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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勾梆子紧紧抓着厨房不撒手因为这是他除了工资以外的财源。每天来赌博的人不拘数,有多有少,做出的饭菜档次也不一样,有时就是简单的小葱虾酱大饼烧饼,有时就是鲍鱼龙虾,有时是几箱啤酒,有时是茅台五粮液。老板没法核实对账,赌场按百分之十提水子,这点吃饭的钱也不值细算,加之对他的信任,勾梆子在厨房的收入实在不菲。勾梆子小时候有点痴傻呆乜,大些了胡作闷楞。但现在,那些谁都拿他取笑,谁都可以欺负他的缺点,却都成了他独一无二、谁想装也装不出来的优点,或者叫独有的特长。最关键的是,有一天他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意识到别人都认为他傻,——这份傻还总能沾光——就半真半假地继续傻下去了。当他觉察到有人认为他傻,诚心逗他,他就故意说出一些傻话。当他觉察到有的人认为他楞,不敢惹他,他就对这样人更楞,故意说一些楞话做一些楞事。洗浴里赌场中有人闹杂儿,他就拿棒球棍狠打,直打到所有观看的人的心都颤抖起来才在强烈劝阻下住手。有一次一个玩闹儿因为一个小姐大闹洗浴,把二楼休息室的大部分灯都砸了。勾梆子亲自上阵,用棒球棍打他。没想到那人被打急了,掏出了一把手枪,对着勾梆子连开两枪,他两条腿全被打中。那人枪玩的很熟。但顽强的勾梆子拖着鲜血淋漓的双腿,愣是扑上去抢下了那人的枪。然后用枪顶着那人的头,说我打死你信吗?那人说我是吓大的。沟帮子说打死你我只需动一动手指。那人说你打死我我还要感谢你,因为生命本来就没有意义。结果勾梆子真的扣下了扳机!不过不是让子弹射向头部,而是对准了那人两腿分叉处的裆部。勾梆子说既然生命没意义,就别让你儿子再来这个世界混了。沟帮子站起来,吹了吹枪口的尾烟,说我打死你就没人给你大哥带话了。
沟帮子断定,此人表面看像是穷极了来似讹钱,实际上是另一拨——和老板做对的那一拨——的人,是诚心来砸场子的。
傍边站了三四个那人带来的人,但都没出手。因为他们看到勾梆子实在太他妈的虎了,不但两枪都没吓唬住,还出此毒手!
此战过后勾梆子在江湖中人气爆棚登顶。连老板都不敢轻易带他出去了,怕他惹下不可挽回的大祸,就让他在这看场子当经理。恶有恶的好处,沟帮子恶名远扬以后,洗浴的生意不但没有像有的人预测的会一落千丈,反而更加红火了。尤其是赌场,赌客们一看开枪打人都没事儿,玩钱就更不会被抓了!全城乃至周边几个县的好赌的人都过来玩。一时间一票难求,许多人挨不着桌子,只能站到外圈的凳子上一把一把地投注。勾梆子曾在赌场放言,一不许闹杂。二不许吃腥(做鬼)。三不许赖账。赌场的名气吸引了更多小姐像蝗虫一样扑过来,洗浴中心进入繁盛的良性循环的轨道。
马仔每天上午开了电动三轮车到市场买菜,不用现金,水果蔬菜鱼虾牛羊肉都是固定摊位,只需记账马仔签字。摊主说我多写二斤,返给他一半,一斤的钱。马仔不干。摊主说前头的都是这样干,也不多,梆子也知道,也不在乎。你弄个仨瓜俩枣的买烟抽。马仔说我不抽烟。买酒喝?马仔说我不喝酒。那找个小姐你总愿意吧?马仔说你再说下去我换别人家了?!摊主说我的意思是找小姐做足疗按摩洗头,没别的意思。像你这么标致的小伙儿,别说花钱找小姐,就是好人家的女孩想跟你也得陪送房子陪送车,还得排队……你再说!再说我真走了!……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咱公事儿公办!
