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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从心请姬既望帮助自己再次入梦。那个只有一条漫长黑暗的街道、往来之间只有一辆公交车的噩梦。
“我不能一起吗?”
长角的小龙人仰头看着挂满各种渔获的铁皮车子,如是询问道。
“可以。”宋从心看着缓缓停靠在公交车站旁的车子,一时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只是想尝试再走一遍这个梦。”
姬既望跟着宋从心上了公交车,两人在公交车的中段寻了一个相邻的位置坐下。车上往来的人群依旧是漆黑单薄的剪影,无论上车还是下车之人皆是过客,因此宋从心心里并没有这些人具体的形貌。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着窗外不停往后退去的路灯与商铺。
尽管这个梦境已经被姬既望折腾得面目全非了,但宋从心知道,这个梦境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
这条长街,曾经是一条漫长孤寂得令人窒息的旅途。但搭乘公交车的少女在这辆车上的情绪通常都是后怕而又平静的,因为她曾经以为自己只要登上这俩公交车,便可以逃离那永无止休的“噩梦”。就像首尾相连的衔尾蛇,这里是噩梦最后的逃离,也是噩梦最初的开始。
缓缓前行的公交车最终在一处老旧的公寓门前停下了,姬既望跟着宋从心下了车,看着门窗紧闭、灯火皆无的“家”。
“准备好了吗?”宋从心将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掌中的钥匙插进了门锁,拧动门把手,缓缓推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是扭曲而又复杂、狭小又黑暗的水泥甬道。
一个穿着棉袄的少女背对着宋从心与姬既望,浑身僵硬地站在水泥浇筑的迷宫前,无需多言也能从她的肢体语言中品出一丝绝望。
姬既望盯着那个少女的瑟缩的背影看了许久,忽而笃定地道:“宋从心。”
“嗯。是我。”宋从心颔首,没有否认,“走吧,我们去梦的‘尽头’看看。”
在少女打开门的瞬间,她进来时的门便已经消失不见了,仿佛被迷宫吞没了一般,即便想要回头从来时的门口离开也只能看见一堵冰冷粗粝的水泥墙。少女开始了奔跑,宋从心与姬既望便这般跟在那少女的虚影身后,看着她像只无头苍蝇般拼命地寻找着离开的方法。
“梦是大海漂浮的冰川下掩藏的更庞大的自己,就像游弋于深海中不被人看见的蓝鲸。”姬既望的言语一如既往的充满了奇妙的隐喻,他凝视着在黑暗中奔跑的少女的背影,“迷宫是失落的心,长街是孑然的影,但梦中的你,一直都在游弋。”
宋从心的噩梦并不是静止的,这意味着她的梦并非单纯的情绪与现实的投影,它有一个未能完成的“目的”。
“如果想要离开‘迷宫’,那长街便是‘目的’;如果想要回家,那‘迷宫’便是‘目的’。”宋从心摇了摇头,“但二者皆不是,在外头时,我想回来。回来时,我又想出去。”所以梦境里的自己,究竟是为何在寻寻觅觅?
之后,宋从心与姬既望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两人追随着少女的背影,看着她不停地向前奔跑,慌张无措地转过一个又一个地拐角。终于,昏暗无光的水泥迷宫中出现了一道冰冷的裂隙。
一线月光洞穿黑暗,对于逐渐绝望的少女而言,那简直就像救赎一般。于是,她支撑起疲惫的身躯,再次义无反顾地朝前方跑去。
“每当‘她’将要绝望时,前方总会出现一丝光明。”宋从心垂眼,用仿佛谈论他人的语气说起自己,“就像事情总会在绝境处迎来转机。”
少女在迷宫的尽头中找到了一扇门扉,她用力打开门扉,门后是一处单调破落的庭院。
枯死的老树,半折的笤帚,一张歪歪扭扭的椅子,这便是庭院的全部。
然而,少女将庭院中的景象尽收眼底时,眼眸却微微亮起。她取过笤帚与椅子,将椅子垫在脚下,爬上了老树,借由延伸出去的树枝与笤帚,她近乎狼狈地爬上了庭院的外墙,紧拽着卡在树枝间的笤帚作为缓冲,翻身跃了出去。
“走吧。”宋从心微微一笑,“梦就要走到尽头了。”
宋从心与姬既望自然无需那么狼狈,他们微一纵身便越过了墙壁。围墙后头便是那条长街,头发上沾染着草叶的少女呆呆地注视着熟悉的街景。
“梦到这里,‘她’往往会选择再次登上公交车,重复先前的梦境。”宋从心曲指弹出一道灵光,没入少女的眉心,“但偶尔,她也会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无解的梦境。”
公交车缓缓停靠车站时,姬既望看到,愣怔在原地的少女突然间猛地向后退了一步。随即,她调转方向,毫不犹豫地朝着公车来时的方向跑去。
“梦里‘她’一直在前进。”宋从心和姬既望也二话不说便追了上去,“但某一天,‘她’意识到前方无路可走时,为了破局,‘她’决定去找过去的自己。”她探索了梦境的全部,但唯独公交车来时的方向,是没有“少女”存在的旅途。
那在梦的彼方中,会有什么呢?少女气喘吁吁地奔跑,渐渐的,她跑不动路了,只能在长街上慢慢地走着。
突然,少女在一家店铺前止步。那是一间很奇特的店面,与周围光怪陆离的餐饮杂货店铺不同,这家店没有招幌子,门店前还蒙着许多漆黑的纱帘。姬既望顺着少女的视线去看店门前的牌匾,然而,那里只有一张被黑纱悬起的微笑假面。
“找到了。”姬既望听见宋从心这般说。
她话音刚落,前方原先还在踌躇犹豫的少女便深吸一口气,大步迈入了店中。
看着少女的反应,姬既望突然便有些好奇,这个梦对于少女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身为天生便掌握织梦权能的鲛人,姬既望很清楚,梦通常是无序的、混乱的、不受控制的。正因为梦不能被理性掌控,所以它体现出来的往往是人内心深处最不想被人窥见的真实。每一个梦境都是饱满丰盈的欲望之果,承载着那些虚妄混乱、不敢对外人言语的渴求。
而宋从心这样的人,她会渴求什么呢?
