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粘稠的气泡缓缓翻滚,士官伍老五看着手里的米粥有些出神,直到军需官的呵斥声响起,他才如梦初醒站到一边,让开了位置。身后是等着领餐的同僚,有些人已经不耐烦了。
开顿城的士兵虽说同样有着贵族私军的顽疾,但在天心将军的统率下,他们的纪律已经算是罕见得严厉,行军过程中后勤一路畅通无阻。
受限条件,他们不敢保证每一个士兵能够吃得多好,而且军官与贵族兜帽侍卫们肯定也能分到更多的配额……可至少所有一线的作战人员还是可以吃得饱的。
这就比不少盗匪要好。
伍老五的肚中空荡荡的,胃液翻滚,明显已是相当饥饿了,但令他奇怪与惊恐的是:自己看着分来的吃食,居然一点食欲都没有。
明明在被征召来之前,他在老家与妻儿的一日两餐都不一定能够有这么多的精粮米面。
察觉到周围的士兵有人探来好奇的目光,伍老五连忙呼噜噜将碗里的米粥一口饮尽,擦了擦嘴巴忍着肚子里的恶心离开了次所。
走时,他下意识低着头。
这既是在躲避别人的视线,也是在不自觉中遮掩眼中的绿光和渴望。
补给完毕,伍老五理应回到自己的岗位驻守,可是他神不知鬼不觉绕了一大圈,等一抬头时,眼前已经是一座开顿军的伤兵营。
哀矿镇里的城民比他们想象中的数量还要多,甚至都超过了外围的野民。并且,随着联合城军队的继续深入,城民们的威胁也更大了。
一开始,他们的体态还非常瘦弱,只是胜在了灵活。可是到了前几天,开顿城再遇到的敌人已经与普通的从军士兵相差无几,对方也开始使用起了武器。
如果不是那些畸变的手爪以及野兽一般的眼光,恐怕武士长官们都要认为自己是遭到了袭击、与另一支军队交战。
城民中还出现了一些体型异常高大的巨人,当他们出现时就连其他的城民都开始四散而逃,像是看到了捕猎者一般。这些巨人举着怪异的砍刀与碎骨锤,一击之下武士老爷都挡不住。
这并非是在原野上的作战,开顿城的军队就像是陷入了泥潭,时不时头上还要撞上一颗钉子——当然,有着天心将军的坐镇与出手,他们的推进速度还没有遇上太多的阻碍,只不过阵型已经完全改变了。
整个联合军团被挤在一起,像是一条长梭,那些多余的触手都被斩断,只剩下最坚固的顶点能够带着所有人突进。
中军已经转为了前军,而损失惨重的先锋则退了下来。
现在就在后方休整。
原本还与开顿城有些嫌隙的其他南方诸邦军队,这回认识到了利害,基本上已经完全听从了天心将军的号令,不再单独行动。
而所谓伤兵营,原本应该是整支军队中大家最忌讳的地方,一旦军医人、药品数量告急,即便一开始都够抢救回来,大多数情况下最后也只是把人送到这里等死而已。
同时还是个隔离病疫的好地方。
空气中弥漫起伤口腐烂的臭味,混合着古怪的药香,闻起来令人作呕——可当它们飘到伍老五的鼻尖时,不知怎么的竟让他咽起了口水。
同时,腹中再次翻江倒海。
像揪起来一般疼。
又蠢蠢欲动。
“哇”的一口,伍老五将刚刚喝下的米粥全部吐了出来,颗颗饱满原汤原食,几乎没有消化的迹象。
可这么一吐,这老士官非但没有难受的感觉,反而神清气爽起来,只觉得从身体里排出了什么污物。
不过,胃里的饥饿更加剧烈了。
就在这时,他远远地见伤兵营掀开了帘帐,走出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人面蒙白布,怀里抱着一个布裹,一副军医仵作打扮。
可看他四处打量、鬼鬼祟祟的姿态,又觉得不太像。
伍老五皱眉。
他想起军队里的一个传闻:联合城里其他各邦大多以人头数记战功,但只有开顿城是以人的左耳计数,所以有些精明之人会先割下敌人的人头再割下左耳,一边卖人头给漂泊终地的士兵一边把耳朵送到开顿城。
而如果算上科隆斯的话,有时候整具尸体都用得上。
这当然是违背军令的,但人情如此,有时候上级军官知道了,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对方是从伤兵营里出来……如果是用自己战友的尸体甚至是杀死伤兵来计数冒功,未免就有些过分了。
一旦被发现,必然是死罪。
伍老五按住佩刀,犹豫着是视而不见或是回去阻止上报,可没等他做下决断,远处的那个人影身形一滞,猛地转头,眼神如鹰隼般凶狠。
居然发现了藏身阴影中的士官。
伍老五吓了一大跳,可那人察觉到了他之后,眼神又诡异地柔和了下来,反而大咧咧朝这边走来。
伍老五警惕着朝后退了两步,直到对方毫不在意地走到近前,一把扯下了自己脸上的白布,他才惊讶地出声:“李小三?”
