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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张刘两家对付朱家的手段,还有一个情报。张世勋之父张贤易,考满升迁,已经从归德知府升为山东按察使,正三品大员。
明朝知府升迁,多是从三品的布政司参政,或者从三品的盐运使。
连升两级到按察使的不是没有,但是不多。
张贤易是二甲进土,曾经当过御史。他不是从知县做起,而是在都察院观政后放了监察御史,又做按察金事,再升知府。
监察官员出身,本就起点高。又是二甲进士,从知府连升两级任按察使也属于常例升迁了,并不奇怪。
按察使作为三司使之一,乃是方面大员。幸好张贤易是山东按察使,鞭长莫及,管不到南京的事。不然的话,要反制张家就难了。
其实,宁采薇早就在布置对张丶刘两家动手。早在一个月前得知张丶刘两家阻止朱家招工丶威胁乡民应募时,宁采薇就在秘密安排了。
和朱寅的特务手段不同,宁采薇的手段多少带着一股商业的味道。
今年三月,她就请田义写了一封信,送到遥远的陕西给周家人,希望购置周家在青桥里的五百亩地,价格还高于市场价两成。
田义信中说,如果周家不愿意卖地,那就置换。田家在关中有地,可以拿出一块,置换周家在青桥里的地。
面子和里子,都给了周家。
周家绝不可能驳了田义的脸面,不会考虑太久。所以这五百亩地,宁采薇完全有把握拿下来。
周家全家搬到陕西多年,回到南京的可能很小。
不出所料,周家人也快到南京了。
等到周家派来的卖地人一到,朱家就再也不是租客,而是这块地的主人。
那麽,张丶刘两家藉助周家退租赶走朱家的伎俩,也就不攻自破。
等到他们派的人到陕西找周家,这块地早就改姓朱了。
至于应天知府,他不贪赃枉法也就算了。要是他接受两家贿赂对朱家动手,
那麽在他下令拆除朱家厂房之前,他自己的乌纱帽就难保。
便宜姑父以南京守备厅的名义下一道命令,应天知府就会被停职待参。到时最轻也是降级调任。
宁采薇第一时间就招来了张柱,做了一番安排。张柱又去找白莲教的龚纠,一起去了镇江。
两人不是想联络镇江流民来朱家乞讨乞食麽?
就让他们来乞讨!
来青桥里吃大户!
接着宁采薇取出一个秘密簿子,翻开之后看了看,又叫来康熙。
「海商的事情布置的如何了?」宁采薇虽然心中有数,可还是要再确定一次,保证计划万无一失。
所谓海商计划,一个月就开始推行,现在也差不多了。
康熙胸有成竹的说道:「回采薇娘子,两家的货物已经全部装船,像南京织造府的贡缎丶锦绣丶松江大绒--都是宫里采办的贡物。」
「截止昨日,装船的货物价值三十万两。三成是挪用的御用贡布,四成是其他大户丶豪商的货。两家自己的货只有三成。」
「三十万两啊。这麽大的生意,对两家来说也是第一次做,按说应该顾虑重重。可采薇娘子算的准,他们还是做了。」
「呵呵,要是那些船真被海盗打劫,换不回一两银子,两家怕是要债台高筑了。」
宁采薇闻言彻底放心了。她一边扇着扇子,擦着脸上的汗,一边笑道:
「三十万的生意是很大,足以让两家元气大伤,现银枯竭。可还不能让两家倒架,他们朋友多,有的是钱。」
宁采薇对于商业史还是比较了解的,
她知道,三十万两的大手笔,对于财大气粗的徽商丶晋商丶秦商等巨贾来说,算不得太大。
秦商贩卖木材给朝廷建造宫殿,动辄价值百万两白银。普商对蒙古和后金走私,一单百方两的生意也算不得稀奇。
但对于张丶刘两家来说,三十万两一单的生意就是了不得的大手笔了,之前都不敢想。
可是暴利之下,他们怎麽可能不干?冒点风险,当一次客,转手就是二十万两的利润。二十万的利润啊,你居然不干?
没道理!
所以大半个月前,有个南洋海商找到张世勋,说希望购买进贡给皇帝的贡缎最少要一万匹贡缎,一百匹极其昂贵的丝锦绣丶一百匹同样昂贵的松江大绒。
如果张家能满足这个条件,就可以再额外收购价值二十万两的织物。
这单生意很大,可转手就是二十万的利润!
