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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白茫茫的一片。雪下了一整夜,江佟从床上起身,站在窗边伸了个懒腰。
今天是他来到山里的第三天。前两天跟着旅游团去看了这里有名的湖和草原,那时天气已经十分恶劣,原野上刮着刺骨的风,像要从人身上削下一块肉那样尖锐。
江佟预感到这趟旅程不会太顺利,果然,昨夜返程时下了暴雪。半夜的微信群聊里,导游说天气预报将有大暴雪,通知了今天下山的消息。
行程不得不取消,江佟随意地刷着手机,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可以去的地方。
手机页面上是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旅游介绍,江佟翻了一阵,没找到合心意的,突然,手机连续震动几下,一个未知号码给他发送了好几条短信。
“在医院找不到你,才知道你离职要换医院了,我看到你的航班信息了,我马上过来。”
“江佟,为什么你总是不理解我呢?我和你不一样,你可以抛弃你原本的家庭,可是我对我父母做不到!”
“我和那个女生就是逢场作戏……”
“算了,每次我们之间一出现什么问题你就这样,一点都不愿意跟我沟通,你本来就不爱我吧!”
“结束吧。”
江佟划到最下,面无表情地读完,关掉了手机。
这些消息都来自他的前男友宋昱,而这已经是宋昱换的第三个手机号,因为前两个都被江佟拉黑了。
某种程度上,宋昱说得很对,他的确是不想再沟通了。
前男友和青梅将要订婚,与他有那么多年感情的江佟,反倒成了这里面最大的笑话。
他站在窗边发呆一会儿,到觉得有些冷,才坐回床边。
傍晚风雪会暂时小一些,导游说到那时他们就出发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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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提前到下午四点半,但只是一些简餐,上菜时,连餐厅的老板也急匆匆的。
同行的乘客忍不住叫住他,问:“要是在这路上遇到暴雪了,那可怎么办?”
老板一拍手:“还在路上那可就麻烦了,不过雪真是已经下起来了,看你们也打算下山了,要是不堵车,也许情况还好,我也在赶着等送走你们就回家。”
老板声音大,周围听得到的乘客们一下脸色都差了不少。江佟就坐在他站的位置后面,放在旁边的手机屏幕亮着,他正在看天气的情况。
往年雪不会下得这么早,这个季节虽然算不上很适合旅游,但也有独特的风光。但要是下了暴雪,那就真是难说。
这桌菜做得实在仓促,好像连调料都来不及仔细放,味道很差,又基本凉掉了,江佟没吃几口,就放了筷子。
老板一走,他站起来,去一旁的便利柜里买了一些简单的食物。
来的时候大家脸上都高高兴兴,回去的时候一个个灰头土脸。
知道接下来可能要在路上耗费很长时间,每个人都用身上的衣物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大包小包带了一些可以充饥的食物。
江佟上车的时候,走在他前面的一对母女还在分几块当作零嘴的饼干。
他是最后上车的人,导游点完了人数,才回过头看见江佟,连忙把他塞到靠窗的座位。
旁边没有人,江佟坐下理了理围巾,可能是这两天一路吹风有些受凉,午睡起来时江佟便觉得脑子很晕。
车里气味不好闻,他忍了忍,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了一会儿。
醒来时,雪覆盖了一切,已完全看不清窗外的颜色。
江佟晃了晃脑子,发现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
雪下得很大,前方在堵车,不知还有多久才能疏通。
隔着一个客车过道,另一边的乘客朝江佟递了一支烟,江佟摆摆手拒绝了。
很快,烟味在车厢里散开,不喜欢闻的人嘟囔了一句是谁在抽烟。
那点烟的人还算有点后知后觉的功德心,叼着烟半站起来。
可能是在这条通往高山的公路上行驶多年,这辆客车已经十分破旧,窗户生了锈,不那么容易拉开。
那人抓着把手狠狠往后倒,窗发出难听的嘎吱声,但到底是打开了,一阵狂风夹着雪花卷进车内。
烟味倒是散了不少,但只这么一瞬,整辆车像是要被冻住那样寒冷。车里窸窸窣窣响起抱怨声,那人又赶紧关上了车窗。
又过了一会儿,导游和司机纷纷开始打电话,讲着江佟听不懂的方言,大概是在询问情况。
两三个小时,车只挪动了很短的距离。大家从骂骂咧咧到焦急等待祈祷,终于意识到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情。
网络上对这场暴雪有许多报道,然而关于这场看上去没有尽头的堵车,却没有任何提及。
手机电量也快耗尽,江佟放弃了搜索,倒头靠在椅背上。
实在太冷,他睡不了,只耷拉着眼皮。
过了不知道多久,连导游和司机都不在说话,车内的安静变成一种蔓延的绝望。
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坐姿太久,江佟动了动。
这种氛围又持续了一会儿,车厢里响起一阵铃声。
司机接起电话,只喂了一声,情绪忽然变得格外激动。
他站起来,一只手拿着电话,来到车内过道上,连连答应手机那边的人。
大家都仰起头来看向司机,预感他有话要说。
“来两个男生跟我下去,我们救人!”
