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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女孩这么说,哈姆特也感到一丝后怕,点头赞同。原本他们的计划很顺利:银影泄露了消息,再由哈姆特在后驱逐沼泽速龙,阿濑则抱它们身上,冲出黑色转换者的包围。
最后,擅长潜行隐匿的哈姆特就趁乱逃脱。
结果包括银影在内,他们都没有想到——就是这么一支普通的黑色转换者小队中,居然出了个顶级的工蜂弩手。
‘哪有工蜂当射手的。’事后,哈姆特腹诽道。
无论使用弓箭还是十字弩,射手都最重感知、视力,然而工蜂先天所限,个个都是近视眼。
对方的近战实力也不强,若是让自己或者阿濑近身,都能轻松解决掉他。
结果就是这么一个近视眼射手,竟是一箭重创了阿濑,逼得他们不得不改变计划,放缓行程。
——某种意义上也是相当励志了。
若不是阿濑这个沙克小女孩毅力惊人,她差一点就要从速龙背上滚落,不是被黑色转换者们抓捕,就是被兽潮踩成肉泥。
“沼泽地卧虎藏龙,连一支普通的蜂人小队都能出那样的人物,”哈姆特开口提醒,“别看你从几个大头领手里逃了出来,那是他们一开始没把我们当回事,猝不及防才吃了亏。”
传闻总有夸张的成分。
若是沼泽地的派系领袖们认真起来,严加防护,都不会让阿濑近身。
当然,对一个半大的小女孩认真……这说出去也够丢人的了。
“像是那个影人,蛰伏多年,据说都没有活人看见过他的面孔……要不是这次野心暴露,想不到他还有这样的算计和底蕴。”哈姆特不自觉带上了教育的口吻,“但是他挑错了对手……看大阿尔的准备,这次集结石鼠团,想必也足够震撼沼泽地了。”
“是嘛……”阿濑嘟囔着,“我看那大阿尔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还不如影人有趣……我倒想去会会他……”
“你……”哈姆特欲言又止。
他有一种感觉:阿濑说这话倒不是狂妄无知,而是真的见识过更高层的风景。
眼界开阔之后,再回头往下看,自然就少了许多畏惧。
恐怕对方的出身不简单。
但如果真是沙克王国哪位将军的女儿,这阿濑的作风也一点都没有沙克名门死战不退的传统。
该打就冲,打崩就遛,倒像个底层的滑头。
“不要眼高手低——总而言之,别人我管不了,这影人和沼泽忍者,你绝对不能招惹。”哈姆特语气强硬起来,“我们现在可是要去人家的地盘上。”
阿濑的家世如何,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就好像哈姆特从来没有和对方提起过自己的家庭、自己的过往,和为什么要刺杀联合城的行商……她也默契地从来没有过问。
他们各自守着自己的秘密,各自干着自己的事,只是恰好一路同行。
现在,哈姆特和阿濑两人,便准备前往黄水村。
如今沼泽地四处都在通缉阿濑,以她的伤势,再得不到休息和医治,只会白白死在野外和密林黑沼,无人问津。
唯一的突破口,就是那和沼泽地派系敌对的黄水村。
虽然在传闻中,水部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的沼泽忍者更是以袭击外来旅人为乐。
那被占据的黄水村,想来也是一副凄惨景象……去到那里恐怕得处处小心。
但最起码,还有一丝希望。
再不济,还能借道把阿濑送出去。
“好了,知道了……”阿濑讪讪道,又从树干后探头看向大营:“但是,我们要怎么过去?”
这便是他们现在遇到的问题。
两人藏身在石鼠团营地外的密林中,刚刚才解决了几个巡逻搜捕的帮众。
这个营地,加上它辐射出去的范围,完全堵住了两人前往黄水村的道路。
毕竟这就是加里的策略。
严密的封锁下,连水部落的沼泽忍者都一一落网,无法穿过支援,更别提他们两个了。
“事到如今,只能潜入石鼠团的营地。”哈姆特动手扒起尸体的衣服,“我们要想办法搞到通行的令牌,或者混开岗哨,才有机会穿过去。”
他在这里等待了许久,可不是为了和小女孩闲聊的。
夜声人静的时候,才是他这种人的主场。
“好啊好啊!”闻言,阿濑兴奋起来,也要上前去扒另一具尸体。
这么刺激的事怎么能少了她?
