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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山书院之外,一身道袍的嘉靖帝下了马车,侍卫们警惕的看着周遭,陆炳和芮景贤二人并肩站着。“屋顶!”陆炳目光越过屋顶,仿佛那后面隐藏着无数凶险。几个好手随即爬上屋顶警戒。
“陆指挥使何必草木皆兵!”芮景贤嘴里说着无需担心,却指指街口,几个东厂番子策马过去,暂时封住了口子。
“那年在行宫中我也是如你这般想的,半夜却突然火起。且火起的地方不偏不倚便是陛下的寝宫……”
“巧了不是!”
“是啊!巧了不是!”
二人眸色阴郁,都想到了二十余年来嘉靖帝遇到的各种险境。
“那些乱臣贼子,迟早有一日咱要把他们千刀万剐!”芮景贤咬牙切齿的道。
“杀不完!”陆炳悠悠的道。
“别怪咱说实话。”芮景贤讥诮的道:“杀得完杀不完是一回事,杀不杀,那是另一回事。”
杀不完是能力问题,杀不杀是态度问题。
你陆炳骑墙久矣,早已没了当年的血性。
“有贼子!”
后面有人喊道。
陆炳二人回身,就见一个男子慌不择路的往这边跑来。
锦衣卫和东厂的人纷纷上前拦截。
“退开!”
陆炳喝道。
嘉靖帝走到了门内,闻讯赶来的众人纷纷行礼。
“见过陛下。”
男子看到了嘉靖帝,眸色一亮,疯狂冲着这边奔跑。
呛啷!
陆炳拔刀。
双脚不丁不八的站着。
刀光一闪而逝。
一具无头尸骸重重的扑倒在他的身前。
陆炳收刀,回身。
恍若刚才只是打了个哈欠。
“很热闹。”嘉靖帝看着众人,抚须说道:“朕多年未曾出宫,今日突然心血来潮,便想来看看。”
梁述低声道:“修道之人最重天人感应,心血来潮被他们视为神谕。陛下此言便是说,今日论战,胜败都是神谕……”
马骞说道:“这是陛下多年来第一次堂堂正正的走出西苑。”
什么神谕马骞没当回事,他却看重嘉靖帝此行的重大意义。
第一次!
堂堂正正!
加起来便是一种姿态。
朕!
不准备忍了!
李昌面色如常,袖口中的双拳却紧紧握着。
“陛下亲临,书院上下不胜欢喜,请!”
道爷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了不少熟人。
朱希忠等人和蒋庆之在一起,女眷在另一边。
他甚至看到了羽林左卫指挥使陈彬,不由想到了锦衣卫的禀告。
——羽林左卫放开口子,任由商人走私典籍。
“破鼓万人捶吗?”道爷微笑着,云淡风轻。
门外,那颗头颅一路翻滚,最后碰到门槛停了下来。
大堂外两侧设下了坐席,一边是蒋庆之等人,一边是马骞等人。
李昌这个主人摇身一变,竟然变成了主持人。
“今日茶水管够!”李昌说了个笑话。
但没人笑。
皇帝来了,代表着什么在座的大多知晓。
“没想到陛下竟然亲临,可见对庆之的看重和爱护!”
成国公夫人和李恬在一起,场地虽然不小,但她们不愿躲在后面,便戴着羃,被安排在了蒋庆之等人身后十余步。
这边还有十余贵妇,有人嗑瓜子,有人吃点心,有人聊着八卦……仿佛是来赶庙会的。
道爷自然不能和众人混在一起,被安排在了大门一侧,仿佛是监考官。
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混进了人群中,目光警惕的盯着周围。
陆炳和芮景贤斗放了狠话,若是今日陛下遇险,带队的发配海外。
海外此刻便是蛮荒之地的代名词,带队的一听就懵了,随即层层施压。
……
“那边应当开始了。”
裕王和景王在老地方聚会。
“父皇也去了,今日会很热闹。”景王双手抱臂靠着木柱,“可惜父皇去了,咱们就不能去。”
“我已令人去打探消息,务必及时回报。”裕王有些悠然神往,景王问道:“想什么呢?”
裕王说道:“可惜没人开盘。”
……
阴郁的天空下,一边数百人,一边数十人。
中间好巧不巧的是一条人工沟渠。
“这让我想到了楚河汉界!”徐渭尖刻的道:“你看那些痕迹大多都是新的,可见这条沟渠是紧急挖掘而成。李昌这是在暗示咱们,最好井水不犯河水。”
“伯爷最喜的便是井水河水都踩一遍。”胡宗宪深吸一口气,“开始了。”
李昌起身,环视一周后,冲着道爷行礼,朗声道:“今日群贤毕集,更有陛下亲临此次辩论盛会,老夫与银山书院不胜荣幸。”
众人微笑着,目光几乎都在道爷那里。
多年未曾正儿八经出宫的帝王,今日突然出现。就如同隐退许久的超级巨星突然复出,引人瞩目。
道爷身边有个道童,看着颇为乖巧,见众人目光炯炯看过来,便低声道:“爹,那些人像是饿狼般的!”
道爷淡淡的道:“你高看了他们。”
“那像是什么?”
“狗!”