张世勋听到海商这个条件,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张家的走私货物,本来就以绸缎棉布为主,偶尔也勾结制造局和印染局丶神帛堂,倒卖一点最好的贡物,讨好海商。
可是这麽年来,张家最大的出海生意也就是几万两银子一单。
三十万两一单实在是有些吓人了。张家银库,也只有十几万两的现银啊。
可是这麽大的利润不干,那不是傻麽?
而且那海商十分痛快,表示只要货物装船,就付两万的定金。那海商说,洋人有的是银子,给钱最大方,只要货好!
张世勋仅仅考虑了两天,就答应干了。
说到底就是走私,张家都走私多少回了。无非这一次数量格外大而已,怕甚麽?
但为了分摊风险,他找了刘家一起干。
于是,张家和刘家动用了在织造局和印染局的老关系,要求倒卖御用贡缎一万匹,丝一百匹,大绒一百匹。
银子一到,织造局和印染局的主管太监,当即答应了。
说起来,南京两局倒卖御用贡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本来应该进贡给宫里的御用织物,每年起码有一半被倒卖。
那麽缺口怎麽补上?不能只交宫里一半吧。
那皇上还不砍了他们的脑袋。
好办啊。再廉价收购民间作坊的织物,冒充贡缎,补足缺额即可。
如此一来,差价也赚了,缺额也补了。
但这两种织物的质量,当然是有差距的。交上去不怕露馅麽?
不怕。
因为每年交上去的贡缎,根本就用不完。光是江南几大局,每年就上交四万多匹贡缎啊,皇上用的完?
大多数最后还是赏赐用了,或者「陈旧了」贱卖掉,或者「库房失火」烧毁了。
只要保证宫中的主子们用最好的织物,问题也就掩盖住了,没人较真。
所以这一次,南京两局那伙太监仍然照常一般,有恃无恐的倒卖了大批贡缎给张刘两家。
反正是老主顾了。无非这次要的特别多罢了,有甚打紧?
哼,虽然田义和两局不对付,一直在找两局的把柄,可他这个流水官儿般的守备,哪里摸的清坐地虎般的两局?
张刘两家拿到贡缎装船,那海商看到贡缎,仔细检查之后,当即付了两万定金。
两家又装了自己的货,但还不够。
又收别人的货,都是南京本地相熟的豪绅大户。
这才凑齐了三十万两白银的货物,全部装船。
海商要求,货物送到崇明岛的高头沙交割即可,不需要出海太远。
张刘两家更是放心了,货物只送到崇明岛高头沙,出海数十里即可,风险就大大降低了。
如今的崇明虽然远不如舟山丶濠境丶登州,却也算一个走私据点。
宁采薇继续说道:「关键还是勾结织造局太监,挪用御用贡缎的事情。这个消息到时放出去,那些货主都会上门要货,也没人敢借钱给两家。」
「通知下去,让张刘两家立刻开船出海,七日之内,我要听到海船被劫的消息。」
康熙多少有点担心,「采薇娘子,张刘两家这次把护卫私兵都压上了,共有三百多人护船,船上还有火器。万一咱们劫货失败,让他们把货带回来了,那咱们的两万定金就打水漂了。」
宁采薇冷笑道:「三百多家兵又如何?大不了打一仗,最多增加点伤亡,靖海军是海上精锐,只要他们到了海上,那就是靖海军的鱼肉。劫了价值三十万的货,还心疼两万定金?」
「不出意外,红袖一定会带回好消息。」
被宁采薇派出去通知靖海军的负责人,就是丁红缨。
康熙道:「采薇娘子,这麽大的事,是不是要和主公商量商量?』
宁采薇摇头:「不要打扰他,大考在即他不能分心。录事寮(虎牙)的人要都动起来,此事我们来做就是了,成败我们担着就是。」
「是!」康熙笑道,「等到两家走私出海的货被劫,倒卖贡缎的消息传出,
他们就不仅仅是亏钱的事了,还要吃官司。」
宁采薇又道:「你再散布消息,就说朱家愿意借贷给青桥里的佃户,利息每年只要一成!用劳力抵押!」
「每户最多可以借贷三十两。无力偿还,就可以做工抵偿。他们在朱家借的银子,就可以偿还刘丶张两家的高利贷了。」
如今的佃户大多都欠债。债务和高利贷,是豪强控制他们的重要手段。
宁采薇这就是釜底抽薪了。这是从人力资源入手,启动并购项目。往往这种并购属于强行丶恶意的并购。
宁采薇这是从资金流丶信誉度丶官司丶人力资源四管齐下,先让张刘两家从优质资产沦为劣质资产,再挖人力,最后搞到破产清算。
康熙跟着朱寅一年了,学了很多东西,也参与了不少计划,感觉很是痛快。
可此时跟着宁采薇做事,感觉又不一样。
采薇娘子做事,好像更喜欢用到银子。和主公的法子,很有些不同。
宁采薇还有一些话没有说。
南京两局的掌印太监,是当今司礼监掌印太监张鲸的人,对田义一直阳奉阴违。
便宜姑父最难插手的地方,就是南京织造局和南京印染局。
这一次,通过倒卖宫缎丶违禁走私之事,还能让便宜姑父找到藉口,解决两局掌印太监,将两局的人事权拿到手里。
一箭三雕!