一声轻响,刀光脱鞘。
哈姆特横起手中长刀,拦在女孩面前:“伱不用去。”
“啊?”阿濑吃惊,“为什么!”
哈姆特瞥见,女孩在他拔刀的一刻,面上惊讶,其实左手已经悄然伸向身后的斧柄。
这下意识反应,但也足以说明,阿濑对他仍保持着防备。
“你跟去有什么用?”哈姆特轻笑一下,“阿濑的力气,已经挥不动分段斧了吧?”
阿濑咬唇,脸色白了几分,显然是被说中了。
她原本身形就未长开,力量不如成人,舞动分段斧这种以沉重著称的武器颇为吃力;现在又箭伤未愈,身体虚弱,更是不可能作战了。
哈姆特的目光锐利。
他曾劝说过阿濑,干脆丢掉背上的分段斧,轻装上阵……但对方就是不同意。
这武器的品阶也不算多好,阿濑就好似对它有什么特殊的执念似的。
而且,虽然这个沙克女孩的战斗本能和实战经验都很优秀,但她的武艺却稀松平常,还只会分段斧重器这一门。
显然是花费了全部的精力在上面,可惜又天赋有限,增长不大。
以阿濑现在的状态,跟着哈姆特潜入石鼠团大营,只能是累赘。
哈姆特换好装束,看了她一眼。
只见女孩已经松回手,取下背上的分段斧,只是紧紧抱在怀里,没有说话。
这一瞬间,哈姆特觉得阿濑好像就是个被父母遗弃的小孩。
联想到这,他的心揪了一下,尘封的记忆再次泛起,幸福、愤怒和哀伤涌进浑身的血管……
他平息片刻,并未向阿濑告别,也没有嘱托什么,只是沉默地抄起弧形长刀,跃出密林。
男人身形矫健,借着夜色,如同猿猴一般附在了一队回营的奴工背后。
这些奴工白天砍伐树木,晚上则回营做工,此刻就是潜入的最佳时机。
看着哈姆特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阿濑闭上了眼睛。
她试着提了提手中的分段斧,然而还是酸软无力。
分段斧。
她是不可能放弃的。
别的沙克战士,或许可以换用改良后的平板剑,但是她不可以。
因为,只有那把名为‘碎片’的铭刃重器,才是王国权柄的象征;只有举起它,才能够得到所有子民的认可、肩负起国家的使命;只有在挥舞铭刃的时候,君王才能战无不胜,击退一切来犯之敌……
而‘碎片’,就是分段斧。
“我不会去黄水的……”女孩突然轻声说,“历练还没有结束。”
她摸索解开腰间的绷带,血肉粘连在布条上,一同撕扯下来。
阿濑任由着伤口开裂,然后忽得睁眼。
只见黑暗之中,竟是有一抹红光从女孩的双眸中显现!
血色从眼底浮起,像是潮水一般要漫过她的瞳孔;女孩的身上,片片崭新的鳞甲刺破皮肤,蠕动生长!
——狂化现象。
阿濑原本稚嫩的脸庞,此刻青筋暴突,愤怒狰狞。
极致的痛苦下,阿濑……公主濑户忍不住低吼出声,但随即又咬住自己的胳膊,强行压下音量。
哈姆特想错了一点。
阿濑根本不是什么被遗弃的孩子。
身为那个石魔的女儿,她即便是孤身在外,那也只能是脱笼的猛兽!
巴彦研究狂战士多年,又对这小公主没什么防备,竟是被她从支离破碎的信息中总结出了线索。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居然想要成为狂战士。
而巴彦更没想到。
因为是他的学生,濑户远比同龄族人要早熟得多。
这是遗传自石魔,又被巴彦养成的沙克族怪胎。
濑户双目赤红,嘴里的尖牙都把披上鳞甲的手臂咬出了血。
她忽地举起了分段斧,挥舞之下,劲风将落叶全部扫散,猎猎作响。
哪里还有刚刚的虚弱模样?
