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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顿城,雄据南方、位于群兽聚啸的骸骨荒原、而始终屹立不倒的锻造之都。高塔耸立,汩汩的黑烟喷涌而出;城门开合,车队来往运输,这座城邦像是一头吞吐金铁的巨兽,将各色矿石吞吃下肚,然后再吐出整齐锋锐的兵甲。
它们被打上不同的标识,顺着蚂蚁一般的商队运往世界各地。若是仔细观察上面的徽记,甚至能发现不少彼此敌对的势力:他们一决生死时,手中挥舞的兵刃竟是来自同一家产商的造物。
开顿城,废品大师。
不同于南联合城其他城邦那样,佩剑贵族的地位纯靠血脉维系;也不同于传统世家解体后的北方,穿袍商贵们以资产的多寡定输赢。
在开顿城,只有掌控了兵甲生产线,成为废品大师中的一员,你才能够积累起最庞大的财富;但也只有城邦中最具权势、血脉纯正的家族,才能够参与锻造生意中来,形成垄断。
第一次的,联合城权贵与商贵的身份如此统一地结合在一起。也是因为这一缘故,在佩剑贵族与穿袍贵族割裂对峙的大背景下,开顿城的废品大师集团虽处在南方,却也并不怎么热衷参与其中立场争夺。
保持着独善其身。
因为要将兵甲倾销向整个大陆,他们需要完善的运输贸易网络,是以开顿城甚至还与商人行会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在这整个南联合城都在走向衰落的时候,开顿城依靠着自身过硬的技术、规模庞大的产业、以及恰到好处的左右逢源,发展的态势反倒逆势上涨、蒸蒸日上。
只是,这样两头吃的局面。
似乎就要打破了。
贵族宅邸。
开顿城的领主,天心四郎正在待客。
作为一名大领主,值得他亲自出面的人与场合已是不多,说明对方至少也得是身份相匹配之人。
面前客人的地位。
就是如此。
一位侍者恭立在旁,一边念诵着手中长长的礼单,从纯粹的开币、金银珠宝,再到车驾布帛、田产奴仆……无所不有。
单从其价值而言。
绝对算是一份重礼。
四郎大人一边听着,脸上却没有浮现出市侩或欣喜的笑容,反而一脸凝重。
最后,伴随着礼单落款、侍者铿锵有力的声音结束,他终于吐出一口浊气,身子前倾看着面前之人问道:“格蕾丝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面前之人。
正是科隆斯城的大领主,格蕾丝夫人。
她披挂着锦绣绸缎,衬出一身凹凸有致的曲线,听到四郎如此发问,呵呵笑道:“四郎大人这么说就有些见怪了吧?我们的先祖仗剑开国、筚路蓝缕的时候,彼此可都是战友,便是将后背生死托付给对方那都不在话下……如今他们的子孙后代就是这么聚一聚,礼尚往来,难道反倒需要什么特殊的理由么。”
“你不用和我整这些。”天心四郎冷笑道,“如果大家真有你说的这般亲密,我们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至于你,格蕾丝,我更是清楚,绝对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主。”
何况再怎么说。
一位城邦的大领主亲身前往另一座城邦……除非是真正的至交好亲盟邀请,亦或是加冕成为帝国皇帝,否则任何一位大贵族都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地盘。