这话一出,人们顿时热闹了,江佟也跟着起身,但还没走出座位,就被另外一个路过的更高大的男生抢了先,他便扶着座位又坐下来。
车门发出泄气一样的声音,打开了。
外面的风雪一瞬间涌入,江佟被冻得缩起脖子。
还留在车里的人忍不住交头接耳,讨论着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导游被几个游客抓着手,却也只是张望着前方,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大概过去十多分钟,前方的车纷纷松动,然而司机不在,他们这辆车不能走。众人正着急,坐在车门边的阿姨突然站起来,大喊“来了来了”。
紧接着是一声沙哑的吼:“拿车上的急救药品!”
急救箱就在前排,导游一下慌了神,江佟却很快地站起来,动作迅速地抱出急救箱。
他蹲在药箱前,镇定地打开。
敞开的风口被堵住,江佟还低着眼,只看到一只沾满厚雪和泥土的黑色皮靴。
一道很低的声音落在他头上,“他中弹了。”
饶是拥有好几年急救经验的江佟,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抬了下头。
说话的人戴着一顶很厚的黑色帽子,帽檐下,是一对冰霜一般的眼睛。
对视的瞬间,他们都愣了一下。
上车的是三个穿着警服的男人,其中一个受了枪伤。暗红色的血液凝固在他的大衣上,他唇色苍白,身体也在不住发抖。
“扶他躺下来。”江佟声音冷静。
司机正要去关上车门,却被之前开口说话的男人拦住,他几乎是跳进驾驶舱,紧接着不间断地按响喇叭。
车狠狠地晃了一下,所有乘客都没留神,纷纷发出惊呼。
江佟抬了下眼皮,那个警察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往车顶上放了一个警报器。
警笛声响起,刺破冰冷的空气。
受伤的部位在手臂,子弹很深,弹孔处流出暗红色的血,但好在并不是贯穿伤,近心端已经被人进行过简单包扎。江佟拿出新的绷带,半跪在地上,压上自己身体的重量重新包扎止血。
中弹的警察忍不住发出嘶哑的低吼,额头上冒出层层冷汗。
“现在无法判断子弹到底打到多深,我不可能现场取弹的,离最近的医院还有多远?”江佟这句话问的是开车的人。
两只医用手套都被鲜血染红,江佟只能完成紧急的止血工作,他和另一位警察一起将中弹的人扶到座位上。
“已经不堵车了,最多四十分钟,”驾驶座的男人微微偏头,“四十分钟可以吗?”
