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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主教,关于什么人可以上天堂这个事,有过许多次转变。在中世纪、确切说是12世纪这个时代,天主教最为强调的一点在于:教会之外,再无恩救。
只有通过接受耶稣基督的救赎,也就是洗礼和信仰,灵魂才能得救。
因此,非基督徒,包括穆斯林在内,都无法通过自己的宗教信仰而进入天堂。
但这种观点,并不是说就贯彻始终,普及在全体神学家中。
仅仅是几十年后,13世纪的托马斯·阿奎那就提出了一个“隐含的基督徒”(Baptism of Desire)概念。
“那些因地域或文化原因,无法接受基督信仰的人,如果他们的生活正直,心向真理,有机会也愿意受洗,那么天主可能会因其内心的意向,而给予恩宠、使其得救。”
这种思想,在20世纪的第二次梵蒂冈大公会议中,更是被加以明确深化。
《教会宪章》第16条中指出:“那些未能认识上帝,但若根据他们的良心去追求真善,并在他们的行为中去服从所知的道理,这样的人,也可以得救。”
等到2013年,天主教第266任教皇方济各当选后,他更是直接在演讲中直言:“上帝的救恩是为所有人的,即使是无神论者。重要的是每个人都遵循自己的良心。”
盖里斯的这番话语,放在12世纪自然是惊世骇俗,可如果放在后世的话,也不过是神学思辨的一部分。
当然了,卡拉克城里的市民,包括阿梅代麾下的那些神父、执事……
但凡是见过盖里斯自天而降却毫发无损,还能瞬移一剑斩杀斯蒂芬妮的人。
他们的反应都只有一个:盖里斯!你说的对!再说点!天主就是这么仁慈!你也是这么的仁慈!
主是造了万物的,自然万民都是主的子民,主是无限仁慈的,自然也会包容他的子民。
因善、因良心……任何人都有可能得救。
在手中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同手中握有刀剑正在杀人的家伙辨经,自然是愚蠢的。
而如果是去同一个能够施展奇迹的人进行辩经,这就更愚蠢了。
前者可能是被杀,后者则是要被杀人诛心。
但阿尔诺没见过,因此他一时间只觉得气急攻心。
原先挨打的时候,他就积累下了海量的怒气,刚刚遇到个熟人,还被对方装作不认识。
现在又听到了台上那个年轻人,惊世骇俗的言论。
一时间阿尔诺想都没想,当即就对着台上那人大声喊出:
“异端!异端!”
“大逆不道!”
“撒拉逊人哪里是人呢!那就是一群牲口!一群异教徒!一群注定无缘天堂的贱种!”
此话一出,台上的年轻人不说话了,周围那些原本陷入狂热的市民也都寂静了下来。
一时间,阿尔诺成为了广场上众人的目光焦点。
台上的年轻人也不说什么话,周围的那些市民们同样不说什么话,他们只是一齐看着阿尔诺,看的阿尔诺自己心中发毛。
面对着这几百人的注视,阿尔诺觉得自己似乎干了什么蠢事,生怕周围那些家伙冲上来就对自己又一轮暴揍。
甚至于阿尔诺还颇为自觉的蹲下,将头低下去用双手护住自己头。
盖里斯看见一个鼻青脸肿、衣服被扯烂,还颇为矮胖的中年人,做出这么一个姿态,不由得有些被气笑了。
“诸位!不要以恶报恶,以辱骂还辱骂!今日的事,就且让它过去吧!”
盖里斯让众人别打这个可怜人,反正在场的基本都是基督徒。如果有撒拉逊人硬要出拳的话,盖里斯也不会真的出面制止。
再加上,今天的这次宣讲,该讲的也差不多,经过一次简短的礼仪后,大多数人也就退场了。
盖里斯亲自来到阿尔诺面前,将这个中年男人搀扶起来,还帮着对方拍了拍身上的灰。
由于盖里斯的这番友好举动,阿尔诺胆子也大了起来,面对盖里斯问话的时候,他也主动作答。
“你说你是一名骑士?然后还是拉弗勒里庄园的主人?还打算去找艾蒂安议员?”
阿尔诺自然是点头。
盖里斯嘴角扯了扯。
“我觉得吧,你可能不希望自己能去见到艾蒂安议员。”
“怎么了?”
“前段时间,他在围城的时候,力主投降,已经被市民们给打死了。”
阿尔诺听到这个消息后,一脸的难以置信,这怎么才几个月不见,他在城里的靠山就没了?!
“呃、先生,那现在这城里的话事人是谁,我要去检举!我要去检举我在下城区遭遇了不人道的待遇!一群贱种抢劫了我!”