然而下一刻,血红色渐渐从濑户的双眼中褪去。
就在克拉尔之死的幻象,将要完全占据濑户的视野的前一刻,它竟是忽然如梦般破碎了。
“为什么,”濑户踉跄几步,半跪着撑在地上,“狂化总是还差最后一步……”
分段斧也掉落在地。
女孩咬着牙,满脸不甘。
狂化的反应明明已经出现在了自己身上,但每一次都无法进行到底、无法彻底让她化身狂战士。
但是如果不能成为狂战士,她就注定无法接过王国的重担。
她不是大山穆凯那样受人钦佩的天生英雄,更不是母亲那种只靠自己的力量就横压一族的稀世变态。
她甚至不如那铁什么……不如铁叔叔,能学得一身好武艺,至少可以把分段斧舞得虎虎生风。
她只能向着古老的先祖寻求力量。
然而似乎,她就连狂化的潜质都比不过那些卡拉利亚的遗民。
“是历练还不够……”
这么多次试验下来,濑户隐隐察觉到了关键。
——那就是她还从来没有一次真正地陷入到生死危机,还没有一次真正的因为战斗而濒死过。
这才是濑户孤身来到沼泽地,挑战各大头领的本意。
若是在沙克王国历练,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即便对决时不会放水,但总会碍于老师和母亲的面子,不至于下死手。
而若是找上飞牛……
且不说濑户要是有本事能找到这个人,就已经是立了大功。
实力差距太大,这样的做法,只能是给王国的大敌克拉尔之选送上政治筹码。
像是砂之王和圣国,他们这些敌人也是同理。
自己不能给母亲和老师添麻烦。
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隐姓埋名,来这个混乱但又和王国没有直接关系的沼泽地。
濑户瞄上的对手也是有讲究的,并不是随意胡来。
像是猎犬帮,她就从未去招惹。
否则就只能等着家里人来给自己收尸了……历练和送死还是有区别的。
合适的对手,就应该是像大黑眉、大阿尔这样,能够给予足够的压迫感,但又不会让她陷入完全必死的局面。
其中,濑户对哈姆特说的,“想要去找影人”,并不是空穴来风。
作为沙克王国的公主,她甚至反而要比沼泽地的人更了解这个水部落的大头领。
王国官方,恰好有着对影人的通缉令。
“挥舞匕首的垃圾……柔软而懒惰……只有在一个懦夫死后死后腐烂的、蛆虫啃噬的身体上或许才能找到他的脊梁……”濑户努力回忆着通缉令上的描述。
尽是些辱骂之辞,这倒很正常。
濑户知道,水部落在外界的行动,也给沙克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只是她根据那些案宗,无论怎么想……王国通缉的那个影人……好像都和沼泽地里最近风头正盛的影人对不上号……
是我们沙克王国有问题,还是你们沼泽地人有问题?
如果都没有问题——那就是影人有问题。
濑户没有妄下论断。
如果影人真的如沼泽地传言中那样,野心勃勃、心思阴沉……那么这一情报对他们也深受其扰的沙克王国而言,同样是有价值的。
但是,要想找到影人,并不比找到飞牛容易。
他们隐藏得很好,世人都没有见过他们的容貌,不是普通人可以抓到的。
濑户起身,振作精神,捡起了分段斧。
新生的血肉将脓水挤出,女孩感到周身伤痛缓解了不少,手臂也更加有力——虽然狂化只持续了片刻,但还是治疗了她的部分伤势,压榨出了更多的生命力。
在遇到哈姆特和银影之前,这么多天里,她其实就是这么坚持下来的。
濑户试着挥舞了一下分段斧,不如狂化时那般流畅,但总归有了一战之力。
她深吸一口气,稚嫩的脸庞上浮现出坚毅。
接着,便回忆起哈姆特之前的动作,有样学样,向着石鼠团的大营冲去。
在沙克族的传统中,逃跑是懦夫的行为。
然而,作为王国的公主,濑户面对战胜不了的强敌,已经逃跑了无数次。
她并不觉得耻辱。
因为巴彦老师说过,纠结于一人的得失和一役的胜败,那不是勇敢,而是愚蠢;保存力量,从头再来,反而能战胜曾经不可逾越的强敌。
真正的死战不退,必须要有你无法后退的理由、为的是你一定要做成的事,为此决不放弃。
逃跑不可耻,放弃才可耻。
现在就到了她不能放弃的时候了。
夜深如墨,大营火光如烛。
潜伏在暗处的人们,渐渐逼近了它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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