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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消息的士兵一路奔到高台下,刚下马就跪地禀报:“禀将军,第三场的头名是裴二,裴二射下了您亲自绑的彩头。”

    消息确认,场上再次沸腾。

    陈青激动搂紧旁边小弟,喜极而泣:“赢了,终于赢了,裴二不愧是我兄弟!今天我押三场,终于赢了一场!”

    二子被勒得满面通红,不忘提醒:“青哥,要是你全押裴哥,至少能赢两场。”

    陈青哈哈笑:“起码现在把本赚回来了,对了,沈姑娘应该赚不少!”

    说着他转头看向李禅秀。

    李禅秀面上带着浅浅笑意,看着场上欢呼的士兵,心中却不是表面这般平静。

    裴二赢了,他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下。至少他不必嫁给蒋百夫长,暂时应该也不必担心身份暴露了。

    他轻轻舒一口气,视线不由又望向不远处那座小山——一个熟悉身影正骑着枣红骏马,向校场方向飞奔。

    他不觉又扬起笑。

    台上,陈将军听完禀报,便忍不住大笑起身,神情一扫方才第二场时的郁气。

    旁边蒋和一言不发,面沉如水。

    几乎没隔多久,裴二也驾马而归,带起一路烟尘。

    到了校场,他第一眼便望向李禅秀。

    李禅秀已经从刚听到他赢了的心情中平复,此刻噙着笑看向他,眸中仿佛有细碎的光。

    裴二不觉扬起唇,可手摸向心口位置,又一阵忐忑,唇角也转瞬压平。

    李禅秀不明所以,转为疑惑。

    但眼下不是相聚的时候,裴二得先将彩头交给陈将军。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上前单膝跪地,高举起彩头,开口:“将军。”

    陈将军哈哈大笑,竟走下高台,亲自将他扶起,称赞:“不错不错,身手好,箭法准,骑术也精湛,咱们营里真是人才辈出,哈哈!”

    说着转身看向台上,台上自然一片附和声。

    裴二虽然失忆,但本能地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场面,何况李禅秀筹谋他能赢,之前也教过他。

    他当即拱手,不卑不亢:“将军谬赞。”

    陈将军见他气度沉稳,赢了不骄不躁,也不像其他兵卒,见到将军就胆怯说不出话,不由更加欣赏。

    “我看你年龄不大,应该刚过弱冠,也就二十出头吧?难得气度沉稳,箭法也如此精湛,松树下那一箭,堪称百步穿杨,实在少见。”陈将军又赞,并感叹——

    “都说并州裴世子年少时,以箭术精湛冠绝洛阳,有百步穿杨的美誉。我虽没亲眼见过,但觉你若努努力,或许也能达到他的十之一二。”

    这话说得有些不妥,虽然裴二箭术确实精湛,甚至可能与那位裴世子不相上下,但拿营中一个小兵和世子比,实在不妥当。

    后方高台上的众人都默契不做声,猜测陈将军这是太高兴,以至一时失言。

    只有蒋和冷哼一声。

    裴二垂下眼睑,也不太想听那个裴世子的事。

    “说起来,你也姓裴,只是‘裴二’这两字,不太像正式名字。”陈将军又开口,沉吟一会儿,忽道,“不若这样,我给你重新取个名,以后你……”

    话没说完,裴二忽然单膝跪下,道:“禀将军,我自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这个名字。虽然此名不好听,但也许是家中父母为我所取,是如今我与他们仅有的关联,裴二不愿改。”

    说只记得这个名字,当然是假话。

    事实上,他醒来后只记得一个“裴”字。只是陈将军刚提那个裴世子,又要给他改名,他担心对方给他改一个跟那什么裴世子有关的名字。

    不过他多想了,陈将军再怎么高兴失言,也不至于给一个小兵,改一个跟裴世子有关的名字,还大剌剌说出来。

    对方好歹是燕王世子,少年时就征战北地的战神将军,是他们平时见都见不到的人。

    陈将军想给裴二改名,纯粹是动了惜才之心,想认个义子之类,以后提拔对方。万一这小子有出息,将来也当个将军,总不好称他“裴二将军”吧?

    但裴二这样直愣愣地拒绝,多少令陈将军有些尴尬。

    校场外围的陈青等人不由都替他着急,李禅秀也微微蹙眉。

    在他计划里,让裴二被陈将军看重,固然是想借陈将军压制蒋百夫长,但也希望裴二能被提拔。

    一来,这是他为裴二筹谋的前途,也算是补偿的一部分;二来,裴二在营中的地位越高,对他想改变胡人将在不久后踏破西北防线这件事也越有利。

    只是……

    李禅秀见裴二那耿直的样子,不由叹气,指尖按了按眉心。虽然他最初想找个傻的,但这也……

    他甚至忍不住想扶额。

    胡郎中也看出陈将军的想法,忙快步走下高台,着急训斥,实则是帮裴二道:“乱说,将军愿意给你改名,是你走了大运,还不快谢过……”

    “诶。”陈将军抬手止住,看着裴二,竟点头道,“他说得对,父母给的名字,怎可轻易更改?这样孝顺、不忘本的人,更加难得,本将军更喜欢,哈哈,方才是我考虑不周了。”

    胡郎中闻言,顿松一口气,校场外围的陈青等人也终于把提着的心放下。

    “裴二,”陈将军又问,“你此次赢得大比头名,可有什么想要的?”

    场上众人顿时又把心提起,许多士兵甚至投来羡慕的眼神。

    谁都知道这次大比是要选拔人才,现在陈将军都亲自开口了。若赢的是蒋百夫长,陈将军或许还会不愿提拔,但赢的是裴二,说不准会直接提拔成百夫长。

    去年蒋百夫长不就是这么被提拔的!

