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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厮如何得知贫僧身上有伤?什么人跟你说的?”

    胖和尚心头一股业火起,手中的佛珠噼里啪啦弹落一地,凛冽杀气透出骨头,“若不招来,贫僧定不饶你!”

    楚鸾微微一笑:“草民瞧出来的。”

    这胖和尚头上的戒疤都是新烫出来的。

    再加上他右手屈伸障碍,肩上有旧伤,又一副豪横粗鲁的做派。楚鸾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猜他可能是个逃犯,不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坐牢服刑,用了些手段搞到一本度牒[1],逃到山高皇帝远的瘴区偏远小镇寺庙里,出家避祸。

    她当面揭穿胖和尚的伤,等于是暗示他逃犯的身份,这是一步险棋。

    故意挑衅一个逃犯,一个不慎就会丧命。

    “你是要死,还是要活?”

    胖和尚猛地揪住楚鸾的衣领,横拖倒拽,左手如鹰爪掐住她的脖子:“说,是谁派你来的!”

    楚鸾一阵吃痛,快要不能呼吸了:“我是个大夫,只会治病救人……今日真的是第一次见大师,求大师放了我娘,我保证一定治好您的伤!”

    小唐氏愣住。

    阿鸾叫她……娘。

    “她是你娘?长得一点不像。”

    “大师瞧您说的,她把我养大,便是我娘。您扣着她,就是拿着我。大师您权且让我一试,若是治好了,您把我娘放了,若是治不好,您只管用戒刀禅杖把我搠死,绝无怨言!”

    楚鸾喉咙被扼住,但一双眸子里却闪烁着不屈的光芒,清光夺目。

    小唐氏拼命摇头,泪如雨下。她自泥地里爬起来,冲上去贫民捶打撕咬胖和尚的左臂,但无异于蚍蜉撼树,和尚的左臂比她大腿还要粗壮一圈。

    “哈哈哈——”

    谁知,那胖和尚竟兀自仰天大笑起来,松开了掐脖子的左手,“你虽年幼,但贫僧看你倒有几分血性,又很孝顺,是条好汉!”

    楚鸾得了自由,大口新鲜的空气灌入肺里,一阵阵的抽疼。

    她赌这个胆大包天敢逃狱的和尚,是个有义气的烈汉。能拿到度牒说明人脉广。度牒是朝廷给僧人发的身份证。由于自行剃度、不事生产的和尚太多,胤朝于礼部设度牒司,每隔三年才颁发一千张。凡查出没有度牒私自剃度的和尚,一律发配边境充军永不赦免。故度牒供不应求,需要花银子走关系才能得到。

    她还听到那两个武僧尊称他为“院主”,这可是寺庙的管理层职位!要么介绍他来寺里避祸的人有大能量,要么他自己在江湖道上颇有些声望,否则方丈不会如此抬举他。

    似这等样人,靠着声望人脉混社会,不可避免看重所谓的“义气”。你越是在他面前伏低做小哭哭啼啼,他就越看不起你,你若在他面前为求自保出卖亲朋,他定要在你身上搠十几刀。

    “贫僧欣赏你的为人,就破例给你一个机会。”

    胖和尚是个粗鲁人,撮住楚鸾衣袖,把她往山上寺庙里引,动作着实算不得温柔,“若是治得好了,你娘俩日后在本寺附近摆摊租铺,市金、租子一律免交!”

    楚鸾心下一动:“草民楚鸾,多谢大师抬举。”

    糖村以及银沙河畔其他三个村子的村民,进行农家日用品、粮食交易,基本都是在娘娘庙附近的街集市上,每月初一十五逢一小集,三月一次大庙会。

    若能在此处得一个永久免租摊位,有了这位“地头佛陀”的庇护,就不必担心被无赖、恶霸、劣绅寻衅滋事了。

    “贫僧俗家姓名舍了,方丈随便给起了个法号叫鉴空。”

    胖和尚领着她,穿过寺院中轴线上的第一重大殿,名曰天王殿,殿内供奉着弥勒佛。

    “可不是随便起的,鉴就是镜子,方丈对您寄予厚望,希望您在此修行,心体能够像镜子一样空明。”楚鸾笑着接过话茬。

    那鉴空和尚愣住,随即浮现喜色:“竟有这好意头,楚兄弟,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明理的读书人。”