阿尔诺没去提什么,自己是来城里找逃跑农奴的,毕竟眼前这个年轻人显然是一个废除农奴主义者,他不想自讨没趣。
盖里斯听了这话,就摸了摸自己下巴,那里已经长出一点绒毛了。
“话事人嘛,我应该算一个。”
“对了,我和你宣布一个事,卡拉克城这边,大概过一段时间,会宣布一个《反农奴宣言》。”
“届时,任何由农奴被强迫劳动,免费生产的产品,都将被禁止在卡拉克城流通。”
盖里斯以37摄氏度的嘴,说着很寻常的话,话语中没有任何的激情,也不带有敌意。
但却狠狠刺激着阿尔诺的脆弱心灵,这家伙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盖里斯在说什么胡话。
然而先前广场上数百人对盖里斯的呼应,又使得阿尔诺不由自主的相信起盖里斯是在说真话。
这下子乐子就大了,一想到自己的农奴要离自己而去,一想到卡拉克城发生这样惊天动地的变化,一想到日后要去给穆斯林割肉!
阿尔诺就心如刀绞,呼吸喘气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吸进肺里的是刀子。
心跳猛然加速、一口气喘不过来,盖里斯这寻常的话语,对阿尔诺造成了别样的冲击。
一时间,阿尔诺这家伙眼前一黑,瘫软着倒在了地上。
盖里斯急忙让开,向周围人摊摊手,示意自己没动手打人,阿尔诺这家伙摔了纯属他自找!
阿尔诺身后那两个随从,赶忙走上去搀扶自己的主人,盖里斯则没再管他们,赶紧离开,待会还有一次会要开。
市民与商人,不仅是自由人,而且是享有特权的人,如教士和贵族一样,他们享有特别的城市法规,摆脱了压在农民身上的领地权以及领主权。
但自由之所以是特权,那便是与广泛的不自由所相对。
盖里斯十分清楚一件事,这个时代地中海地区几乎所有的城市,他们所提出的政治纲领,绝非是推翻封建社会。
应该说,近乎所有城市,都不加争议地承认王侯、教士和贵族的特权和权力。
城市的居民们或许敢于为自己的自由与权利斗争,但他们并不想要搞个天翻地覆,而只想要得到简单的让步。
市民与商人,需要自由的贸易与市场才能存在,这是他们的生存所需。
当城市的自由被满足后,他们完全不关心城市外的世界,不在乎农奴们的生活处境。
甚至于,不少自由城邦在自行独立后,对周边农村的专制统治,比之封建主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以说,城市明确的将自由作为一种特权,保留在了城墙内。
周围的农民对市民而言,似乎丝毫不是同乡。
如果有力量,城市就使农民屈服于一个专制的保护国,承担起廉价原料供应的职责。
凡是能够这样做的地方,都这样做了,例如在意大利的各个城邦,就将附近农村置于其奴役之下。
盖里斯有着清晰认知,城市里的绝大多数市民,他们不关心农民们的生活,他们甚至会为了自己的垄断生产,禁止更多的农民加入他们中。
这个时代的市民们想要的不是推翻一切,尽管有时诉诸暴力,也并非是仇恨旧制度,只不过是迫使其让步罢了。
而这,其实就是盖里斯来到这里的目的,也是教团存在的意义。
既然城市里的市民们不够进步,那盖里斯就带着市民们一同进步,那么教团就根植在城市、根植在农村。
以对天国的向往,对天父的尊崇,重新规定这个世间的善恶,驱动着市民与农民们,向着更为美好的明天而前进。
自由的种子已经播下,势必将会成长为参天大树。
……
卡拉克城的议会厅被保留了下来,事实上,当初那些拒绝投降的议员们的议员身份,也被保留了下来。
盖里斯并没有急于废除这些议员们的议员身份,毕竟市政议会的体制,相较于封建领主而言,更容易兼容进盖里斯目前所设计的耶路撒冷第二王国。
当然,有关议员世袭的规定,在前不久的举城欢庆中,被阿梅代主教提议废除了,市民们一致赞同这个提议。
现在的卡拉克城议会体系,被改成了4年一届,议员可连任。
至于更细致的各种选举法规,盖里斯没有去干涉太多。
事实上,他既没有精力,也不愿意以上位者的身份去直接下达命令。
在面对新生的卡拉克城市政议会时,盖里斯更多的是做出一次又一次的演讲,用他的人格魅力进行说服教育。
在盖里斯设计第二王国体系中:王国—郡(都市)—选区(城镇)—村社(社区)
卡拉克城的市政议会,实质上相当于城镇议会,比之亚嫩郡议会要低一级。
在未来,围绕着卡拉克城,也将诞生一个新的郡。
外约旦整体来说,还是太大了,切成三个郡,倒是正正好。
在这么一个城镇议会上,先是扫了一眼参会的众人。
这些人包括了原先的市政议会议员、教会的代表、下城区的代表。基本上,新的城镇议会议员,都会从这些人中出现。
“在座各位,今天的会议开始之前,我想向诸位宣读一句福音:我给你们一条新命令:你们该彼此相爱;如同我爱你们,你们也该照样彼此相爱。”
这是天兄在最后的晚餐时,对他门徒所说过的一句话。
盖里斯在开会前,先说这句话,也就替这次会议定下了调子。
“众所周知,在七月耶路撒冷王军战败,居伊被俘,王国上下竟再无栋梁可独挡一面!”
