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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无情总在帝王家,但如今的天武皇薄情寡义到了这种地步,其实这背后也有隐情。这事儿,还得从先皇圣德皇帝说起。
圣德皇帝在位期间,乃是整个大乾国建立以来,天灾最少的时期。
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那太平盛世,至今被人所怀念。
但在圣德年间,曾发生过一起轰动一时的“废后案”。
天武皇正是被这位大乾朝有名的奸后迫害,于襁褓之时流落民间,早年间流落到了青州、徐州一带。
据野史所传,天武皇初时跟随镖局武师学艺,不知犯了什么事,被浸过猪笼。
侥幸未死,但也被赶出了镖局,随后竟是落魄到了以乞讨为生的地步。
被寻回宫中时,已是及冠之年。
而这些事,也被后来的民间艺人编成了曲艺、话本,流传坊间,其中一些经典桥段,例如“草莽分公候”、“龙台铡妖后”、“午门杀兄”之类的知名桥段,至今在那戏院茶苑里都天天上演着,是座无虚席。
所以民间戏称当今天子乃是“乞丐皇帝”、“猪笼皇帝”。
天武皇帝对这方面倒也大度,从不因言获罪,也不搞什么文字狱,就任由这坊间传着这些事。
甚至传闻早些年还没求仙问道的时候,还会招京都城里有名的曲艺班进皇宫为他排戏,最是爱听以他生平改编的这些曲儿。
也正因为早年的这些经历,天武皇对自己这些亲戚并不念什么亲情。
但若说他薄情寡义,其实也不尽然。
因为他对自己一奶同胞的弟弟永安王姬宏德是极好的,哪怕天武二十年削藩,永安王也成了唯一一个保留了封地的亲王。
而后就算永安王勾结救世教,血祭屠城,被国师押回京都城时,天武皇也是想保他的。
这人呐,总是复杂,哪是但“好”或“坏”一个字可以概述?
对永安王来说,天武皇是极好的兄长。
但对其他的皇室宗亲来说,这是最无情的天子。
……
赵祈安坐在部堂里,如泰山巍然不动。
姬礼元一开始还坐得住,可毕竟是八十岁的老国公,这连个靠背都没有的春凳属实是磨人。
这坐了一上午,他就感觉自己这老腰有些顶不住了。
待到午间休憩之时,也到了用午饭的时候,姬礼元实在是顶不住了,找了个由头对赵祈安说道:“本公下午有公务,云心观那边今日有斋醮大典,邀了本公前去观礼,赵寺丞可愿一同去?云心观的素面做得极为不错,可以一饱口福。”
这宗正寺,除了有管理皇室宗亲的职务之外,还有一项职务就是管理京都城附近的大小道观、寺庙。
这算是宗正寺少有的有油水的活儿,那群道士可比皇室宗亲们有钱。
所以“观礼”的差事,在这宗正寺算是抢手的活儿。
不过姬礼元相信赵祈安看不上道士们孝敬的那点小钱,所以大方邀请。
赵祈安婉拒道:“国公爷既有公务,不必在意下官。下官初来乍到,还是先熟悉些简单的内务比较好。”
姬礼元无语,这一上午也没见赵祈安去熟悉内务呀,不就干坐着么?
