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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又是熟悉的黑暗。但黑似乎和之前又不太一样了，周围湿漉漉的，有些粘稠，像是水晶泥海洋，又像是沼泽。池婺不知道在这黑暗中漂浮了多久，先前来时她还有精力四处走走看看，可这次她只觉得疲累，尽管她也不知道在这一片漆黑中，自己是否长出了手和脚。于是她也就那样懒懒地漂浮在粘稠的一片黑里，任由水浪推着她前进。
这就是终点了吗？池婺先前以为自己面对死亡或是愤怒，亦或是遗憾，可事到如今这些情绪却是统统没有的。她只是平静地随波逐流，心中充斥的更多是无力。
要问在生死之事面前她有无尽力，说句实在话，她是没有的。
在出了那地下遗迹后，池婺便已经从裴嘉许话中悟出了高琰便是那条龙。不管前事如何发展，不管他之前脚步如何拖沓，却还是被命运裹挟着注定要坐上那龙椅。
真龙天子也是龙，池婺之所以拼了命的助他攻城，就是想让他能尽快坐上皇位，而后为自己所用。做一条甘愿祭剑的龙，乖乖的抹了脖子将血撒到阵眼上，好让她开启阵法回家。
她是这样打算的，可真当她看见高琰伏在听荷的尸身上哀哀哭泣时，她却猛然发觉自己已经无法下手了。
虽说身在大千伏妖录中，但她之前从不知晓这一点，因而在她的眼中，围绕在她身边的都是些活生生的人。她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没错，可那颗心也是肉长的。
与听荷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池婺习惯于只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很少去探听身边人的消息，所以对她了解并不多，只知道她身世凄惨，孩提时代便被高琰收养进了暗卫营。
可即便是这样，在看到听荷冰冷的尸体躺在地上时，她心中仍会裂开一般疼痛。那张鲜活的笑脸在她脑中闪回过了千百遍，她想的全都是听荷平日里端着茶水露出小白牙齿端庄微笑的样子，以及她私下里面无表情在角落中认真拉伸的模样。她活的简单率真，虽身为暗卫，但她实际上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也喜欢那些小姑娘喜欢的胭脂水粉和各种甜点，她的生活也不只是围着高琰转的。
她房中不止有暗卫的黑衣和伺候高琰时所穿的碧色衣裳，实际上她的衣柜中有着许多套五颜六色的衣物，只是经常找不到合适的时候穿罢了。她最好的朋友是鲤乐，两个小丫头年纪相仿，心思也同样单纯，自然是能玩在一处的。她还喜欢吃漱芳斋的果子，一口气能吃两大盒，有时候吃多了到了半夜还会牙疼，第二天脸肿得像个小包子。
她……
池婺叹了口气，听荷只是她漫长人生中的一个配角，一片花丛中的绿叶，她没了自己便如此伤心，若是高琰真的祭剑了，那就算她回到了现代，想必脑海里想的定是他的点点滴滴。
与其后半生都在痛苦中度过，不如现在就死在爱人的怀中。
她这样想着，将自己放松再放松，彻底沉沦在那片黑色的粘稠的海中。
与此同时，高琰穿着龙袍摊在高灵珺宫中的大床上，双眼直愣愣的瞪着帷幔上的两只形容缱绻的鸟儿。
早在一天前，他便跟着属下们攻入了皇城，斩下了宋皑的狗头。那老贼怕死，在高琰利剑捅穿的上一秒还跪在地上苦苦求饶，痛哭流涕着说自己这些年对他高家姐弟也算不错，看着这个份上请求高琰留他一命。但高琰怎会手下留情，手起刀落剁下了他的头颅，交给鲤乐后便飞奔到了后宫。
不曾想，高灵珺看上去并没有被威胁到性命的样子，高琰冲进来时，正赶上她在用早膳。菜品仍旧是丰盛的十菜两汤再加上三个精致的小点心。她正捂着嘴与一旁的小宫女说话，见到高琰前来，放下筷子笑容更胜，连眼角细纹都藏无可藏：“呦，琰儿来了。来得真巧啊，快坐下来与本宫吃些早饭。”
“你没事？”高琰不可置信地冲上前去，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力气之大将她再也拿不住手中筷子，竹筷与小糕点啪的一下落到了地上。
“我看起来像是有事吗？”高灵珺对于高琰弄掉了她早饭这件事很是不满，口中啧了一声，用力将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接过了一旁小侍女递过来的干净筷子，继续夹菜往嘴里送。
“既然没事，为何要派鹦鹉传信给我？要不是你说你性命垂危，我也不会如此急切地攻进来，那她也不会……”高琰见她面上仍是无所谓的样子，手掌握拳砸在桌上，将盘子碟子砸了个叮咣做响。而后他话还未说完，却忽然想起了些什么，一下子如坠冰窟。
他浑身颤抖着，问道：“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在骗我，对不对？宋皑根本没有发现我私养暗卫，你也没有生命危险，对不对？”
“噢，原来你才知道啊，我以为你早发现了呢。”高灵珺语气仍是毫不在意的，用筷子夹了一根菠菜往嘴里送。
高琰看不过她这个样子，破天荒地冲她发了火，一巴掌将菠菜和新的筷子打飞了出去：“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被高琰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用膳，高灵珺也怒了，她一拍桌子站起来，与高琰那双冒着火的异色瞳孔对视：“这十几年每每问起造反攻城的事情，你都左右而言其他，若不是我此次设计让你前来，你还要让我等多久？一年？十年？一辈子？”
“高灵珺！你太自私了些！”高琰瞪着那张与自己四分相似的那张脸，咬牙切齿道：“你可知造反一事关乎的不只是你我，我这一路从引冬城打进皇宫，脚下踩的全是暗卫们的尸体！”
“政变本来就有牺牲，既然是暗卫，从一开始进暗卫营的时候就应该有这种觉悟。他们与我们来说，本来就是垫脚石的存在。”
“可是听荷死了！”提起此事，高琰猛地一手将桌子掀翻，饭菜顷刻飞了出去，盘子碟子落在地上噼啪尽碎，吓得一旁小宫女尖叫不止。做完这一切，高琰像是失了力气般跌在凳子上，双眼失神地盯着地板的某处，有泪从眼中滑落：“我从小将她带在身边，早就将她看做了自己的妹妹，她就这样草率地死在了城墙外……还有婺儿，她为了助我攻城，现在也是奄奄一息。姐，为什么你要的东西，付出代价的却是我？”
然而高灵珺却从他这番话中提取出了令她更加在意的部分，“什么？你说池婺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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