这的确是罕有的情况。
见这位开顿城的领主没有与自己虚与委蛇的意思,格蕾丝收敛了营业性的笑容,脸上显出郑重来。
四郎正等着对方发话说明来意,却见她手腕一番,一把细长修美的短刀出现在掌中。
周围侍立的护卫大惊。
纷纷按住各自的武器,就要出鞘。
对方身份尊贵,来访时不可能强行要求进行详尽仔细的搜身,他们也没想到格蕾丝居然违背惯例,在与同为大领主的四郎大人会面时,贴身携带利刃。
如今他们同处一桌。
莫不是要刺杀不成。
“安静。”四郎手掌向下一按,止住麾下的举动,他暗自攥紧了另一只拳头,嘴上却镇定地说道:“格蕾丝,你莫不是真的想要动手?你我三人之中,唯有梅琳那武疯子靠着自己的实力登上了军团级,至于你这点三角猫功夫,甚至都还不如我……”
作为城邦领主,他们不需要亲自下场去厮杀,但手里掌握着那么多资源,光是硬怼都能有不俗的实力。
加上佩剑贵族们尚武之风犹在。
不少人即便独身面对一般的刺客,也有着自保之力——如此更显得能刺杀成功的少数几例,更加具有含金量。
并且,四郎之所以有恃无恐,除了他对于格蕾丝实力的了解外,还在于他穿在华贵礼服下的那套精钢内甲。
其可是天心家从祖上就传承下来的。
据说,每一个部件都是那一任的家主寻得当代开顿城最优先的废品大师打制,呕心沥血确保质量。
最后再逐渐拼接在一起。
至今也才完成了全套图纸的一半,勉强能作为一套内甲……其品质更是足有杰作级。
更加难以想象其彻底完成时的样子。
四郎自信,
就是坐在这里,让格蕾丝砍。
都不一定破得了防。
只是,这位夫人亮出了轻刀,紧接着就没有了任何僭越的动作。
她一手托着刀柄,一手托着刀身。
竟是一副献刀的样子。
“请。”格蕾丝道。
四郎看了一眼她,示意身边的侍卫上前将刀取来,送到自己的手中,一边用言语掩盖自己的不解:“这也是你送给我的礼物不成……”
作为开顿城主,他见过名刀无数。
已经很难有兵刃还能让他心动了。
格蕾丝不言。
而正当四郎接过刀,要继续把玩之时,一道徽记在他的眼间闪过,他的动作霎时顿住了。
短刀从他的掌间滑落。
眼看着就要掉下。
四郎身边的侍卫眼疾手快,上前去接。
此时四郎与格蕾丝都反应过来了,然而他们都没有动作的意思,后者更是嘴角泛起了一丝笑容,饶有兴致地看着侍卫伸手的动作。
哧。
“啊,啊啊啊啊!”
随即,伴着一声惨叫,三根手指齐根而断,侍卫仅仅是被下落的刃锋划过,就被削断了掌中手指。
血花四溅。
叮。
紧接着,短刀刃尖落在地上。
直接插穿了白玉地面。
“……下去。”四郎回过神来,看着捂着自己的手不住抽气的侍卫嫌弃道,“这铭刃,也是你随便就能碰的么。”
他刚刚看到的。
正是铭刃上的十字纹。
“……是。”
侍卫强忍住疼痛,捡起自己的断指,也来不及包扎,就将掌中伤口含入嘴中,一边清理干净地上的血迹,一边声音含糊地告退。
他如此做,并非是为了疗伤,而只是担心自己的鲜血再次污染了领主大人的地面。
两位贵族则觉得理所当然,天心四郎的注意力,更是已经完全集中在了眼前的短刀上:“……这便是你们科隆斯家传的那一把?”
铭刃·肋差。
这类可以用于剖腹和刺入敌人甲胄缝隙的副手武器,原本就以极致的锋锐见长,也只有它们的铭刃,能够做到人仅仅是触碰到边缘,就会被割伤。
“没错。”格蕾丝点头,看向铭刃的目光中,也带上了难以掩饰的不舍,“这样的礼物……天心大人你敢收么?”