不过赵祈安不愿意去,他也不勉强,笑道:“那寺丞自便,若有需要,可与同僚相商。”
“多谢国公爷提点。”
话过几句之后,姬礼元离开了部堂。
这个点已经是午膳的时间,宗正寺的部堂内陆陆续续有人离开,找地方用饭去了。
若是家境不好的,也自备了饭团、梅干之类的东西,坐在自己公廨内默默吃着。
赵祈安环顾四周一圈,随后站起身来,朝着簿书库走去。
待来到簿书库门口,苟向西一见到赵祈安来,连忙躬身作揖:“恩主。”
“让手下人先去用饭吧,不急于一时。”
“是。”
苟向西领了命,随后朝在公房内忙碌的众人吆喝了几声,让他们先去用饭。
随后,他请赵祈安进了簿书库。
所谓簿书库,就是记录各种政务、账目、户籍等文书档案的地方。
这地方是有专门的吏员把守的,宗正寺内寺丞以下的官员没有许可都无权入内,姬礼元放赵祈安的人进簿书库算是给足了面子。
一进簿书库,一股积年陈灰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不大的房间里,摆满了一排排架子,架子上各种文书罗列得整齐,只是有不少被赵祈安带来的人从架子上拿了出来,摞在了地上。
一时间,这簿书库显得有些乱糟糟的。
赵祈安站在门口往里观瞧,没有进去,因为这里面实在是没什么落脚的地方。
苟向西倒是浑然不在意,快步进了簿书库后,取了几本簿子翻了翻,随后挑拣出几本来,出来交给赵祈安:“恩主,你看看这些。”
赵祈安接过来,翻看了几页之后。
这几册簿子都是记载着内帑拨给宗正寺的皇庄、皇田的每年收成,以及各个皇室宗亲每月在宗正寺内领取的月俸。
不得不说,其实天武皇拨给宗正寺的皇庄、皇田、食户并不算少,若是能够均摊到每个皇室宗亲头上,至少能够让每个皇室宗亲过得比普通人要体面许多。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别的不说,当今陛下的几位皇子,每月的月俸也是从宗正寺拨出去的,这就占去了大头。
尽管如此,想要维持皇子体面,光是宗正寺每月这点钱,远远不够。
大皇子常年在外出征,倒是好说。
二皇子也好说,他母族强势,用度所需大多来自吴家,而吴家这样的千年门阀也养得起一位皇子,也愿意投资一位极有可能当上皇帝的皇子。
四皇子日子过得紧巴了些,还得靠亲妹妹的嫁妆过活,时不时还需要赵祈安这妹夫接济一二,肉眼可见的穷酸。
唯独三皇子,他的母族虽也强势,但强在军中有权,要说多有钱,倒也未必。
但赵祈安不曾见三皇子缺过钱。
不过他大致猜得出,为三皇子提供资金的,不是他的母族,而是他妻子背后的家族——高家。
也就是赵观象目前在查的那个高家。
但高家并非吴家那样的千年门阀,也非赵家这般富有四海的新晋豪门,而是西漠军伍出身的新贵,哪来的那么多钱?
靠着打劫西域的那些胡商么?
高家是如何起家的事,在京都城里并不算多大的秘密。
真正的权贵看不大上这样的新贵,哪怕同为新贵的赵家也看不上兵匪出身的高家。
书页在赵祈安手中“哗哗”翻过,他的眼睛也一一扫过每一页纸上的每一个字,几个呼吸间便翻完了一本,随后取下一本来看。
速度之快,很难让人相信他竟是一字不落的记住了。
很快,最后一本簿子翻阅完了之后,书页被“啪”得一声合上。
赵祈安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睁开眼时倾吐出一口气:“果然如我所料,高家动了皇田。”
之所以会注意到高家,是因为当初玉真公主出嫁时,陛下赏赐给她作为陪嫁的那些皇田。
玉真名下的皇田,与陛下拨给宗正寺的皇田,都在东郊。
而这些年来,赵祈安虽不管玉真名下那些皇田的事,但那些皇田每年送进公主府多少钱,送进福延宫又是多少钱,枭卫们早就查得一清二楚。
也正因此,他才察觉到有人在动玉真名下的皇田,派人粗略一查,便注意到了“高家”。
如今看过了宗正寺的账目之后,赵祈安这才发觉,高家主要目标,是宗正寺的这些皇田皇庄。
玉真的那一部分,算是捎带了一把手?
苟向西钦佩道:“恩主果然慧眼如炬。”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来,摊开后是一份京郊皇田的地图。
这地图十分详尽,但上面的墨迹显然是新痕,最边上的墨迹甚至还有些湿润。
苟向西说道:“小的凭借这账目所记,绘了一份地图,还请恩主过目。”
赵祈安凑上前去,仔细看着这地图。
这地图画的是京都城东郊,那地方地势平坦,河水充足,有着大片大片肥沃的土地,皆是皇庄皇田所在。
玉真被赏赐的皇田也在这地图上。
他注意到地图上许多田地都被苟向西画了个红圈,问道:“这些地,现在归高家?”
