是所有人都清楚的事实,还是认真说:“以前是,从去年开始就取消了。你压力不用太大,班里不会轻易换人的。”

    陈默:“……嗯,谢谢老师,我其实没什么压力。”

    只是遗憾,被刷出实验班的事终成泡影。

    和席司宴一起从办公室里出来,陈默回教室,席司宴要去另外一栋办公楼。

    分开时,陈默叫住他。

    席司宴不解:“有事?”

    陈默问:“高二一班在几楼?”

    “耍我?”

    陈默举起双手,“天地良心,我认真在问。”

    “你还有良心呢?”席司宴盯了他两秒,似乎在确认什么,最终:“二楼左转。”

    陈默点头表示知道了,“感谢班长,班长好人。”

    席司宴转头丢下一句:“说我好人的时候,你还可以笑得再假一点。”

    陈默找到高二一班的教室时,早自习结束的铃声刚刚打响,班上闹哄哄的。

    有人去接水,有人打闹,不过到底是尖子班,更多的人还是在埋头读书和做题。

    陈默进门的时候,班上突然安静不少。

    祁栗的同桌看着他额头上那块肿包,青紫青紫的,忒吓人。

    “今天怎么没见你找杨舒乐说话?”同桌是真的奇怪。

    杨舒乐的位置在中间第三排,标准的好学生位置,他缺课了整整半个月。即便对周末的事儿都有耳闻,他一进学校,位置上依然围了不少嘘寒问暖的学生。

    可今天,平日里和杨舒乐最为要好的祁栗,却坐在位置上丝毫没有过去的打算。

    听见这话,祁栗抽出一本书,冷淡:“不想去而已,我为什么非要去?”

    同桌小声嘀咕:“我就问问而已,凶什么。”

    “跟你有什么关系啊!”同桌也没想到他突然发难,声音大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包括杨舒乐。

    “舒乐,祁栗今天怎么回事?”

    “对啊,奇奇怪怪的。”

    有人看向刚从门口进来的人,开口说:“能怎么回事?他被那个陈默打成那样,心情好才奇怪呢。”

    杨舒乐坐在位置上没动。

    看着从门口进来的陈默,看他在班里环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最终经过最前排的同学提醒,他才朝自己位置上走去。

    那个位置在讲台旁边,单独的,唯一的一张。

    别人不知道,可杨舒乐知道那个位置在老师看来是特殊照顾,却也成为最容易被注意到的人。他这两天在家里显够了存在,坐上这个位置,还能那么无所谓吗?

    可惜陈默既没有淡定坐下,也没有显得不安。

    他把桌子搬走了。

    陈默知道不少人看着自己,可是那有如何?想起上辈子如芒在背的那两个月,他又不是疯了,还坐在这儿。

    他把桌子搬到了靠近窗户那一排的最后面,嘭一声放下。

    周围纷杂的讨论声立马响起。

    “他干嘛呢?向老师让他换的?”

    “谁知道呢,就显得他特殊呗,打了人都敢这么面不改色,花钱进咱们班也轻而易举,换个位置算什么?”

    “额,别的不提,听说他成绩其实不算差的。”

    “差不差的,马上月考了,到时候成绩难看可就好笑了。”

    就在这时,苟益阳和周五那天和陈默见过的两个男生从后门进来。

    苟益阳一眼看见他,“默少,嘛呢?你怎么坐上我的梦中情位了?”

    搭着他肩膀的男生叫江序,跟着笑道:“不要脸,你老苟的梦中情位不是后面的卫生角吗,垃圾屋里打游戏,狗都发现不了。”

    后边几排的人都笑了起来。

    教室前后似乎成了两个不同的区域,被分隔开来。

    陈默对微妙的气氛置若罔闻,只是回应苟益阳那几个人,“我没意见,垃圾堆里手拉手,谁先爬走谁是狗。”

    “谁和你拉手,再说这位置离垃圾屋那么远。”几个人挤到陈默前排的位置上坐下,苟益阳转头,“不过哥们儿,老向说了这个位置不许坐人的,你怎么说服他的?”

    陈默整理着桌上凌乱的东西。

    什么笔、尺子的,一点用过的熟悉感觉都找不回来。

    随意:“我没说。”

    “……你这么勇的吗?”

    陈默看了一眼和他这个位置对称,靠近门口那边的那个独坐,挑眉:“这个位置为什么不能坐?”

    江序挤开苟益阳,学着向生泷的口吻,抓起陈默的尺子啪一下放桌上:“都以为自己是第二个席司宴?实验班就这么些人,前边坐不下你们是吧?”

    所以那个独座,是属于实验班班长的。

    陈默并不记得。

    只记得那会儿学习紧,每次月考换一次座位,除了最开始那两个月,同桌位置的人来来去去,却记不起几张脸。

    第一堂课是语文。

    语文老师是个老头,不好奇讲台旁边的位置为什么不见了,也不问后边空着的另一个座位的人去了哪儿,摇头晃脑念着,“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

    念到后来,“这排最后面那位同学,起来翻译一下。”

    没反应。

    老头重复:“后面那位同学。”

    全班朝后看去。

    那个课前被说搞特殊,花钱进来的人,真正诠释了什么叫花钱进来的。

    上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少年人微乱的头发上,他一只手搭着后脑勺,埋头早已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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