四郎咽了咽口水。
开顿城的废品大师集团长于锻造鉴赏,且不提以城邦命名的品级、通贩品【开顿城】,他们自己都能用上骨人工匠级的武器,而刃行者们的遗物天心四郎也收藏过不少……但偏偏天心家就是没有一把自己的铭刃。
追溯到开国之时。
他们开顿城,毕竟是后起之秀。
能够拥有铭刃的,无一不是真正的老牌贵族,而这或许也是他们距离帝国顶级世家,最后的一道排场上的门槛。
然而,听到格蕾丝的问题。
天心四郎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他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开口道:“格蕾丝你要是早说你想要见谁,直说便是……何必绕这么多口舌。”
对方刚刚直呼他的家族姓氏。
而非本名。
其实就已经暗示了来意。
“那样,我就可以见他么?”格蕾丝问道。
四郎想了想,摇头道:“的确不行。”
“兄长他不会想见你。”
“不过现在,”随即他又改口道:“除了兄长,也没有其他的人有资格接受这样的礼物。”
“跟我来。”四郎起身。
去见,镇守帝国南域的将军,即便在战争级中也算是个中翘楚的——
天心利正。
……
……
出乎世人意料的,大名鼎鼎的天心将军所居住的家宅,既不似城主贵族宅邸一般豪华,也不似军营一般严肃齐整……一定要说的话,这里更加像是一座寺庙。
为了发展锻造冶炼工业,开顿城内加上外围几十里的树木植被都已经砍伐干净,烧作了熔炉煤炭——有废品大师说,这样打制出的兵甲,才算是有灵魂。
但将军府外,却有两颗苍天古木,绿叶荫人。
缕缕青烟从大堂里飘荡出来。
带着一股檀香味。
这里,的确烟火弥绕。
又寂静非常。
直到一个身披麻布长袍的男人,发出了一声长久的叹息,打破了这略带禅意的氛围。
他端坐于蒲团之上,从样子上看不出具体的年岁,只让人觉得他应该相当年轻——然而作为当今城主天心四郎的义兄,他被收养之时就已经开始以少年之躯上阵杀敌,而他的那弟弟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
如今,大领主天心四郎已经是个老成的中年人,天心利正的外貌,却依旧好像凝固在过去一般。
年轻锐利。
如同时间停止流转。
“天心将军为何叹气。”大堂中,又想起一道声音——这里竟是还有另一个客人在。
客人注意到,这位联合城的将军,刚刚收回了他看向屋外的视线。
“感觉到会有麻烦找上门来……有些难办。“天心利正淡淡道,“但是,又不能不帮。”
“这世上还有将军感到麻烦的事情?”客人只觉得对方在说笑,顺着他的话调侃道。
“一定要说的话,那可太多了……”将军的视线飘向远方,如同融入了虚无的青烟中一般。
北方龙恩的阴毒诡计防不胜防,东方那台机器强绝一世,不可触碰……偏偏自己还需要利用他们彼此相互制衡,谁也不能得罪。
甚至就连前不久,归来的南方暗探被人刺杀于军营之中,满城震动,他不得以披甲出行。
对方似是不敢正面接战。
但自己又无法抓住他的踪影。
只得轻轻放过。
这件事揭露了龙恩走狗、那位贵族侍从的又一个阴谋,科隆斯城的格蕾丝或许便是因此而来……但它的背后似乎又有些许蹊跷,让天心利正始终拿不定主意。
不过,这些他肯定不会说出来示人,这位将军只是看着客人,眼神戏谑:“要说‘麻烦’的话,我的眼前不就是有一个?”
“我说得对吗?洼地泻湖的守望者。”
客人听到对方指代自己,讪讪地挠了挠头:“原来将军是这般看我的。”
“当然,如果你再不走,被我的弟弟与外邦贵客发现,你作为南方科技猎人的代表,私下里勾结南联合帝国将军的事情,就会公之于众——”
“我以为我们只是私交……”
“到底是私交还是私心你最清楚。”天心利正道,“更何况,与你这种人,我们也谈不上什么交情可言。”
“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绝情嘛,”客人笑着,可随即话锋一转,“虽然,其实我也一样。”
就像天心利正说的,难以想象,他作为科技猎人的守望者,居然会在开顿城的将军宅邸;而外人同样难以想象的是,他在与天心利正一来一回的对话中,并没有那种面对超绝强者时的自卑,大体上仍旧摆在对等的同一位置。
当然,若细细品味客人的语气,还是可以从中读出些许藏得极深的忌惮。
这时,他也察觉到了正有人朝着利正的宅邸赶来,仪仗齐全,身份不低。
客人站起身。
以他的实力,这时候离开还来得及。
“除去交易,我有最后一个问题……以你现在的身份,还只是个卒子。”客人身后,外貌年轻的将军还端坐在蒲团上,他远远开口:“那为什么,不想做‘阿尔克’。”
客人离开的身形一顿。
随即笑道:
“做剑圣多累啊。”
“而且……”
“黑色划痕不是阿尔克的黑色划痕……这里,却永远是我的洼地泻湖。”
听着声音,天心利正回身望去,客人的踪迹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仿佛从一开始他就根本没有来到过。
只剩下空中的青烟。
暗自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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