“现如今萨拉丁主力大军,正围攻阿卡!待得阿卡城破,萨拉丁势必挥兵南下,攻取圣城。”
“待得圣城城破,萨拉丁数万军队,势必席卷圣地,夺取一切他所能夺取的城市!”
“萨拉丁或许是位品德高尚之人,但他麾下的军队不是!那些军队参与战争的目的,除去夺取圣城外,便是要大发其财!俘获奴隶!”
“难道我们能屈服于他人的奴役吗!”
盖里斯向会议中的人发出质问,他所得到的回应自然是一次又一次的“不能!”。
空谈奉献之类的虚言,或许能鼓动人的一时之勇,但却不得长久。
唯有涉及到切身的利益,才有可能持之以恒。
“但,你们觉得,仅凭自己,就能挡住萨拉丁的兵锋吗!”
“整片外约旦领地,数万领民,唯有不足四分之一是法兰克人!卡拉克城更是只有五千人!”
“仅凭此区区之数,我们又如何能捍卫自己的自由?”
“唯有,整片领地数万人,一同奋起,才能抵挡住萨拉丁的兵锋!”
“所以……”
话说道这里的时候,盖里斯停顿了一下,他目光再度扫过整个议会厅,与这些参会者对视。
“所以,我们要让自由不再是特权,而是普世皆有,是要让奴役本身,消失在这个世界。”
“唯有我们彼此相爱,我们才知道彼此是兄弟姐妹,才能一同向恶者挥拳,共同捍卫我们彼此!”
“就如吾父所说,祂所中意的斋戒,是要人解除不义的锁链,废除轭上的绳索,使受压迫者获得自由,折断所有的轭!”
这是盖里斯,第一次在卡拉克城中,宣称天主是他的父,但却无人质疑。
会场陷入了掌声的海洋,这是因为,盖里斯向会场的人,宣告了一条有希望获胜的道路。
整个耶路撒冷王国,去掉那些附庸国,实质上的法兰克人口仅仅只有十几万,以此之数对抗撒拉逊人过千万人口,自然不可能获胜。
可若是将民族矛盾,转变为自由与奴役之间的矛盾,那么生活在伊克塔体系下的穆斯林,便一样可以是同盟军。
至于宗教信仰问题?
哪还有什么宗教信仰问题?
旧的先知,已经从历史中归来,被灰尘遮掩的真相,势必要向世人揭露。
不遵从一个现世的活先知,难道还要去相信被后人所篡改的教义吗?
伊斯兰教的哈里发奥斯曼,烧掉了他版本之外的所有人《古兰经》。
天主教的也是在以教廷的权威,对圣经做出独家解释,禁止他人质疑。
那些古时的诸多隐秘,都将被盖里斯所重申,替世界的众生,再度带来真实不虚的“福音”。
“我们虽居住于天地四方,言语不通、文化不同,但我们同出一源,共成一家!”
“同时,我们也只有一个最终的彼岸!那是我们所共同向往的天国!”
“我们要将天国降临的好消息,传播到天地四方,再也不分彼此,一同在基督内合一……”
圣哉!圣哉!圣哉!
【全能的天主圣父,一切崇敬和荣耀,借着基督,偕同基督,在基督内,并联合圣神,都归于祢,直到永远。】
……
盖里斯的出现,使得耶路撒冷第二王国的存在,已经成为了事实。
在完成了卡拉克城的解围后,哪怕是城镇里的穆斯林,也推崇起盖里斯。
但并不是所有穆斯林都是这种态度,有一个群体的穆斯林,既不生活在城镇中享有城镇自治,又不生活在遥远的乡村仅仅是被征税。
他们是农奴,是非自由民,他们生活在庄园,被约束在土地上,有着一套与外界截然不同的生活秩序。
西欧庄园的农奴,其来源其实多种多样。
但对于耶路撒冷王国来讲,却清一色的颇为雷同——领主依靠武力,强行将某些穆斯林村庄转为私人庄园。
然后大量随同领主贵族而来的西欧法兰克人,则以自由民或协助管理者的形式加入其中。
而这样的穆斯林,在外约旦领地中,占有相当一部分比例。
这一群体的生活,相对于其他群体而言,自然是相当悲惨的。
可悲惨也是要进行比较的,不存在说换成了穆斯林的封建主,这些农奴们的生活就能改善。
要知道在同时代的埃及,有着尼罗河滋养的丰润土地上,农民们照样能够被剥削到连件衣服都没!