来人是他要好的同乡。
伍老五心里的怀疑去了大半。李小三确实是先锋军里的一员,因为小时候上山挖矿经常摔伤身子,久病成医靠着这手包扎功夫,还真的混成了一个军医。
李小三待他也是非常之好,之前从前线退下来的时候,还特地托人给伍老五送来了一包肉脯,说是先锋军搜刮到的战利品。
别的部队想要还分不到。
开顿城的供给有保障,但基层士兵也是六七天才能开一点荤腥,有这么好几斤的兽肉,还是非常令人羡慕的。
伍老五心里自然感激。
并且他知道,李小三内心其实是个胆小又敏感的人,有时候甚至都会惹人笑话,还需要人照顾才不至于被欺负,待在后方治伤最适合。
做不出杀良冒功的事来。
放松之下,伍老五甚至都忽视了自己这位同乡的眼窝深陷,就连颅骨都好似大了一圈,看起来像个正处疲态的病人,可神色又异常亢奋。
“怎么样,前线的战事如何?”伍老五忍住腹中那古怪的饥饿,按住同乡的肩膀关心道,“没受伤吧,当初你嫂子送我出门的时候,连我都没顾上问几句,就担心你这身子骨死在外面,让我照料着点,哈哈……”
最后伍老五被评为了一等兵,而李小三当上了军医,结果都还算不错,只是分工不同,平日里倒呆不到一块儿去。
可听了伍老五的叙旧,李小三好似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再艰难开口:“伍,伍大哥,你也……”
在伍老五的印象里,李小三并不是一个说话结巴的人,可此刻他竟是要组织语言都很困难,后面的话含含糊糊的,就像声带黏在一起一样。
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伍老五皱起了眉头,正要打断对方,忽地他就从中听懂了一句话:
“你饿了吧?”
换作其他的问题,伍老五肯定不去理会,而是先搞清楚同乡的状况再说,可是一听到这句话,他浑身的骨头像是有毛虫爬过一般酥痒,此前一直坚挺的意志终于崩溃了。
伍老五下意识点了点头。
等他回过神来后,手上已经多了一个布裹。另一边李小三已经走远了,不知道又去了哪里,回荡在耳边的只有几个断断续续的词汇:
“吃的……伤兵……”
伍老五手上的正是李小三刚刚拿着的布裹,掌心沉甸甸的还有一些湿滑,可闻在鼻尖却是一股馥郁的香气,令人难以自拔。
是给伤兵带的补给么?