马仔精心研究菜谱,川菜津菜鲁菜八大菜系,炒菜烫菜炖菜,做各种馅的包子饺子,研究各地打卤面,鼓捣各种面点。研究酸甜苦辣的搭配,各种颜色的组合。研究用萝卜苹果黄瓜雕刻出各种式样的小玩意儿放在菜上。每天十四到十八道菜。小春和一个叫小丁的十四岁的外地离家出走的孩子给端到牌局的边上的一张大长桌子上,自助餐,酒水在另一张桌子上。赶上一天人多,马仔就多加菜,但保证不重复。玩牌的人问是不是换厨师了?小春说对,大伙儿玩好还得吃好不是吗?老板特地从北京钓鱼台请来的厨师,怎么样?够味吗?时间一长,好多今天没来这玩牌的,也晚上赶过来吃饭喝酒,一时人气爆棚。勾梆子早在马仔一来就跟他说,只要你不嫌累,随便做,韩信用兵,知道嘛意思吗?呵呵,这是个成语,你不知道,叫韩信用兵多多益善!这是兵法,你懂嘛?
勾梆子让小丁丁把马仔喊到办公室,一脸慈祥语速缓慢语重心长地找马仔谈话。
——勾梆子现在对生活有了新的感悟。他悟到,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物,必须拿出人物的样子。必须像人物那样说话,慢条斯理字正腔圆,必须说俩字停三秒,给自己留下回转的余地,必须说一句留半句,给听众留下自己琢磨的空间,必须松弛脸上的肌肉,掩盖住眼里的阴谋,必须始终保有浓浓的亲和力。现在他隔三差五找小春、大粒子、小丁丁、做卫生的张姐、巡夜的老李人等谈话,找前台二楼三楼的领班谈话。找个别他看得上的技师谈话。谈什么不重要,关键是谈话的过程,表情的把持语句的把握。练习,只有不断的练习,才能赶上老板的脚步,才能有机会和老板出入官员和大人物的场合。不然自己永远是个土里鳖的土包子。他认为那些大人物的谈话表情也不是与生俱来的,他觉得他们可能以前也和自己一样,被别人称为流氓,但现在穿了西装说话拿了架儿了,也就成了大人物。他觉得一个人要想成为大人物,没有捷径可走,只有学习,学习,再学习。他办公室挂了一幅画,画面上是一个人猫着腰爬山,险峻重叠的山只有一条弯曲的小路。画两边是一副对联: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但几经实验,他发现其中有矛盾的地方,就是如果你想装,拿架,儿,形象是高大起来了,但亲和力就淡了。就有讲原则公事公办的样子了。他觉得那样对外行,对自己人,对自己统治的人,还应该让他觉得不见外才好。勾梆子悟性之好,就到了如此神奇的地步!他不但爱学习,还会学习,懂得了取其精华去其糟泊!所以,他找统治内的人谈话,不愿像他们那样说话绕弯子。有时他也怀疑,是自己装逼的功夫还不到?但最后他还是毅然觉得那一点并不可学。所以他的谈话,比没没成人物的时候更加单刀直入。
他让马仔坐坐,别拘束,坐坐。等马仔坐定,他说小老弟,你是咱自己人,是从小跟我的小弟,我今天找你,是没把你当外人,也想关心一下你,所以我有什么说什么,我这人直,你不会不知道吧,听说你因为一个并没有碰过的女的而想跳湖?
马仔一愣,一是为这话,二是为说出这话的人。两者都让他感到很突兀。说,我是来做饭的,跟女的没关系。
他很不高兴勾梆子问这个。
好,好好,太好了,一出口就知道,还是我当年的小弟弟!太好了,很高兴地看到,我当年的小弟弟还没被这个社会污染。好好,弟弟爽快,哥哥我也来直的,这才是哥们儿之间说话。实话说,哥哥我今儿个找你谈话,就想给你解开爱情这个谜团。女人,你玩多了就知道了,也就那么回事,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你失去了一朵鲜花,可能就拥有了整个春天。这话你明白吗?