江佟提了下嘴角。
“暂时应该不会有事,不过还是尽快。”
听到这话,前面的人才跟着狠狠呼吸一下,放松了颈侧绷紧的青筋。
“谢谢您,您是医生吗?”一直跟着江佟蹲在旁边的警察这才开口。
他声音听上去很年轻,江佟也是这时才注意到他的模样。
眼睛和脸都是圆圆的,看上去是很温和的那类人。
“不用用您称呼我,我叫江佟,是医生。”江佟摘掉手套,放进垃圾袋里。
“我叫商晓星,前面是我队长……”商晓星还要继续说,江佟却打断了他。
“我知道,他是我同学。”江佟看向前方开车的背影。
天寒地冻,他戴着一双黑色手套,紧紧抓握住方向盘。
因为刚才情况紧急,驾驶座旁边的车窗没有完全关好。
风卷着雪花吹进来,黑色大衣的领子摇摆着,扫在他下巴。
刚才对视的那一眼,江佟就认出了陈子兼。
“这么巧……”商晓星小声说了句,江佟也没怎么回应,只听他又叫了声队长,便扶着座椅,在颠簸的车厢中往前走,大概是还有要和陈子兼说的话。
陈子兼朝这边微微偏头,江佟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躲过他的眼神。
视线一转,江佟看见刚刚给他递烟的那个男人,不知何时已瘫软在座位上,用称得上惊恐的表情盯着自己。
他无奈地收回视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的那一刻,江佟晃了一下,觉得脑子忽然很痛,有片刻空白。
-
到达山里的陆军医院时,天已经暗下来。
停车熄火的那一瞬,老客车像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江佟帮着商晓星把他的队友扶到背上,车门一开,商晓星两步跳了下去。
地面结冰,路很不好走,但江佟常年在南方长大,从来没有这种经验。
他追着商晓星下车,才走了两步,就感觉控制不住身体地往前滑,刚要摔倒,手臂便被一股大力握住,几乎是将他整个人拎起。
“路很滑,你慢慢过来。”
陈子兼裹着砂砾的声音在江佟耳畔响起。
厚衣服和冷风都让江佟转不过身,还没看清陈子兼的侧脸,他已经往前跑了几步,背影变得有些远了。
应该有人提前打过招呼,医院门口有早早准备好的医生和护士在等着他们,江佟伸长脖子看了个大概,便不再担心,自己一步一步地挪过去。
进了医院大门,风雪一齐被隔绝在外,冻到没有知觉的全身总算缓过来一些。
江佟深呼吸了几口气,他走到前台,刚想问送进来的那个人去了哪一层楼,一旁便有人开口:“跟我来。”
陈子兼倚靠在墙的拐角,见江佟看过来,转身走了。
可能是风雪夜的缘故,一向人多拥挤的医院里几乎没什么病人。
走廊很长很窄,却显得格外空旷。
陈子兼走到快要尽头,按亮了电梯。
“今天谢谢你。”陈子兼已经脱了帽子,一头短寸上好像也结了一层冰霜。
“举手之劳。”江佟说。
电梯到了,叮的一声,门缓缓打开。
轿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实在太安静,等到陈子兼按的楼层快到的时候,江佟才说:“只知道你大学念了警校,没有想到是这么危险的工作。”
“下个月就调回去了。”陈子兼的声音哑得太厉害,和从前差别太大,江佟忍不住偏了下头。
他还记得陈子兼从前的声音,低沉清润,像干净的泉水。
陈子兼看懂江佟的眼神,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有一次做任务的时候,嗓子坏了。”
电梯一到,他们一起走出去。
手术室外,只有商晓星一个人坐在冰凉的长椅上。
听到脚步声,商晓星抬起头,“老大。”
陈子兼做了个手势,商晓星就没有站起来。
“已经送进去了,医生都说问题不大,是小手术。”商晓星看着他们,两只眼睛都冒着血丝。
他上下看了看陈子兼,又说:“老大,你自己的伤……”
“我没事,先等徐飞出来。”
“我不是还在这儿呢吗,刚才我可看到了那个人二十厘米长的刀……”
商晓星说着话,瞥到陈子兼警告的眼神,赶紧收回了后半句。
“什么伤?”江佟忍不住打量了一下陈子兼,但他外套太厚,看不出什么。
“手术再短也要时间,去处理一下吧。”江佟说话声音很轻,又面朝陈子兼,商晓星都没怎么听清楚,但他这位总在此类事情上倔得要命的队长,居然真的松了紧绷的神色,转了脚尖。
“等会儿会有其他警察过来,”陈子兼说,“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雪小一点了,我让他们送你。”
说完,他一抬脚,朝着电梯走去,丝毫没有要和江佟一起的意思。
“江医生,您先坐吧。”商晓星叫了江佟一声。
椅子有些冰,江佟坐下后,后背还是挺着。
走廊的灯并不那么明亮,江佟侧头望着那个黑色的背影。
好多年不见,陈子兼变了很多。
皮肤的颜色是长期训练后留下的小麦色,肩膀更宽,走路的步伐很稳,就连眼神也多了锐利和沉重。
好像性格也……
从前,他们明明也算很好的朋友。陈子兼就算不算活泼,也绝对和不苟言笑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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