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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洞开的殿门钻进来的冬日暖阳,终于将这座不知藏在晦暗中多久的大殿照亮了。韩非玉按捺不住内心的欣喜,深一脚浅一脚地直冲背对着殿门,盘腿坐在蒲团上的小老头奔去。
殿内阴冷空寂,韩非玉第一次觉得走到师傅身旁的路,如此漫长。
他的脚步越来越慢,慢慢停在了冯予弘身后三步外,随着眼睛慢慢适应殿内昏暗的环境,韩非玉欣喜雀跃的心再次冷冻凝结。
在他的印象中,自他记事起,冯予弘从来都是道袍整洁如新,发髻纹丝不乱,修道多年,他身姿矫健,龙行虎步,气势如虹无有颓唐之态。
可此时,眼前这个发髻散乱,灰白斑驳的碎发散乱地披在肩头,身躯佝偻萎靡,道袍背后也遍布点点血迹的老头,韩非玉不敢相认…
“你回来得比我预想的快一些…我本还怕等不到你了…非玉,你来。”
冯予弘干涩暗哑的声音,将韩非玉凝固在原地的脚步融化,他迈动重若千钧的腿脚,一步步挪到了师傅身旁。
宋星熠和郝甜甜亦步亦趋地跟在韩非玉身后,停在十步之外,担忧的望向殿中的师徒二人。
好不容易绕到师傅身旁的韩非玉,一眼就看到师傅的双眼下干涸的血迹,那样的血量…师傅的眼睛是保不住的…
师傅嘴角也有血迹,整片胸前浸满了血渍,将灰蓝色的道袍晕成黑色,辩不明是师傅的…还是别人的…
韩非玉心中大痛,喉间发紧,嘴角开合颤动数息发不出一言,面容空洞无物,只眼泪大颗大颗默默地往下掉。
“好孩子,不要哭。”
“万物生于天地之间,复归于天地之间,死亡是必然的归宿,当顺其自然而已。”
韩非玉是他一手带大的,冯予弘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脾性,可是话虽如此,他摸索着抚上自家徒儿尚且稚嫩的肩膀,内心深处都是怅惘。
原本以为上天选这孩子做我正源教继任者,是看中这孩子有道心,心性脾气武学天赋出众,能将我正源教发扬光大。
不成想,自己这老家伙不中用啊!这偌大的正源教只能压在这副还没长成的肩膀上…
冯予弘相信韩非玉定能做好正源教掌教,只是自己这一去,他小小年纪就要撑起偌大教派,上无长辈撑腰,其中该有多少艰难…
他才十六岁,如有人刻意为难,又该如何…
“咳…咳咳…”
万般愁思让本就强弩之末的冯予弘气血上涌,呛咳不止。
韩非玉握着肩膀上的手,那手干瘪冰冷,再没了蓬勃生机,他手指探了探师傅的脉息,心下一痛。
功力尽散之相…
他咬紧牙关,将满心的悲痛压进喉间,吞咽了下去,眷恋的趴伏在在师傅腿边。
冯予弘慈爱地为他顺着发尾,满心怅然。
“好孩子,天意如此,莫要伤心,师傅此生有你们四个徒儿,享尽天伦之乐,本应了无遗憾,只是…”
“只是想到这偌大正源教落在你一人肩上,为师总觉亏欠于你。”
“为师思考良久,发现自己着相了,我正源教本也无需如此计较声明,名扬四海也好,没落无名也罢,非玉,无需过多计较,万事随心随缘,不要太过苛责自己。”
“你小师兄虽然跳脱,但本性良善,也算可靠,重要之事可以放心交付于他。”
“如遇险情,找那三个老家伙去,他们虽然看着老奸巨猾,实则为人秉直刚正,又疾恶如仇,可以信任,咳咳…”
似是大限已至,冯予弘的身体缓缓倾斜,被韩非玉一把搂住,才没有软倒在地。
冯予弘本以为自己修道多年,早已看淡生死,可真到了这个关头,却发现怎么也舍不下,并非怕死,只是有诸多的担心。
“非玉啊…你师伯们,小师叔和你的两个师兄,我亲自带走了,他们化作黑水了无踪迹,我并无牵挂…”
“你和于安…让我如何…”
韩非玉和乐于安在襁褓中时便来到冯予弘身边,名为师徒,也做父子。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弥留之际,冯予弘呼喝着咽不下最后一口气。
韩非玉吞下梗在喉间的巨石,艰难地说出进殿之后的第一句话。
“…师傅,我和小师兄会好好的…您放心吧…”
“你们…随心所欲…不要拘泥于这方寸之间…什么都不用管…先祖那里有师傅在…师傅给你兜着…”
纵有万般留恋也总要一别,冯予弘艰难地用自己人生最后一言,宽慰了小徒弟,便撒手人寰了。
“好…徒儿听您的,都听您的…”
这个仅十六岁的少年,再也压抑不了自己的放声痛哭。
一夕之间,他失去了所有的长辈…
今日之后,他便再没了流泪的资格,就让他痛快哭一场吧。
宋星熠和郝甜甜守在他身旁,不声不响给他无声的陪伴。
“哎…”
欧洛天背靠殿门,仰望着碧空万里,为这样的人间惨剧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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