还不知道自己等人被道爷讥讽为狗的李昌继续说道:“今日辩驳一方为马骞马公,梁述梁公。”
马骞和梁述起身拱手。
“见过马公,见过梁公!”众人纷纷起身还礼,很是热闹。
这边声势浩大。
等众人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李昌指着蒋庆之,“一方为长威伯蒋庆之。长威伯可有人帮衬?”
夏言刚想开口,蒋庆之摇头,“本想邀人助拳,可却觉着多此一举。”
“好大的口气!”有人冷笑,“马公当初辩论之术横行一时,你蒋庆之还没出世呢!”
夏言有些恼火,他老人家精心准备了一肚子的论点论据,却被蒋庆之这个狗东西给无视了。
夏言恨不能一脚踹开蒋庆之,自己赤膊上阵,最终却摸出了提示的纸条递过去。
蒋庆之接过,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然后收拢在袖口中。
李昌再度冲着嘉靖帝行礼,“辩驳一开,若有不妥之处,还请陛下海涵。”
今日的论战必然会涉及到朝中和嘉靖帝,甚至会人身攻击……
嘉靖帝颔首。
“如此,那便开始吧!”李昌随即坐下。
梁述起身,干咳一声,清清嗓子。
周围安静了下来。
“老夫年轻时曾游历北方,亲眼目睹那些部族对大明诚惶诚恐,偶有凶神恶煞者,亦是外强中干!”
这是开篇,提示大明当下外部环境虽然看似问题不少,但总体平稳。
“父母老矣,老夫便回乡侍奉双亲,闲暇时以阅读为乐。人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可知天下事!”
——老夫行了万里路,读书破万卷,有资格对这个天下指手画脚,或是说指点江山。
开场白结束,梁述眸子一冷,“十三年前老夫进京定居,这十三年来老夫看到了什么?”
梁述看了蒋庆之身侧的夏言一眼,“老夫看到的是权臣当道,以至于群贤远遁。老夫看到的是有人一手遮天……”
换了太祖和成祖皇帝时,当着帝王说出这番话,就得做好抄家灭族的准备。
“权臣当道,堵塞视听,朝堂之上群丑云集……”
这番火力之猛烈,夏言作为被攻击的炮灰,也忍不住低声道:“我若是权臣,这些蠢货早已灰飞烟灭。”
“幸而陛下英明,果断出手拨乱反正!”
梁述话锋一转,竟然开始颂圣。
这话说的是嘉靖帝当初拿下夏言的事儿。
“这是试探。”夏言低声道。
蒋庆之当然知晓,他拿出药烟来点燃,眯着眼,等着对方的话说完。
“当下大明虽说问题不少,可大抵可称为太平。若是君臣一心,老夫以为……盛世可期!”
这是第一波。
梁述坐下。
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
马骞作为主辩手在观察着蒋庆之。
他觉得蒋庆之需要请示嘉靖帝。
若论权臣或是奸佞,严嵩父子当仁不让。可梁述却避开了他们,但也留下了一个问题不少的尾巴,可供后续马骞灵活利用。
若是蒋庆之赞同这个说法,那么今日的论战将会成为一次茶话会,大伙儿把道爷吹爆完事儿。
若是蒋庆之反击,那么,今日必然要见胜负。
蒋庆之起身。
他看了道爷一眼,见到那个道童冲着自己做鬼脸,不禁莞尔。
小丫头又调皮了。
笑容还挂在脸上,蒋庆之眸色微冷。
“今日论战题目是如今的大明当如何。”
李恬打起精神,拍了正和一个贵妇聊的热火朝天的成国公夫人一下。
“开始了?”
“嗯!”
蒋庆之站在那里,身形略显瘦削,清越的声音不断传来。
“那么,在论及这个题目之前,我们需反过来看看这个题目,也就是得有一个目标。大明的目标是什么?”
蒋庆之略微停顿了一下,给众人留下思索的时间,然后说道:“我以为,大明的目标便是强大,一直强大!”
有人问道:“长威伯,在你心中,大明当强大到何等地步?”
蒋庆之指着苍穹,指着四周,“直至这个天下有人之处,见到大明龙旗皆敬若神明。直至那些心怀叵测之辈闻大明之名而丧胆!”
“那将要死多少人?”梁述冷笑。
“是等着异族打进来,杀的我中原十室九空,还是大明主动杀出去,讨伐不臣,让我们的敌人去死?”
蒋庆之盯着梁述,梁述淡淡的道:“好战必亡!”
“也就是说,梁公选择了等死?”
“老夫何曾说过这话?”
“梁公,小心……”马骞刚出言提醒,那边蒋庆之朗声道:“既然不想等死,以当下大明的国情,梁公以为能坚持多久?”
他看着众人,“就当下大明内忧外患的局面,已然离死不远了!”
轰!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正式场合给大明国祚下判语。
离死不远了。
梁述老眼中多了异色,“陛下在此,他怎敢……”
马骞看了一眼道爷。
道爷云淡风轻的坐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甚至还喝了一口茶水,悠闲的不像话。
继续!
甫一开局,蒋庆之就来了一次逆袭。
李昌面色微变,低声道:“主动权易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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