姬既望不等宋从心招呼,自己便先一步踏入了店中。眼前突然一暗,这间蒙着黑纱的店铺内只有最黯淡昏黄的烛光。在他人的梦境之中,姬既望只能看见梦境之主所能看见的一切,因为梦是基于梦主自己的想象。即便姬既望本身并不受黑暗的影响,但他此时也只能做到最基本的视物。
“欢迎光临。”店铺内站着一位戴着面具的人影,祂举着一盏烛灯,看不出是男是女,整个人像根竹竿似的立着,“请随意观看,客人。”
不算宽敞的店铺内,墙壁上,货柜里,满满当当的摆满了面具。
那些面具绘着或精致或狰狞的花纹,挤出一张张似是哭泣似是大笑的模样,空洞洞的眼眶就这样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站在店铺中的少女。
实话说,那实在是相当惊悚诡异的场景,这间狭小的面具铺比外头寂寥的长街与无尽的迷宫都要来得阴森诡谲。但奇异的是,面对那微弱的烛火与满室的面具,少女却好似松了一口气。
姬既望能感觉到她放松了下来,随意地在店铺内走动,甚至她还颇具闲情逸致地伸手,拿起柜台上一张微笑的面具。
少女认真地对着柜台上的面具一张张地看过去,仿佛在挑选将要送人的礼品,反复斟酌,细致而又专心。
宋从心渴求的东西是面具?姬既望偏了偏头,他觉得,面具或许是一种梦的隐喻。
宋从心看着挑选面具的少女,没有开口说话。姬既望便也继续看了下去,他看见少女拿起一张假面准备戴在脸上,那提灯的人影却突然开口道:“客人喜欢哪件呢?需要我帮忙挑选吗?”
少女的动作突然顿住了。她拿着面具的手放下了,随即,姬既望看见她望向了提灯的店主,摇了摇头。
“戴上面具会活得更轻松哦。”
少女沉默,却是把面具重新放了回去。
“好吧,如果这是你的选择。”举灯的店主意味不明道,“门在那里哦。”
少女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门扉,放下面具的少女像是终于找到目的地一样,义无反顾地朝着门扉走去。
姬既望回头看向宋从心:“门后面是什么?”
“……”宋从心微微一笑,“是梦醒。”
梦中的少女用力地打开了门扉,灿烂明媚的天光将她隐没。她大步向前,抛下了自己的梦境。
“‘她’在梦里追寻的,一直都是梦醒。”
……
宋从心埋下最后一颗花种,拍拍手上的尘土,从地里站起。
这两年来,她陆陆续续在自己的山头上种了许多花,偶尔她会细心地修剪枝丫、浇水施肥,偶尔她忙起来会十来天都不管不顾、任其野蛮生长。渐渐的,原本只有草木的太素山上被种满了各色的鲜花,第一年时,地里还是“草盛苗稀”,如今,花藤已经爬上了建筑与木架,连绵成溪。
她种下的花,有些活了,有些死了。
她想救的人,有些得以重见天光,有些却仍沉沦在昏暗无光的苦海。
但她想要做些什么,多多少少做些什么,绵薄之力也好,微不足道也罢。即便打开一扇门扉之后面对的将是更深的绝望,她想要的也是真实的梦醒而非虚假的幻梦。
因此,她在秽土中种下一颗颗的花种,等待又一个春华吐艳的花季来临。
……
纳兰清辞得知拂雪师姐终于出关之时,她一改往常的从容优雅,近乎失态地奔向了内门。
太素山的结界已经开启,第一时间察觉到结界消弭的同门们吵得不可开交,为了一个“拜访拂雪师姐但不可扰了师姐清净”的名额大打出手。手持令信、算得上首席左膀右臂的梁修与纳兰清辞却没有这么多的顾虑,两人找上了同样持有令信的应如是与令沧海,叩山府而入太素山。
在前往太素山的那一路上,纳兰清辞跌宕起伏的心绪久久难以平静。她有许多话想要向师姐倾诉,但她又觉得自己或许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纳兰清辞打了一肚子的草稿,搜肠刮肚地想了许多可以相谈的话题。
但当他们真正登上太素山时,一行四人却突然愣怔在原地。
曾经清冷寂静的太素山上不知何时开满了鲜花,开满紫蓝色花簇的花树分立两侧,环绕湖水而生。纷飞的花瓣与蜿蜒的紫藤,那颜色好似也浸润了天空,渲染出如梦似幻的光影。当人行于其间之时,难免怀疑自己是否正身临幻梦,这人间春华才会尽入怀中。
而那白发胜雪的身影便伫立在花海之中,背对着他们,仰望着天空。
时隔多年,纳兰清辞依旧无法忘怀那一场景。她想不明白,为何人间会有拂雪师姐这样的人存在。
一个人若被尘世所伤,她或许能看开,或许能放下。但她要如何在凝望过深渊之后,仍保持着自己对人世的怜爱?
尘世的霜雪披了她满身素白,她却在人世间种出了一片花海。
【第三卷掌教首席苦刹篇肝肺凝冰雪,生花黑土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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