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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国家最重要的决策往往都是少数几人商量之后,便可以决定的。言官们虽说平时战斗力挺强大,但当上层决策者达成统一之后,他们的意见便会变得可有可无。
尤其是上层决策者都是政治高手的情况下。
次日,兵部将刘凌请开互市的奏折报到了内阁。
内阁转送司礼监批红,紧接着便是明发谕旨。
就在明发谕旨之后,事情闹大了。
御史台、国子监、六部六科中,除了兵部之外,全都上书反对此事。
萧帝还是老一套,自己不出头,直接召开了大朝会,让于廷益和杨浦,同这些言官们短兵相接。
杨浦也是个老滑头,遇事一直喜欢躲在后面。
于廷益不管这一套,面对这些反对声,他亲自下场,开始引经据典与之辩论。
反对方主要的论点是:第一,蒙古鞑子反复无常,同他们做生意,纯属浪费感情,搞不好还会吃亏。
第二,双方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说不打就不打了?还要和人做生意,你们兵部是不是拿了人家的银子?
第三,你刘凌是去调查茶马走私案的,怎么就扭头开始闹腾边境互市的事情了?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事从上书到明发谕旨,竟没透出来一点风,就连本应站在他们那边的兵科给事中也不发一言。
这完全就是不把我们当人看嘛,不给你把这事搅黄了,我们也就别混了!
于是井喷般的吐沫便喷到了于廷益的身上。
后者敢这么干,自然也早有准备。
对于这些论点,他便也开始一一驳斥。
首先对蒙古鞑子反复无常的事情进行批判,同时也对自己一方的奸商严厉斥责,最终和稀泥的表示,之前边境互市崩盘双方都有过错。
至于今后的事情,现在边境军力变强了,有把握能镇住这些蒙古鞑子了,所以就是他们闹事,咱们也不会吃亏。
而双方的仇恨问题,于廷益也做出了解释,他表示,正是因为之前蒙古鞑子们年年劫掠,引得边境不安,才要召开边境互市,这样,今后便不会有蒙古鞑子南下劫掠的事情了。
边境安稳了,也就不会再打仗,今后还能省下来很多军费,算是一举两得。
至于刘凌不务正业的事情,作为兵部尚书,于廷益自然也要批判一番,但批完之后,于廷益话锋一转又说道:“若是边境互市召开了,那今后还有什么茶马走私的事情。”
“如此釜底抽薪,便再无茶马走私之事。”
最后便是程序问题,对此,于廷益则表示,一切程序合法合规,并无错漏。
再说了,最后你们不也还是知道了吗?
对于于廷益的辩解,言官们并不买账,他们觉得之前打了那么多仗,死了那么多人,他们蒙古一定要给个说法。
其次,对于这次批红盖章的谕旨,要发回重审,因为这么大的事,没有召开朝会便决定,是不合规矩的。
所以必须撤回!
这就有点给脸不要脸了。
决定是内阁下的,红是司礼监批的,事也是皇上同意的。
三大权力中枢都同意的事情,如今摆在台面上让你们商量,便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结果你还要皇上撤回圣旨重审。
这大周朝,是皇上说了算,还是你们言官说了算?
于是,就连老好人杨浦也忍不住了,他站出来道:“明发的谕旨怎可随意撤回?”
带头闹事的左都御史王之臣针锋相对道:“既有错漏,便必须撤回!”
“封还朱批是内阁的事情,与你何干?”杨浦反问。
所谓封还朱批就是内阁的阁臣觉得皇上的圣旨下的不对,只要内阁成员都同意,便能封还圣旨,也就是说这事皇上你不能干,再考虑考虑吧。
一般来说,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事情,内阁是不会动用这个权利的,毕竟圣旨被封还,皇帝脸面上也不好过。
再加上内阁有个无限媚上的严高,所以除了萧帝刚继位的时候碰到过几次这种事,后来便再也没有了。
杨浦的话是在说,我们内阁都没反对,你一个小官添什么乱。
王之臣也是掐架能手,他当即便道:“阁臣不言,御史自当言之,御史不言,我等食禄何为?”
