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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十大古琴名曲之一《白雪》,与宫调《阳春》并列齐名,因战国楚地宋玉之逸事,而有了“下里巴人”与“阳春白雪”的成语。宋从心弹奏的琴曲,实际上并不存在于这个与故乡相似却又不同的地方。大抵是因为两处地界的灵力差异,以至于文明的发展轨迹在某个节点中发生了重大的偏移。在这个与前世和而不同的世界中,有全新的文明诗篇诞生于世,也有本该出现的明珠瑰宝湮灭于历史。
而对于宋从心来说,她自前世带来的记忆,是与此世产生对照的光影,是证明另一个世界的“宋从心”真正存在过的痕迹。
《白雪》顾名思义,“取凛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依照常理而言,古琴琴曲往往离不开静、淡、幽、清的意境。在战场这种喧嚣嘈杂的地界,古琴的意境往往十分容易被干扰,最终导致旋律不达曲意。
然而,当第一声音律响起之时,宋从心因战斗而沸腾鼓噪不已的心绪突然间便平静了下来。明明下方是熔炉烈火、妖物肆虐,但宋从心却似乎穿越了时光的罅隙,回到了曾经苦练琴艺的每一天。
那湃在水中芬芳四溢的栀子,屋檐下偶尔发出清脆声响的风铃,纤细秀致的文竹与空气中氤氲的新雪的气息……宋从心轻阖眼帘,她的魂灵如渐融的冬雪一般化进了这一方天地,《心修青莲诀》的心法被催生到极致,她拨弦,无形的旋律如冰湖正中漾开的涟漪,一层一层地涤荡开去。
风凛冽,看八荒无尘也,老天轻作雪*。白衣少女璇袖一拂,漫天飘零的细雨忽而霜化、凝结,化作冰冷脆弱的六出花。
光皎洁,白纷纷——宋从心缓缓抬手,她五指微微并拢,掌心寒芒闪烁。万树寒花发*!
“刹”的一声轻响,天地瞬间寂然,飘零的白雪熄灭了流淌的烈火,九婴的啼哭逐渐远去,被那雪竹琳琅之音化为一片遥远空冥的回响。
八荒无尘,天地苍茫,在这极致的清与静中,唯一自由的是那空中盘旋飞舞的六出花。
“这是……领域?”有人伸出手,接住了一穗飞扬的雪花,茫然道,“宋道友这么年轻……居然已经修炼出了领域?”
所谓“领域”,乃修道者内心的体悟,通过外显的方式引动天地的共鸣,从而形成一片可以被修士操控的灵场。想要做到这一步,没有足够丰富的人生阅历与感悟是做不到的,毕竟这不是挂在嘴边强说几句轻愁便可以创作的诗句。
“领域的意象是……雪吗?”
