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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演愈烈,越发焦灼。惊鸟排林,闵宁猛侧过身,一片落叶飘过脸颊,她躲开树叶,似是躲过剑尖,旋即又出一剑,剑锋直指,似是贯穿破开的皮肉。
她与眼中的“陈易”幻象交手多少招了?
一剑、两剑、三剑,
闵宁脚步虚点,先左而右,险而又险地绕开半弧,横过一斩,
成千上百剑!
她清晰地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陈易”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滞涩,也越来越泥泞。
好似即将得胜,闵宁心绪平缓,步履不停,剑随人动,斗得正酣,剑势连绵不绝间一涨再涨。
随着那“陈易”露出破绽。
闵宁荡开剑锋,暴喝一声,剑锋掠过瑰丽寒芒,直直穿开“陈易”胸口。
待她低垂眸子,而后抬起。
眼前一棵参天巨树,迎剑栽倒。
闵宁习惯性抹了抹额间汗水,自语道:
“真正的他会更强。”
闵宁知道他不是不知变通之人,待生死搏杀之际,定是手段频出。
她摩挲树口断痕,失笑了:
“绝不会像猪一样中这一剑……”
正想着时,山坡那边忽然冒出一个猪头。
只见陈易顶这个大猪脸面具,运起绝巅踏云,飞跃到了闵宁身前。
闵宁呆了一呆道:
“真是猪啊。”
“什么?”
陈易听女冠说闵宁疯了,便怕她走火入魔,曾经秦青洛那一回走火入魔便伤了经脉,也就是女王爷有琉璃光护体,方才无甚影响,但闵宁可不一样。
闵宁瞧着陈易的面具,扑哧一笑道:“不就是头猪吗?”
陈易愣了下,才发现面具还在脸上,用力摘下来。
闵宁收剑入鞘,不经意般问道:“特意为我戴的?”
陈易眨了眨眼睛道:“算是吧。”
总不能说自己忘摘下来吧。
陈易看了眼那断裂的大树,再看一眼闵宁,发现她根本就没所谓的走火入魔,
“所以…你只是在练剑?”
“练剑?算是吧。”闵宁嗓音放低了些。
陈易道:“那就该找我练,我已把青霄剑法学到十成像。”
闵宁没有回话。
陈易看着断口,自顾自道:
“我见过吴不逾了,相信我,他的剑由我来破。”
闵宁面容先是一停,侧过脸看他道:
“你是说…你先上?”
陈易笑道:
“不然呢?难道我要去看你们白白送死?”
且不说自己死后,或许会触发天道的时间回溯,不过一次删档重来,哪怕是不将这些计入其中,陈易也绝不愿见她们死在自己面前,
“放心,我不会死。”
闵宁沉吟不语。
好半晌后,她有意无意道:“你没以前那么自私了。”
她还记得,以前他是分担,如今却是要承担。
陈易点了点头,反问道:“不好吗?”
“…有些不好。”
陈易诧异了一下,还以为闵宁知道后会很高兴,转过头来就见她面上严肃,不似说笑。
“哪里不好,我这样不像个大侠吗?”陈易面上噙笑。
闵宁略微琢磨,接着道:
“先不谈这个了,喝酒。”
说罢,她从怀里取出酒葫芦,就地坐了下来。
陈易也不跟她磨叽,随即坐下。
两碗酒落地,陈易托起其中一碗,轻抿酒水,出声道:
“到时我先上,随后再到你上。我师尊曾跟我谈过吴不逾,谈过她当年的一战,所以我也算有点经验。”
“…她如何做到的?”
满地剑坟,吴不逾遇到多少剑道大材,却唯有周依棠活了下来,闵宁不得不好奇。
陈易略作回忆。
前世他问过周依棠很多很多话,她有的愿回答,有的不愿回答,便是怎么欺弄都没用,而关系缓和之后,她愿说的多了不少。
“她断去一臂,但福祸相倚,因此斩了三尸,来到一种新的境界之中。”
陈易远眺起来,回忆着道:
“剑道是座高山,奇险危峻,上山的路虽多,但越到之后,便越是狭窄陡峭,仅容一人走过,正因如此,她回头一望,便见许多人站在山下,平白仰止,人手中有剑,却并无上山的心,而她有。”
“高山…”
呢喃这二字,闵宁从中隐约体会到什么,指尖微颤,这酒鬼连酒液洒落都未曾察觉。
“她说…她登上高山了。”
闵宁不由问:“那山上有什么?是剑吗?”