    谁知,裴二认真想了想,却道:“希望将军赏我些银钱。”

    众人:“……”

    陈将军也再次愣住,问:“为何?”

    裴二:“我参加大比,就是为了能和喜欢的人成亲,但我如今记忆空白,身无分文。”

    众人:“……”

    陈将军:“……”

    你还真实诚啊。

    校场外,李禅秀已经忍不住扶额。

    “是这样的,将军……”

    胡郎中赶紧帮忙解释,把本来裴二要和李禅秀成亲,但蒋百夫长横插一竿子,然后两人打赌,谁赢得大比谁就和李禅秀成亲的事,一一道来。

    陈将军听完,顿时又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真是少年意气,好!本将军就替你做主,让你和那位沈姑娘成亲,到时我亲自给你们主婚。”

    说罢,又一阵大笑。

    本来裴二只要银钱,他还担心这人目光短浅,空有本事却没头脑,现在看来,也可能是有情有义、信守承诺。

    且没想到,这事还和蒋铳有关。能让蒋家兄弟不高兴,陈将军就高兴了。

    不仅如此,他还感叹道:“想要银钱没什么不好,我一开始投军也只是想军中能吃口饱饭。且咱们打仗是为大周,为了大周不就是为了自己和家人都能安全,都能吃饱穿暖!”

    “是!是!!”底下士兵纷纷握拳高喝,被这番话鼓舞得神情激昂。

    本来他们就都是军户甚至穷苦百姓出身,讲那些打仗是为了效忠皇帝之类的话,他们不会理解,反倒不如这些吃饱穿暖挣银钱的话来得实在。

    如此,借着裴二的话,陈将军反倒收拢一把军心,这是蒋和那种有个好出身的人不具备的优势。

    陈将军大为高兴,又当场将裴二提拔为百夫长,既是惜才,也是让士兵们看看,有能力就会被提拔。

    实际上,他更想将裴二提拔成千夫长。以他的眼光看,裴二的能力绝不止此。

    但一来,直接提到千夫长,他担心刺激到蒋和。

    眼下蒋和得势,他们不和归不和,但也不好闹太过,影响到守边大事。毕竟他又没法把蒋和调走,甚至蒋和一直想把他踢走。

    二来,裴二只是拿到大比头名,就直接提拔成千夫长,也难以服众。不如等他立些战功,再提拔。

    哪知即便这样,蒋和仍不满开口:“裴二未立寸功,且还有之前押送粮草的过失,怎能提拔为百夫长?”

    陈将军此刻心情好,不与他计较,摆手道:“此次大比本就是为选拔人才,且只是提成百夫长,你弟弟当初不也是这么提拔的?至于押送粮草时,他只是个普通士兵,听命而已。何况他浴血奋战,满身是血地被抬回来,已是尽力。”

    言下之意,粮草之事,是当时负责押送的军官的过失,不是底下小兵。当然,现在事情没查清,也不好细论。

    蒋和还想再开口,陈将军又抬手打断:“对了,你弟弟刚才摔下山坡,怎么到现在还没回?别是出什么事了。”

    蒋和一怔,这才忘了争论,赶忙派人去寻。

    陈将军之后又提拔数名在大比中表现不错的士兵,多是提为伍长、什长,也有不少被赏了银钱的。

    奖赏完毕,裴二与众人一同跪谢。等起身退下,他便迫不及待往校场外李禅秀的方向走。

    陈将军笑吟吟捋了捋短须,问胡郎中:“那位就是沈姑娘?”

    胡郎中往校场外看一眼,忙点头说“是”。

    陈将军感叹:“还真是郎才女貌。”

    其实他之前就注意到了,这个裴二每次一比完,就迫不及待往那个小女郎方向走。

    “这个沈姑娘就是我之前跟您说的,擅长给伤兵缝合伤口的人。”胡郎中赶紧趁机夸道。

    “哦?”陈将军顿时提起兴趣。

    校场外,裴二疾步走向李禅秀,但真站到对方面前,雀跃的心却渐渐变得紧张。

    他不安地摸向心口位置,蒋百夫长那一刀力道不小,佛珠肯定被扎坏了,他有些不敢拿出来。

    李禅秀不知他忐忑,见他走来,忍不住上前,笑着要说恭喜,却忽然一阵刺骨寒风吹来,从袖口领口灌入。

    他瞬间冷得打颤,许是在校场吹了一天寒风的缘故,加上一直提着的心放下,整个人松懈下来,他上前一步时忽然有些失力,被冷风一吹,更感到骨缝里渗出一阵寒意,像要将骨头血管都冰封。

    天际夕阳已坠下山头,留下最后一抹冰冷余晖。

    李禅秀一时冷得蜷紧身体,下意识抱紧双臂,很快发颤到说不出话,就像寒毒发作时那样。

    裴二立刻发觉他异常,顾不得再想佛珠的事,急忙一把扶住他。

    “沈姑娘,你怎么了?”他语气紧张急切。

    李禅秀被他扶住时,便支撑不住似的,依靠着他蹲下,将自己抱紧蜷缩,打着颤道:“冷……”

    冷?

    裴二一愣,忙想脱下衣服给他披上,可一看自己身上的甲衣,实在不是能保暖的衣物。

    倒是徐阿婶赶紧解下一件外袍,披在李禅秀身上,焦急问:“哎,这是怎的了?风寒又加重了?”

    她试图将人扶起来,赶紧搀回去,却发现李禅秀在不住打颤,眼睛也紧闭,根本扶不起来。

    “这、这……”徐阿婶一时被难住。

    忽然,裴二弯腰,将正在发抖的李禅秀横抄进怀里,起身疾步往药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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