不算特别冰冷的雪,只是微微的冰,微微的凉。这些雪把这片天地变得那般静谧,万籁俱寂之时,耳边只能听见雪花折竹碎玉的声响。
“真美啊。”战斗中的梁修听见一声不自觉的低喃,那话语是如此恰到好处地戳中了他的心坎,“干净的、冷彻的雪……不愧是宋道友的领域啊。”
……
宋从心回过神来时,几乎整个人都是麻的。
她本来只是想借《白雪》曲调中的“八荒无尘”之意向去淡化九婴的啼哭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却没想到琴曲和《心修青莲诀》的心法融合之后居然直接形成一片音域。
要知道,音修的道统传承和其他的道统不一样,这一门的道统传承惯来晦涩,基本每一位音修都有自己独门的修炼方法。因此宋从心的音修一道基本全靠自己摸索,时至今日也仍旧是一知半解。而在以前,她从未试过将修习的心法融入琴中,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做。
但和众人猜测的“白雪”为意向不同,这个被宋从心无意间召唤出来的领域,意向其实是“寂静”。
宋从心到底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而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独身一人。以前学习弹琴时,那个教导她的老先生教会她的第一个规矩便是“安静”——“琴乃载道之器,奏的是天地之声,奏的是太古之音。你要学会安静,去感受这些声音,不要扰了那片清寂。”
“……这么简单的意向也能成为领域?”宋从心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是很快她便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琐碎的事情。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解决九婴。
托这个莫名其妙形成的领域的福,九婴的婴啼被灵场隔绝,变成了萧萧肃肃的遥远风雪。没有鬼魅婴啼之声的侵扰,先锋队终于得以顺利地接近九婴,广成子的以身犯险给先锋队带来了宝贵的经验。他们把控着与九婴的距离,尽可能地分化九婴的九个头颅。疯狂的九婴无疑是荼毒生灵、为祸人间的巨大灾厄,但它的疯狂也是人类唯一可以利用的契机。
“成功了!开始计划二的第二步!”替换广成子的先锋二队队长猛一挥旗,低吼道。
九人为一组的先锋队接到指令,不约而同地调转方向,朝着石林深处疾驰而去。
九婴虽然神智全无,但其魂灵早已被怨恚之气侵染,无时无刻不在愤怒。眼下被人类拙劣的把戏激怒,九婴长鸣嘶吼,它扭动着庞大的蛇躯,朝着那散发着令它憎恨的气息所在的方向追去。那庞大的蛇尾自石林间横扫而过,坚硬的山石竟都不是九婴鳞甲的一合之敌,看着坍塌破碎的层岩,以及九婴蜿蜒而过时在大地上留下的那一道深深的沟渠。殿后的修士只觉得汗毛倒竖,忡怔难语。
这可怖的一幕,先锋队自然不知,因为他们根本不敢回头。远古凶兽的可怖气息在背后如影随形,他们只能埋头一味地朝前,近乎狼狈地闪避着流火的攻势,在同伴们的牵引下将九婴带往下一个计划的目的地。
“辅助组,快!上御风术!有人落后了,进入九婴的攻击范围了!”
“先锋第三队准备接替二队!灵力损耗太快,丹药补给跟上!”
“二队撤!三队交接!迅速调息整备,一队待命!随时准备接替三队!”
人与凶兽之间的撕扯,完全就是一场残忍的干耗。
如果不是先锋队分化了九婴的九个头颅让其难以协同,在一定程度上地拖延了九婴的速度;如果不是源源不断的后勤补充与近乎不要命的协同辅助;如果不是控场组的默契配合,节奏把控——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在与九婴的对峙中不出现一人的折损。
即便如此,依旧不停有人因闪躲不及而被重伤换下,不停有人因耗尽了灵力而虚脱晕倒,被队友接手了原有的重担……
宋从心觉得自己应该庆幸,庆幸这一届的外门弟子实力不弱,开光期修士体质过人,只要不是一击毙命,便可以被救回一条性命。倘若不是这般,她真的不确定自己能无畏地接受他人的死亡,毕竟他们都这么地相信她,将阻挡九婴的希望寄托在她的计划之上。
“七成的胜率……”宋从心看着天书衍化出来的结果,在集中了所有人的意见之后,天书衍化的胜率逐节攀升,最终让宋从心决意去赌。
但宋从心其实心里也很不安,因为人命的消逝从来都不能用所谓的“胜败”去计算。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九婴终究是被众人合力引出了石林区域,继续往前便是一处高耸的绝地崖谷,三百余名修士分化出来的第四支队伍便停留在此处。这一路虽无人员的折损,却也是血泪铺就出来的漫漫长路。
“来了来了,能看见影子了!”山顶负责放哨的弟子极目远眺,回头大喊道,“你们准备好了没有!先锋队已经把九婴引过来了!”
“马上了,马上了!”梁修的师弟白庆赫然便在队伍当中,负责计划一阵法布置的林夷也在此处,两人各自领着一队符修组与阵修组,正马不停蹄地往一块巨大的、足有塔楼那么高的黑铁块上糊各式各样的符文,“坚固、锋利、穿透……喂,那边的,手别停,箭头还要再打磨一下!”