“没有剑,没有刀,那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她说得很玄乎,”
陈易一笑,像是觉得可笑,便道:
“…天空,一望无垠的天空,除了她和天空以外,什么都没有,慢慢地,连她也没有了,只剩下天空。
所以那一刻,
她站在了山巅上。”
陈易回忆着周依棠说这话的情形,他首先记起的不是周依棠的平静,而是她光滑如雪的臂膀,以及微微翘起的美妙弧度,嗯…这些话都是事后说的。
她说过玄而又玄的话很多,他本来不怎么记住这些话,只是那一夜跟她很是融洽,她无意间流露出的柔肠就更显动人。
只是其后,留给陈易的便唯有深深的漠然,轮回转世成爬满山林的葛藤,纠缠如斯,直至下一世都未曾全然化开。
“她说,她的剑太小,天地太大了。”
陈易回过神来,继续道:
“那时她手中无剑。”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闵宁回过神来,出声猜测。
著雨曾说过,自己偶尔也能做到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这样一看,周依棠说的虽然玄虚,但也绝非难以抵达的境界。
“不。”
陈易摇了摇头,
“是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
闵宁瞳孔微缩。
她的指尖旋即颤抖起来。
心潮数次澎湃,她兀然想要出剑,好似出剑足够多,便足以攀登到这种境界,然而待她冷静下来,却又发现出剑越多,反而离这种境界越远。
唯有看到天空,才知自己站在山巅。
“无形无相亦无我。”闵宁顿了顿,“是吗?”
陈易也不知如何回答,自己从未抵达过那般境界,或许杀死药上菩萨时,曾离得相当之近,只是在这之后,却又拉远了起来。
闵宁也知道陈易无法回答,吐了口气,剑道终归是要自己悟的,她捧碗喝了口酒。
抵达周依棠那般物我两忘的心境,方才能活下来,想要破去吴不逾的剑,又是何等的天方夜谭?
闵宁不知道,只是默默垂眸思索。
忽地,陈易凑到她面前,直见他直直看着她,轻笑道:
“吴不逾纵有天大的剑道,我都能破开。”
闵宁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这句话无非宽慰,像往常一样。
她正想回应,却又觉他似深邃的漩涡……
话语卡在吼间,最后,她摇了摇头。
陈易一时停住,错愕片刻,类似的话他说过许多遍,闵宁每每都是点头。
她…变了吗?
近一年过去,她应当是变了,陈易莫名奇妙地没了话。
他只能低头喝酒。
一年分别,闵宁进境得极快,如履平地,离了京城,猛虎脱笼入江湖,所见的天地更是宽广辽阔,本来就会变,也本来该变……
片刻后,陈易勾起笑着开口:“武功会改变人的秉性,天生悲悯会变得杀人如麻,嗜杀如命亦有可能立地成佛,其实武功跟银子、权势、情爱都不无区别。又或者说,死物也会轮回转世,银子成了轻功,权势成了硬功,情爱成了剑法,把人的秉性给变了。”
哪怕闵宁再怎么变也好,他总得接受她。
她到底是他爱的人。
闵宁沉吟片刻,忽然一句:“可是,心就在那里,又怎么能变呢?”
陈易先是疑惑,而后定住原地。
厚厚黑云压在天穹之上,整座山都被压低数分,树影混成一体,团团围绕在陈易四周,连雷鸣亦被浓郁黑云吞没。
黑云压城城欲摧。
“我心仍在。”闵宁凝望着他,“如此,你又去哪了呢?”
………
林风匆匆拂过绝剑窟,陆英抱着双腿坐在原地,低垂下头,怔怔失神。
做了场梦,虽被陈易撞见略有尴尬,但幸好误会解除了,陆英这般想着,抬眼又间天色暗沉,阴云密布,隔绝天与地之间,她盯见孤零零飘落的枯叶,不禁想到梦里陈易要跳崖的身影,又想到自己不留情面的回拒。
他不会寻个地方跳崖了吧?