苟向西笑了笑道:“高家不要命了,才敢拿皇田。这些地明面上分散在各个皇室宗亲手中,但实际上的掌控人乃三皇子,而高家则是在为三皇子打理这些皇田。”
他惭愧道:“至于这些皇室宗亲为何心甘情愿把封赏得来的田地让给三皇子……这事还需要点时间,或许得派人去打探几户人家才能得到准确的消息。”
“嗯。”
赵祈安点点头,倒是没有怪罪。
毕竟仅仅半日功夫,能够理出些头绪来,便已算是不错的收获了。
……
皇宫城内。
自打天武皇从“仙山”下来,住回皇宫城后,这御膳房是忙活开了,一日十二个时辰那灶上的火都不曾停歇。
那负责端菜的宫婢、太监更是一拨换了又一拨的来,白日要吃、夜里也要吃。
宫里人都犯了嘀咕,这当今陛下莫不是饕餮转世?怎这般能吃?
而也就在赵祈安去宗正寺当值的这一日,五侯千岁来养心殿见了天武皇。
“陛下。”
他立在殿下,躬身行礼,眼观鼻鼻观心。
天武皇肥硕如山的身子依旧坐在那长桌后,桌上依旧是一道道堪称“大药”的食补佳肴。
五侯千岁目光瞥了一眼桌上那一道道佳肴,问道:“陛下,您的伤势……”
天武皇浑然不在意得摆了摆手:“小事小事,多吃两口就好。”
五侯千岁轻叹了一声,面上露出了些许悲色。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亲自上前,为天武皇夹菜。
“陛下,荆州传来消息,凌将军已经到了荆州。”
天武皇两只手拿着一只不知何种肉类的腿部,奋力撕咬,嘴里含糊不清得应了一声。
五侯千岁又说道:“另外吴相送来一封折子,上头只写了八个字。”
“哪八个字?”
“‘大乾无事,陛下勿忧’。”
五侯千岁说完之后,踌躇了片刻:“陛下是不是对吴相太信任了些,这似有独断专权之嫌……”
如今的大乾朝,哪一点像是没事的模样……
千疮百孔,如大厦之将倾。
天武皇却似乎浑然没注意到zhe'yi'dain笑骂了一句:“你这太监,管什么朝堂事?”
五侯千岁不由轻叹了一声。
若是安守道尚在朝中,也不会让吴庸在朝堂上独断专权。
可他毕竟只是个太监,这些事,他也确实管不到。
五侯千岁又说了几件其他的事,这一次转挑着天武皇乐意听的去说。
例如哪家哪家运来了什么稀奇宝贝来祝贺天武皇八十寿辰,又例如这坊间又编排了什么好听的新曲子……
而天武皇只顾着吃,也不知道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过了半个时辰之后,讲得有些口干舌燥的五侯千岁准备离开。
天武皇却像是想起了一件什么事,喊住了他:“说来,赵家那小家伙,是不是今日上任?”
五侯千岁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陛下明明连几位皇子的事都懒得听,却会去在意那赵祈安的消息。
不过他还真有关于赵祈安的消息。
“陛下,说来也巧,昨日英国公上了份折子,说是驸马爷想投捐宗正寺。”
五侯千岁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折,也没有递给天武皇,而是直接打开来念了起来。
天武皇默默听着,待听完之后才说了一句:“不像是赵海青会做出来的事。”
“陛下英明,确实不是。”
五侯千岁收起奏折,禀报道:“赵家派了苟向西在赵祈安身旁做事,这些事,倒像是苟向西的行事风格,他素来是狂妄不悖的。”
“苟向西?”
天武皇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对这名字即是耳熟,又一下子不大能想的起来。
五侯千岁委婉提醒了一句:“陛下,就是那‘鬣狗官’。”
“原来是他!”
天武皇一听到‘鬣狗官’这三个字,顿时回想起来这苟向西是谁了。
他不禁哑然:“那狗东西辞了官,竟是跑到赵家去做事了么?”
五侯千岁问道:“要不要给赵家那边提个醒?”
当年的那“鬣狗官”可是曾查案查到当今陛下头上来,更是上书陈表,奏文第一句话便是——
“陛下为何造反?”
说是胆大包天,都是小觑了这“鬣狗官”。
也幸好当今天子肚大能容,否则早就砍了他脑袋,哪还能让他留住一条命来?
天武皇摇头道:“提醒什么?这事儿十之八九,是安院长的安排。”
他放下手中的食物,沉思了一会,笑了笑道:“把鬣狗官那样的人安排在赵家嫡长的身边扶持……看来安院长是准备离开赵家,回他的白鹿书院了呀。”
“罢了,安院长既是给了朕一个面子,那朕也给他一个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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