伍老五脑中浑浑噩噩地想,脚下失了魂一般往回走去。
他没有注意到。
一般的伤兵营,周围总是会伴随着痛苦士兵的咒骂、哭泣或者呻吟声,令人不忍倾听。
只想逃避般,躲得远远的。
可是今天,这里格外安静。
让远处颓弃的建筑废墟,显得更加清冷发寒。
而后,传来一阵黏腻的咀嚼声。
肉……肉……肉……
———
———
【站在世界尽头,遥望那片荒芜的平原,我总是能够真切地感受到文明断层的震撼。来自北方猎手最新的调查数据显示,彩绘部落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数千年前。但这个发现带来的不是欣喜,而是更多的困惑:他们是在疑惧实验室毁灭之前就已存在,还是在那之后才出现?】
【在一片充满了先进科技遗迹的土地上,这样一个原始部落的存在显得格格不入。每次我阅读食人平原的调查报告,我都会思考同一个问题:为什么这里的居民会走向退化?】
【通过对出土文物的分析,我们提出了几种可能性。有一种假说认为,彩绘部落很可能是古人的直系后裔。他们最初的退化可能源于多个因素:无法适应有毒的环境变化;实验室泄露的有害物质;惊天剧变导致的精神异常;或者最简单的原因——极度饥荒迫使他们走上了同类相食的道路,代代相传……】
【但无论是哪一个原因,传承到了今天,这份变异已经并非来自什么文化与传染,而是根植于所有人类(注释:包括长角的那种)的血脉之中的毒素,它们将一代代富集,每一次的尝试都将使人更快地滑向深渊,即便是焦土之子也不能幸免——蜂巢人或许可以不受影响,但是显然,困扰着他们威胁还更加严重……】
【我们很早就通过书籍与吟游诗人发出警告,试图向整个世界散播有关食人诅咒的知识,然而,相同的悲剧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在发生。很显然教育的力量没有我的老师与同僚们宣扬的那般有效,比起每个人眼前的问题,我们的担忧更加像是一群荒诞学士的无稽之谈。有一些道理即便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也能够明白,然而现实总是逼得人践踏它们……如果不理解这一点,那么也不要奢望世界像我们构想的那样完美运行。】
【在实验室的遗址中,我们发现了武器残骸与内部破坏的痕迹。这些损坏可能来自内战,但也可能是食人部落占据实验室时的肆意损坏——不需要长期观察,我们都能明白这些部落具有极强的暴力倾向,而当理性的个体避开了这些区域后,他们只能以同类作为猎物,这又进一步造成了变异因子的富集。】
【阿提库斯是个伟大的研究员,除了对于传说怪物的过度关注外,他的理论通常大胆而又具有创见:多年以后,我们在北方废弃实验室的深处,的确找到了一些人体实验的痕迹。这些发现暗示着,古代文明可能在进行某种极端的生存实验,这让他当初的提问重新具有了价值——食人部落会不会是这些实验的意外产物?或者说,他们的行为模式是被刻意设计的结果?】
【我认为:他们并非单纯的退化产物,而是在特定环境压力下产生的一种适应性变异……如果有一天世界再次末日重临,第一波活下来的人,或许就会是他们。】
【在接下来的研究计划中,我将重点关注两个方向:首先是深入调查实验室的人体实验记录,试图找出食人部落异常行为的根源,甚至是解除办法,这需要申请调用智能核心的支持……其次就是扩大考古范围,寻找可能存在的其他部落群体,哪怕我希望这一方向上的寻找并没有结果。】
【希望我们的新发现,可以聊作祭奠。】
【致阿提库斯。】
——芬奇。
开顿城的军中正在发生着缓缓的变化,而面对勇猛的甲士,就连被食欲驱使的城民都好似感觉到了一丝畏惧,它们认识到这些罐头不是那么好开的,甚至不如彼此那般鲜美——又或者,这是在等待着什么,就像所有捕猎者发起攻击前的蛰伏。但不管怎么说,攻势的确是减缓了,众人的行军看起来顺利了不少。
“又是联合城的人……”
可就在哀矿镇的深处,与癫狂的城民不一样,似乎还存在着其他拥有理智的人。
他们身穿着尖帽白袍,链甲锁条生锈,苍老的人影手持如月的弯刀,审视着眼前一人一蜂两个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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