陆英摇了摇头,想把杂念晃出脑袋,来到山崖边上。
隐约雷鸣滚动黑云,漫无天际的暗沉仍旧漫无天际,她回绝陈易时,后者转身离去,面容没入到了黑暗里,像是坠入到深渊一般,再也不见了。
窟中刀剑划痕仍旧凌厉,沛然剑意随风而起,顷刻间木石飞舞,似在咆哮怒吼,然而…陆英却隐约听见寂寞的啜泣。
刀剑仿佛将她团团包围。
然而,陆英仍旧孤零零一人,她恍惚想起自己回绝陈易的话,好似蓦然地把梦里的他给推下山崖,如今陈易走后,她亦在山崖边上,无人立于身侧,罡风拂过,只有刀剑萦绕在她周身,不给人温暖,唯有冰冷死寂。
她忽然沉入到深邃难言的寂静之中。
黑云压过山峰。
她不觉间抽剑出鞘,指尖拂过剑锋,冰冷的金石中透露着千万年来无言的寂寞。
一人、一剑、绝剑窟成千上万森森的剑痕,女道像是也溶入到这寂寞之中。
她心底一空,
无形无相亦无我。
………
慢慢地,陈易终究回过神来,打了个哈哈道:
“我还以为你变了,现在想来是我多心。”
闵宁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随意道:
“我一直没变,是你想多了,陈尊明,你在怕什么?”
“我怕闵大侠始乱终弃。”陈易戏谑道。
闵宁挪了挪身子,往前靠近了些:
“哪怕你弃了我,我也不会弃你。”
说罢,她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陈易微怔了下,心跳加快几分,接着含笑道:
“那…证明一下?”
他很怀念调戏闵宁的感觉。
闵宁稍带英气的眸子狠瞪了他一眼,脸庞因醉酒微红。
她单手按住陈易的肩头,纤薄的唇微微抬起,本欲迎接,可似是想到会被他得寸进尺,便提起一气,迎面吻去。
薄唇落来,他撬开那齿关。
良久唇分。
二人彼此对望,闵宁直直盯着他,不服输地不愿错开,陈易呼吸略微急促,若是可以,恨不得就地把从来不认命的女侠哭声讨饶。
闵宁觉察到那玄衣之下微微隆起,啐了一口道:
“好色这份上,倒是没变。”
时至今日,她仍记得那一夜的感觉。
陈易自然也怀念,犹记得闵宁英气却泛潮红的容颜如团活火扑朔床帏之间,别具一番奇妙滋味。
闵宁抬起手中酒碗,出声道:“喝酒?”
陈易不会拒绝,自然而然地揽住她的腰肢,道:“喝酒。”
是要借一下酒意,湿润下彼此干燥的喉咙了,陈易把自己的酒碗递过去,闵宁会意,将她的酒碗递到自己的唇边,仿佛大婚时的夫妻交换合卺酒。
这一幕仿佛在此刻定格……
一道不轻不重的清冷嗓音突兀地落下,
“你们…很恩爱嘛?”
陈易的手停了一停,碗中酒水微抖。
“小别胜新婚啊……”
闵宁侧过脸来,诧异过后,眉头轻蹙。
一袭白衣飘然而来,女冠面色泛青,狠狠盯着这仿佛在喝合卺酒的二人。
明明她跟他早就成婚了…
可是,心底怎么这么…这么…酸涩……
陈易略有些僵硬,不知怎么为好,脑海里掠过许多话语,顷刻百般纠结。
然而,只见闵宁挑唇一笑,竟就当着殷惟郢的面将酒水一饮而尽,旋即含酒吻了过去。
殷惟郢双瞳瞪大,从没想到闵宁竟敢如此大胆,当着她的面耀武扬威!
久违地,她心底感受到被抢夺道侣的惊怒。
唇分过后,闵宁擦了擦酒渍,半是挑衅、半是得意。
“你、你…不要脸!”
闵宁慢悠悠道:“我泥腿子出身,本就不要脸。”
殷惟郢心里气急,猛地盯向陈易,目光即愤愤不平,又难言委屈,无疑是要他温言相待。
她嗫嚅后,尽量平静吐字道:“…你过来。”
陈易脊背冒了些汗,正想起身安慰,又见闵宁把手中酒碗往前推了一推,挑眉示意,仿佛在问:不陪我喝完吗?
呼!
寒风吹拂,两相夹击,陈易的脊背冷汗大冒,棘手得脑子都快放得一空。
自己跟她们曾算冤家就罢,
偏偏这两女人,竟还是仇家……
春秋剑主、太华神女…
以后的日子没法过了。
来晚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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