    这一高兴,称呼也从“这厮”变成了“楚兄弟”。

    楚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为了出门方便,不被集市上的无赖拽住戏耍,大伯母给她套上了一件大锤两年前的旧衣裳,头上一角青色方巾,再加上发育不明显,倒似个男孩子,会被认错也正常。

    寺庙中轴线的左侧,有一地藏院,供奉着地藏王菩萨,远不及天王殿和观音殿香火鼎盛,正是这鉴空和尚管辖处。香火少自有香火少的好处,可避开世俗干扰。

    地藏院一禅房内。

    鉴空和尚脱去了袈裟衲衣,露出肩膀上的伤患处。

    楚鸾切了脉,又触诊了伤处,果然是箭矢利器所伤:“腐烂破溃,日久不敛,肉芽暗紫不鲜。大师是选择外科手术还是保守疗法?”

    鉴空和尚一脸迷茫地问:“何为外科手术?何为保守疗法?贫僧是个粗人,听不大明白。”

    楚鸾立刻换了个说法:“外科手术是武治,用刀子把您肩膀上的腐肉给挖掉,脓毒挤干净,死腔里的坏死筋膜组织全用剪子剪掉,在里头填充上药物、纱布……”

    “等等等等——你等会儿!”

    鉴空和尚听得脸都青了,额头上冒出来一层虚汗,“这得多疼啊。”

    楚鸾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疼是疼了点,但好的快。”

    她又没有麻醉剂。

    不是所有人,都像谢云鹤那样如此能忍,清创过程中吭都没吭一声。大部分的普通人,仅仅是听到外科手术的过程,就已经吓得变了脸色,比如眼前这位。

    “楚兄弟,有武的那肯定有文的,你且说来听听。”鉴空和尚怂了。

    “你是说保守疗法么,不动刀子的。也能治好,只是疗程有些长,伤口愈合得慢些。”

    “对!就这么个!”

    “给您开两副药。第一服叫透脓散[2],黄芪三钱,当归、川穹各二钱,穿山甲一钱,皂角刺一钱半。如果加点酒效果更好。它能让藏在您伤口下的脓毒,自己破溃排出来,补气活血,托毒溃脓。”

    “好!加酒!”鉴空和尚双眸陡然间冒出锃亮的光芒,“楚兄弟您这透脓散方剂甚合贫僧心意!”

    他本就是出家避祸,没有什么佛性慧根,僧人清规戒律那一套不能喝酒不能吃肉,折磨得他是痛不欲生。眼下有了个可以正大光明沾酒的机会,焉能放过。

    楚鸾给鉴空和尚开方子,就完全不用顾忌价钱成本了,连度牒都能搞到手的人那肯定不会穷,再加上这寺庙里的和尚整日坐着收租收粮享受檀越们的供奉,什么方子吃不起啊。

    “第二副汤药,叫内补黄芪汤[2],可以敛疮生肌,黄芪、麦冬、熟地黄、人参、茯苓各一钱,白芍药、川穹、肉桂、远志、当归各半钱,生姜三片,调和甘草微量,大枣一枚。用水煎服。每日一剂,日服两次。”

    楚鸾取了禅房桌上的纸砚,悬笔写下药方配比。又让小沙弥取了高温煮过的的白绷带来。

    “大师您这样包扎会严重压迫伤口,影响右臂血液经络,导致您的右手屈伸出问题。您盘佛珠的时候右手大拇指都无法正常内收,就源于此。来,我教您正确的包扎方法。”

    楚鸾手把手地教,采用8字形绷带包扎,“动作要轻巧,松紧要适中,敷料应超过伤口边缘两寸。”

    “楚兄弟,你果真有两下子!包得漂亮又舒服。”

    鉴空和尚尝试了一下右手抓握屈伸,“贫僧这右手拇指,能拨动佛珠了。哈哈哈!街口头一间天字号铺面,你们娘俩拿去用吧,租子免了。”

    捧着绷带的小沙弥面露难色:“可院主,街口头第一间旺铺,原本说好租给张富户张檀越……”

    鉴空和尚怒:“甚么张鸟人!这一整条街都是归本院主管,自然想租给谁便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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