马仔被惊呆了,被勾梆子的用词和慈祥的表情惊呆了。他仔细打量勾梆子,这才发现他真的变了,不光身体胖了,以前的肋排膨胀起来成了大肚子,细细的脖子粗得,和那鞋拔子一样的下巴连到一块儿了。曾被自己的三叔——疯子的丈夫打掉的上下四个门牙现在比真牙还有光泽,这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烤瓷的?洼坑脸长鼻子塌陷的两腮,以前跟狗脸一样,现在竟然都被肉填满了,还真像个大人物了。要不仔细看,还真没看出这些变化,是啊,刚来时见到他,还真没仔细看!尤其当爱情这个词从那翘着的烤瓷的牙齿中蹦出来的时候,马仔真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直勾勾地看着勾梆子,一种敬佩油然而生!
勾梆子不知马仔嘛意思,被看得有点发毛,晃晃脖子松了松领带,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他明白马仔眼里的东西,但不准备揭穿,也不想解释辩护。这种眼神最近他见了很多。但从马仔眼里看见,多少还是有点烦,心想,别人这么看我行,你小崽子也这么看我?还拿以前的眼光看我?还是瞧不起我?可勾梆子不打算计较,他始终就觉得马仔是个好孩子,有所偏爱,不然自己不会费劲巴力举着他,让他看疯女人的裸体。他觉得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那份待遇。
勾梆子说这样吧老弟,他站起身从老板椅上走出来,走到老板台前,半个屁股坐到老板台上,弄了弄白衬衫袖口晶莹发亮的深蓝色钮扣,翘着的一只腿,膝盖把笔直的裤线折弯,以显示那裤线是多么的笔直。他说,为了表达你对洗浴中心的突出贡献,我决定从今晚起,我把小小派给你,专门服侍你,给你当老婆,临时的,先干十天,十天后你腻了,我再给你换人。说着,把一把钥匙扔给几乎成了傻子的马仔。马仔慌忙接住。
嗯?怎样?我跟你说,小小可是百娇园的头牌,是你大哥我亲自出马给挖来的,那屁股蛋子,你摸一回就会舍不得摸第二回!
马仔觉得自己再不说点嘛就有些过不去了,虽然是发小,但人家现在是个人物,是这里的老板。就说,帮哥,我真不想那事儿,我就想在这学学炒菜,以后当个厨师,攒够了钱,自个开个饭店嘛的。我现在不想这些事。
勾梆子呵呵笑着走过来,轻轻拍了拍马仔的肩膀。说,我说小老弟儿——他转换成了东北口音,你说你这是做啥子嘛——四川话,抬抬头了(拉长音)——广东话,你看看你看看——河南话——你咋这样泥(呢)!
马仔说真的帮哥,你还是让我好好做菜吧。说完,站起身往外走。
站住!勾梆子有点不高兴,真你妈没礼貌,我这还没说完呢你就走是吧——天津话。真你妈孙子——北京话。我告儿你,你要是在这干,就得听我的——转回本地话。我这也是为你好——普通话。告儿你啊,把钥匙拿着,今晚上小小过去,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谁让是我第一个领着你找的小姐呢,我得负责到底!他把马仔放在桌角的钥匙拿起来扔给马仔,马仔慌忙接住,使劲儿看了一眼勾梆子,关门出去。听见勾梆子在屋里哈哈大笑起来。
马仔回到宿舍——洗浴后院的平房——把衣服鞋子牙刷电动刮脸刀,大小常用物件收拾到箱子里。他看看表,三点半(下午),快走,不然一会儿要做饭了,做完饭就太晚了,没车了。等收拾好,又想,这么匆忙走了,晚上饭谁做?晚上赌客最多,现在去做恐怕都得很赶落,我这一走,没人做饭怎么行呢?他犹豫着,这时就听大粒子在外面喊他,他急忙把箱子推到床底下,躺到床上。
大粒子进来,说你小子该做饭了啊,都几点了还睡。
马仔说你管呢,吃饱了撑的。转身面向墙壁。
大粒子嬉皮笑脸的凑到跟前,扳他的屁股,笑嘻嘻地说,我哪能管你呀小弟,你现在已是人物了。梆子今儿找你干嘛?说说干嘛?