当然,衣服在埃及,也谈不上什么生活必需品就是了……
贵族领主,特别是骑士阶层通常来说都是以武力为本职。
他们或许懂得如何统兵作战,了解如何以刀剑斩敌,但对于管理领地这方面,就往往显得很薄弱。
故而领主们会赋予城镇一定程度上的自治,换取足额的税收与兵役。
同样他们也会委任庄园总管,来代替自己管理庄园,从而获得固定的税赋,或征召自由民去加入军队。
敌视法兰克人的地理学家和旅行家伊本·朱拜尔,在他的文字中写过这么几句话:
【星期一拂晓,我们从托伦(汉弗莱的领地)出发——愿上帝毁灭它!】
【经过一条路,路过穆斯林居住的庄园,他们在法兰克人的统治下过得很好——愿真主保佑我们免受这种诱惑!】
【对他们施加的规定是,在收获时交出一半的谷物收成,并缴纳一金第纳尔七基拉特的人头税,以及对他们的果树征收少量税。】
【穆斯林拥有自己的房子,以自己的方式统治自己。这就是法兰克领土上的庄园和村庄的组织方式。】
【许多穆斯林,因为在穆斯林统治下的生活很悲苦,因此很想在这里定居。】
【他们赞美法兰克人的行为,他们总是可以信赖法兰克人的正义。】
简单概括一下,就是一个旅行家,他发现法兰克人只收5成税,然后只要把税交够,领主就懒得管穆斯林。
属实是太有封建契约精神了!
以至于周边的穆斯林农民,甚至想润去耶路撒冷王国当二等人……
只能说,这是一个比烂的世界,愿意制定封建体系规则的法兰克人,在不少人眼里,已经比那些“无限权力之人”的苏丹、埃米尔,要更加的像个人。
这是伊本·朱拜尔的旅行路线。
基于这种情况,盖里斯说他们同萨拉丁之间的对立,并非是宗教或民族,完全可以转化成【奴役或自由】。
城市里的议员们是相信的,事实上城镇里的穆斯林们,也能这么相信。
毕竟,在开罗或者亚历山大,时常上演无限制格斗大赛的消息,并非什么稀奇传闻。
至于城外的那些农奴,他们之所以不想当农奴,更主要是因为他们渴求城市的自由,或者其他法兰克人之下穆斯林村庄,那种更高的自治权限。
又不是说他们真想润去叙利亚。
如果卡拉克城能够推动附近庄园的农奴自由民化,再加上盖里斯的传教能力,那么想要动员穆斯林群体的力量,组织穆斯林民众反抗萨拉丁,就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
这个过程中,穆斯林会获取一定的政治参与权限,农奴则会被转为自由民。
不同的庄园,也将因地制宜,要么向自由民村社转换,要么成为自治农庄。
这些庄园中归属于雷纳德的,将会被全部直接夺取。
至于非雷纳德,但庄园主又不在庄园的,则被伊莎贝拉宣布,如果一年内没有“王权税”那么就将被废除庄园主身份。
而如阿尔诺这样,目前依旧在自家领地的庄园主,虽然被承认了土地的使用权。
但农奴制必须被废除,原先庄园里的农奴必须向自由民转变,同时减租减息也要推行。
盖里斯、确切说是卡拉克城议会,并没有强硬的取缔庄园制。
一是因为这个庄园制作为集体生产的模式,在这个时代存在一定的必要性。
二是因为如阿尔诺这样的庄园主,在没有触犯相关法律的情况下,依旧被议会中的相当一批人视为自己人,如果贸然强行夺取庄园,会使得不少人感同身受。
三则是盖里斯自己的看法,农奴是被约束在田地上的,但自由民是拥有自由迁徙权力的。
在后续的改革运动中,如果类似阿尔诺这样的庄园主,愿意转变成农业资本家,那么盖里斯是能够容忍的。
现如今的这个社会状况,也确实容不得一口吃成胖子。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盖里斯又仿佛回到了当初在斯卡尔的时光,处理各种焦头烂额的事情。
好消息是,最初的一批帕拉丁,已经得到了西蒙的认可,算是正式出师了,被派到了盖里斯身边。
这些帕拉丁接受着盖里斯教导的同时,也开始组织成传教宣讲的队伍,与盖里斯一同在各个庄园里巡回布道。
在如此繁杂的事物中,盖里斯还要忙里偷闲,去组织一次婚礼,要去替新人送去祝福。
一更顶两更,感觉状态找回来了,这个周末,肯定会加更还欠债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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