她现在要银子有银子,要后台有后台,要武力有武力,就算张家家主是按察使,也无法阻止张家败落!
宁采薇又道:「还有,你找到已死产婆孙婆子的侄儿,告诉他们,他们的姑母一家人,是被张世勋派人放火烧死的。」
「去年夏天,张世勋的小妾难产而死,一尸两命。张世勋迁怒孙婆子,夜里派人烧其屋,一家死于大火。这件事你是知道的吧?」
康熙点头道:「知道。还是俺的线人告诉俺,俺汇报给主公的。」
「采薇娘子的意思俺懂了,送银子给他们,让他们告张世勋纵火杀人。送多少银子?」
宁采薇冷笑:「先给他们十两,指点他们去找巡按御史乔壁星告状。只要乔御史接了状子,就再付他们三十两银子!」
康熙领命道:「采薇娘子放心,俺不会让他们知道,让他们告状的是俺们。
元等到康熙离开,宁采薇又唤来了顾红袖。
「红袖,宁寅银行,可以成立了。」
六月初九,是个好日子。
黄道吉日,利于远涉江海。
张丶刘两家的走私船队,终于扬帆启程。
张世勋和刘元初神采奕奕,一起在庙中上香,祈祷去崇明的船平安无事,交货之后换回来几十万的白银。
这是两家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生意。
张世勋在东山寺抽了可问财禄的观音签,竟然抽了一支上签,乃是第十四签《子牙弃官》,签诗却是:
「宛如仙鹤出樊笼,脱得樊笼路路通..」
签解是:「任意无虞,路有亨通,随心自如,逍遥如人。」
」—-求财-合;交易-合;行人-见;田蚕-秋利;山坟-吉·—」
张世勋看了,哈哈大笑道:「天意如此,吾无忧矣!」
刘元初也笑道:「好!是《子牙弃官》,好兆头!」
可是这天下午,张世勋就接到一个恶心不已的消息。
宁大脚居然宣布放贷给青桥佃户,一年只要一成利息!
而且不要任何抵押,搞了个什麽劳力抵押,还不起银子就做工偿还。
真是岂有此理!
得到消息的刘元初,也怒不可遏,大骂竖子可恨。
朱寅这是仗着有庄廷谏撑腰,仗着南雍神童的名头,要作死了!
之前宁大脚大肆招募本地年轻男女进厂做工,已经严重影响到本地安定。
如今又低息放贷,收买人心,蛊惑百姓,唯恐本乡不乱!
朱稚虎无耻小儿,其心可诛!宁大脚淫贱材料,卑鄙下流。
损人不利己,故意坏规矩!
接下来更让张世勋和刘元初恼怒的是,他们的佃户听到宁大脚低息放贷的消息,再也不顾两家的警告,纷纷去向宁大脚借贷,企图偿还欠自己的高利贷!
听说宁大脚搞了个宁寅银行,用狗屁银行向佃户们借贷。
每户最多居然能借三十两本金!偿还期限长达五年!
张世勋和刘元初,第一次遇见如此棘手的问题。
阳谋!这是小毒虎和宁大脚的阳谋!