这一支名为“陷落队”的队伍足有百余人,与负责引诱九婴的先锋队和后勤队加起来的人数相当。而眼下,这些修士正如试图搬运方糖的蚂蚁般爬满了漆黑的铁块,即便是对符文一知半解的半桶水都被稀里糊涂地抓了壮丁,照猫画虎地往铁块上描各种“坚硬”、“锋利”、“穿透”的简单符咒。
而另一旁,一名身着青衣、一眼便可看出世家风度的公子正失魂落魄地看着眼前被符文糊得惨不忍睹的巨大“长钉”,嘴里痛心疾首地呢喃着:“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啊啊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场景?苍天,如果令某有错,您还不如一道天雷劈死我……”
这位青衣公子哥与广成子相识,也是先前主战的一方,其名为“令沧海”。衡北令家,虽然传承不足千年,家族底蕴尚且不能与纳兰等修真大族相比,却也是传承数百年、有一方独门绝学的后起之秀了。令家以炼器之道闻名于世,令沧海此番前来参加考核便是因为仰慕修真界第一器修纯钧上仙的技艺,意图拜入持剑长老的名下。虽然早知求学之路多有不易,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要经历这样一番悲惨的劫难。
“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悬黎浮石,这般成色、这般大小、这般纳灵之力……你们可知我令家找了这块石头找了多久?!可恶!”
令沧海抹了一把脸,悲痛无比地移开视线,不再去看这些半吊子都算不上的符文师往他将要送给纯钧上仙的拜师礼上糊各种拙劣的符咒。悬黎浮石是制造飞行法器与飞剑的顶级矿材,其微可作指节大小,灌入灵力却可变作塔楼般巨大。最重要的是,上好的悬黎浮石色如黑玉,是很好的纳灵材料。寻常矿材,能纹上十来条符文便已经算得上上品了,再多矿材便会因承受不住灵力而碎裂。但悬黎浮石却可镌刻上百条符文。
在令沧海的预想中,这上百条符文自然是要精挑细选,细细斟酌,必须用天下间最完美的手法将之衔接在一起,或是炼成一柄绝世无双的重剑,或是炼成一方足以承载近千人的浮舟。但如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群半吊子反反复复地往上面糊坚硬锋利穿透、坚硬锋利穿透……
“振作一点,道友。”白庆百忙之中抽出了那么一点时间来安慰这位身心饱受打击的世家公子,“往好处想想,虽然它很遗憾没有成为一柄足以传承千年的名剑,但至少它成为一枚……呃?即将封印甚至是诛杀九婴的钉子?”
白庆不安慰还好,这一安慰,令沧海不由得愈发绝望。他们相视无言许久,最终,令沧海只能长叹一口气,抬头,两人一同注视着涯顶的上空。
只见那纹满坚硬锋利穿透符文的玄色矿石悬于崖角,因为时间实在太过仓促,陷落组只来得及将矿石的底部磨尖。他们的本意是将这块来之不易的灵矿打磨成一柄“诛邪之剑”,但很可惜,他们紧赶慢赶,最终也只打造出了一枚“诛邪之钉”。
漆黑的玄石悬浮于群山之间,它身上密密麻麻的符文闪烁着神秘的流光。若不细看那些符文的真意,竟还有几分敛而不露、深不可测的威势。
悬黎浮石的底部被打磨成箭矢的模样,尖锐的箭头闪烁着冷冽无匹的锋芒,在最简单也最极致的符文提升之下,这一枚“诛邪之钉”已经拥有了穿透九婴的鳞甲,洞穿其心脏的力量。
远处,流火掀起的浓烟滚滚,天边灰雨蒙蒙。
此地,凝聚众人之力打造而成的箭矢正安静地等待。
——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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