这话已经是在骂人了。
翻译成白话就是,你身为内阁大臣,遇到这种事都不阻拦,还要我们这些御史阻拦,你是干什么吃的?
饶是杨浦这个老好人,此时也被气的七窍生烟。
他指着王之臣的鼻子怒骂道:“召开边境互市,利国利民,每年能为朝廷省下来数百万两的军费,又能避免多少边境百姓生灵涂炭。”
“你执意阻挠此事,是何居心?还是说,你看不得边境互市召开,是因为你也参与茶马走私案,怕耽误了你的生意!”
这就是用魔法打败魔法了,你说我收了蒙古人的银子,我就说你参与茶马走私,反正互喷也不用讲证据。
王之臣平日里指东骂西威风惯了,还没遇到过旗鼓相当的对手,一时间竟被喷的失了智,呆愣在原地。
但很快他便又反应了过来说道:“我王之臣收了蒙古人的银子,你现在就去我家看看,看看我家是什么情况,再看看你家是个什么情况?”
“若说收银子,谁能收的过你杨浦!”
杨浦没做官之前便家境不错,算是个大地主,当了高官之后,更有很多百姓主动将田亩卖给杨家,如今他在他老家坐拥十几万亩的良田,绝对算得上是个大土豪。
而王之臣这种人是典型的死脑筋,清廉奉公,谁也不鸟,就人品而言确是无可挑剔。
至于能力……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眼见好好的议政,就要变成街头大妈吵架,萧帝也终于是忍不住了,他看向户部尚书徐平问道:“徐平,现在国库里还有多少银两?”
徐平上前道:“回陛下,国库已经没银子了!”
此话一出,原本还无比吵闹的朝堂,顿时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王之臣瞪眼看向徐平道:“没银子了!去年市舶司和各地赋税收上来那么多银子,怎滴就没了?”
质问之后,王之臣又看向萧帝道:“陛下,臣参劾户部尚书徐平,监守自盗,大贪误国,请陛下明察!”
眼见萧帝亲自下场,于廷益和杨浦默契的站到一旁,不再出声。
而萧帝则盯着徐平道:“徐爱卿,听到了吗?王御史弹劾你呢!你有什么话赶紧说,不然,便叫刑部治罪!”
一听这话,徐平当即便跪到了地上:“启奏陛下,臣冤枉啊!”
“怎么冤枉了?”萧帝问。
徐平掰着手指头算道:“陛下,去年市舶司确实送上来不少银子,但那些大多都补了士兵们的军饷,百官的欠俸,还有冬天雪灾时候的赈灾。”
“再加上年底的时候锦州失陷,朝廷调派十几万大军前去辽东,一应军饷粮草便将国库的钱花去大半。”
“更何况,还有战死受伤的抚恤,立功的奖赏以及各种军械器具的消耗。”
“这些银子,全都是户部出的。”
“现在户部还欠着六十多万两的窟窿,要等到夏税收上来才能补上。”
“这些花销一应账目全都在户部放着,王大人若是想看,现在就能去看!”
徐平说的是实话,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柴米油盐尚且如此,就更不要说一个国家的经济运转了。
因为各级官员贪墨的原因,户部每年收上来的银子越来越少,若不是去年刘凌从市舶司拿出来几百万两银子送到京城,去年京城百官的工资怕是都难发出来。
就更不要说辽东大战了。
平日里当兵的军饷能够拖欠,军粮能够克扣,但真上了战场,不让吃饱喝足,不给现银,谁给你卖命?
所以,户部那几百万两银子一口气全干没了不说,还欠了一屁股窟窿。
如今的徐平就等着夏天的赋税收上来还债了。
王之臣闻言也仔细盘算了一遍,发现徐平说的也确实在理,但很快他又发现了漏洞,说道:“那今年市舶司的银子怎么没送上来?”
“如今都夏至了,市舶司少说也要有一百万两银子送上来啊!”
徐平闻言翻了翻白眼道:“市舶司的事情还是刘凌担着的,不归我管!”