可是眼下他们的私兵都护送走私船离开了,两家暂时没有了武力,也不好强行阻止佃户去借贷。
两人商量之后,一边派人带着厚礼去见应天知府,一边一起去朱家,打算和朱家谈判,也算缓兵之计。
然而两人万万没想到,他们屈尊降贵的第一次来朱家,递上名帖之后,随后名帖居然被送了出来。
里面有个少年出来说道:「两位官人,我家小主人一心只读圣贤书,为了备考闭关不出,实在不便见客啊,早就吩咐闭门谢客了,就是我们也难以见他。」
张世勋咬牙,恨不得一脚踢过去。
在青桥里,他亲自持贴上门,居然吃了闭门羹!
从来未有事!
张世勋脸色阴沉,捺住性子说道:「既然他闭门读书,那就请宁小娘子相见,也是一样的。」
「不可。」那少年摇头,「我家娘子金贵,大家闺秀,怎麽能见外人呢?两位请回吧。」
刘元初冷哼一声,「好的很!今日躲着不见,看他们躲到何时!到时想见我等,怕是求之不得,追悔莫及了。勿谓言之不预也。」
那少年却是混不吝般的一笑:「悉听尊便,恕不远送。」
两人的家兵都随船走了,武力空虚,也不敢硬来。他们看到朱家门口的僮家武士,只能离开。
然而第二天,又一个消息传来。
「公子!」管家一脸苦笑的进来禀报,「外面来了很多流民,堵着大门乞食,足有七八百人,说是镇江来的,还是我们请的。」
「胡说!」张世勋大怒,「他们找死麽?敢来张家聚众乞食!不是让他们去朱家麽!怎麽来我家!」
管家哭丧着脸,「小人也不知道啊,明明说好了去朱家乞食,怎麽冲我们来?,
刘元初脸色铁青,「张兄,这是朱家捣鬼了,流民渠帅被收买反水了。如今你我两家护卫登船走了,防卫空虚,挡不住大股流民。」
这些镇江流民,往往好几百人一夥,拖家带口的,号称只乞讨不造反。
可是他们走到哪里,就吃哪里的大户,也令人头疼的很。
不同的流民渠师,还相互联络,同气连枝。官府也不敢镇压,怕他们聚众造反,只能安抚绥靖。
就算此时两人请官兵来,官兵也不好直接镇压驱赶,
得罪了流民,以后反而更麻烦。
听说刘茹国都造反了,谁还敢激怒这些流民?激起了民变,责任谁来担?
两人面面相,都想到了一句话:「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给他们!」张世勋脸色铁青,「给他们三天口粮,不要让他们冲进大院!
该杀的流民!」
「三天口粮?」刘元初冷笑,「这些镇江流民既然来了,是不会罢休的,这点口粮打发不了!」
「还是请他们的渠帅来谈谈,让他开个价,带着流民去吃朱家!」
张世勋立刻派管家出去,请流民渠师进来喝茶。
然后对方居然不进来!
说是要进一起进,有福同享有祸同当。
张世勋和刘元初想不通,这流民渠师怎麽这麽听朱家的话,为何能被朱家收买,不能被自己收买?
朱家到底用了什麽迷魂汤?还是抓住了对方的把柄?
接下来几天,流民一直堵着两家大门,要吃要喝。吃饱喝足就去搭建棚子睡觉,饿了再来。
他们明显就是来整两家的,欺负两家防卫空虚。他们不仅要吃要喝,还要吃香喝辣。
短短几天,两大家族就不厌其烦,却又无可奈何。
而应天知府的消息却迟迟不到。
到了第五天,又一个消息传来,让张世勋惊怒不已。
有人告他纵火杀人全家,巡按御史已经下了传票,派人来传讯自己了。
官差很快就到!
正当张世勋不知所措之际,又一个可怕的消息传回青桥里。
七天前,载着价值三十万两银子的货物的船队,在崇明岛海域被海盗打劫。
三百多个家兵,全军覆没。
所有的货物,全部被海盗抢走!
还有一个传言已经沸沸扬扬,说张家和刘家勾结两局太监,倒卖交给宫里的贡缎!
得知消息后,两人面面相靓,都是呆若木鸡。
这是一个骗局!
张世勋忽然惨笑起来,「哈哈哈!《子牙弃官》!好个《子牙弃官》!狗屁上上签!」
PS:今天就到这里了,蟹蟹,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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