马仔一看这张脸气就不打一处来,心想,因为你我也得走。自打来到这里,大粒子隔三差五找他借钱,一开始开玩笑,找到厨房拍马仔的肩膀,说,诶,弟弟,考验你的时刻到了,考验你够不够哥们儿的时候到了。马仔看一眼他,意思是问他干嘛?他说,你还有钱嘛,借给我二百。马仔为他的幽默,笑笑从口袋里掏出钱给他。可没过两天,他又来了,说弟弟,这回考验你的时候真的到了,我真没钱了,给我来五百,别你妈二百二百的跟打发要饭的似的。马仔又为他的幽默逗乐了,掏口袋,说就这些了,都给你。
大粒子有时偷着跑到赌场去投两把。勾梆子有规定,本中心员工不得上三楼找小姐,不得去四楼参与赌博。小春胆小不敢去,大粒子总偷着去。他没嘛钱,最多一注一千,那是刚发完工资的时候。平常就二百二百地下注。结果,投小的总赢,赢半天一投大的,准输。还得赔上些。还总不死心,所以领完工资没几天就都输光了,输光了就找小春丁丁做卫生的张姐巡夜的老李看门的老张借钱。跟马仔借的最多,两个想法,一是他认为马仔有钱,他买过菜,知道会有不少回扣。——马仔说过从不拿回扣,他不信。二是觉得马仔能有今天这份肥差,那是他给的机会。有一次马仔不给他钱,他急了,就说出了这想法。马仔当时就要走,不干了。他怕让勾梆子知道了,就又死拉硬拽地不让马仔走。现在找到宿舍来,马仔猜他又是没钱了。
马仔说你是不是又没钱了?
大粒子笑了,说这回你还真猜错了,这回还真不是找你要钱。梆子刚跟我说了,让我领你去房子那看看,看看你还乐意吗,还要不要再买点东西。
马仔说我不去那,这挺好。他把身体又转向里面。
大粒子说你真你妈大傻逼,你知道那屋子装修得跟宫殿似的,是专门供一些大人物休息的,一般人想进还进不去呢!
你愿意去你自个去,反正我不去。
你不去可不行,梆子把这事已经交给我了,说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哪怕去了不干,就看看小小的表演也行。
马仔说我就不去,再逼我我就回家不干了。
大粒子说你真不去?……好,我跟梆子说。这可不赖我,是你自己不去的可别赖我。说着,走出宿舍。
躺了一会儿,马仔觉得再不去做饭真的晚了,不再犹豫,迅速起身拿起白大褂,出门向厨房走去。
今天马仔没有大展拳脚,匆匆把两个下岗女工洗出来的肉和菜炒了几个就收场,紧着回宿舍。
他一进宿舍,看见床上坐着一个漂亮小姐。他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小姐看了一眼马仔,笑眯眯地说,你就是马仔吧。
马仔不是你喊的。
小姐哏哏哏笑起来,说我就喊,我诚心这么喊的。我吃过你做的菜,特别好吃,我去过厨房,见过你,觉得你特别爱人,早就想认识你了。说着,从床上站起来,诚心把硕大的胸抵到马仔的胸前。
马仔绕开,低头附身朝床底下掏箱子。结果没有了。
你是不是找箱子?大粒子刚给拿走了,他说你今儿就要走,还真说对了。说实话,我就佩服你这有性格的人。说走咱就走,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可你这样走也太不仗义了,梆子哥平常对你这么好,今儿个还把我派来挽留你,你要这么走了,也太屈枉人心了吧。
马仔说那你甭管。
我怎么能不管呢,实话说,我觉着你这是瞧不起我们做小姐的。……我们做小姐的怎么了?一不偷二不抢,靠出卖自个儿的肉体致富有什么低贱的?没有你们这帮好色的男人,哪会有这么多小姐?
马仔说我可没说你们下贱啊,你自己怎么说我管不着。
你没说可你就是这意思,你的眼神已经透露了你心底的秘密。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我一眼就能看穿他们在想什么。虚伪,天下的男人都是最虚伪的。不过我看你倒是挺实诚的。像你这么又爱人又实诚的人,这社会可不多见了。
你说完了吗,说完就走吧,我要睡觉了。
哏哏哏,我就是来陪你睡觉的呀。马仔哥——。说着从后面搂主马仔的腰。马仔浑身一激灵。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两个硕大的、有深深沟壑的皮球正抵着他的后心,心里痒酥酥的。
马仔挣脱开,说你快出去,不然我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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