王之臣闻言当即道:“启奏陛下……”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萧帝便替他说道:“你是不是要弹劾刘凌,弹劾市舶司啊?”
“呃……正是!”王之臣勉强说道。
萧帝并未理会他,而是对徐平道:“徐爱卿起来吧!”
徐平闻言站起身来,眼睛却还狠狠的瞪着王之臣。
后者虽心中有些发毛,但脸上确是不惧,甚至还反瞪了一眼。
萧帝见状,直接说道:“徐平,朕问你,旅顺、镇江堡、盖州卫、庄河镇、龙脖山五座城池的修建至少要多少银两。”
许是对王之臣的极度痛恨,徐平索性开始帮刘凌说起了话。
“回陛下,修建旅顺城的花费市舶司已经报上来了,共计六百万两白银。”
“这件事,之前在朝堂上也已经议过了,并无错漏。”
“至于盖州卫和镇江堡二城,因为是由原本的城池改建,且工期不紧,所以花费各自约一百万两左右。”
“至于庄河镇以及龙脖山,虽说多是由本地百姓徭役建造,但因为没有旧城支撑,且物料运输繁琐,故而花费也应在一百万两银子左右。”
“这还不算这五城的一应军械配置,总的来说,单辽东一地,花费便在千万两银子以上。”
“这些钱,全都是市舶司直接调拨的,户部并未参与。”
此话一出,王之臣傻眼了,他只看到了去年市舶司赚钱如井喷,却不知道,一场仗打完,花的钱比溃堤还要快。
按着户部的说法,别说今年市舶司交不上银子,就是再过两年也未必缓的过来。
接着,萧帝又看向于廷益道:“于爱卿,若边境互市召开,且不说能赚多少银子,单是军费能省下来多少?”
“每年至少两百万两!”于廷益道。
听到这个数字后,萧帝又看向徐平道:“徐爱卿,按你估算,若不开互市,今年也没有灾荒,朝廷今年的税收,够不够花销?”
“不够!”徐平果断道:“至少还要差一百多万两的缺口,若是有地方闹灾荒需要赈灾的话,缺口只会更大。”
说到这,萧帝直接道:“好,既然今日群臣都在,那便表决吧。”
“同意召开互市的,站到朝堂右侧,不同意的站到左侧。”
“那边人数多,便听谁的。”
“不过,我丑话要说在前头,若是不同意召开互市,到了年尾,国库又出现了空虚,需要拖欠俸禄,到那时,谁不同意便先拖欠谁的俸禄!”
“好了,站位吧!”
此话一出,原本吵闹不止的一众言官们全都哑火了,这些人没什么计划外收入,平日生活全凭死工资过日子。
如果因此断了俸禄,怕是要喝西北风去了。
而以严高、杨浦、于廷益为首的几位重臣,全都默契的站到了朝堂右侧,那些墙头草的官员一看,也立马站了过去。
左侧便只剩下以王之臣为首的御史言官们了。
萧帝见状眉头一皱,问道:“怎么,王御史还觉得,不应该同蒙古召开互市吗?”
王之臣已经被逼到了死角,他看了看萧帝,又看了看身后满脸犹豫的同僚们,最终他也只得低头说道:“为国事计,臣同意召开边境互市,但保留原有意见。”
“那些蒙古鞑子未必会老老实实做生意,而且,此事若是促成,那么那些战死于边关的将士和死于蒙古鞑子屠刀之下的百姓又该何想?”
“他们难道就白白死去了吗?”
说到这,王之臣竟抹起了眼泪。
这时,萧帝也才想起来,这老小子是晋州人士,而且小时候家里还被蒙古鞑子们烧杀过。
他父亲便死在蒙古鞑子的屠刀之下,他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把他拉扯大,并供他读书识字。
其中辛苦,外人根本难以理解。
看着哭哭啼啼的王之臣,萧帝给于廷益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即会意的拿出了他的杀手锏道:“陛下,昨日兵部收到了蒙古三部落的求和文书。”
“三部落大汗,均承认之前过错,并愿意向我大周称臣,且希望认陛下为兄,他们为弟,今后双方永结同好,再不行刀兵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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