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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过雨的天空格外蓝,草地上散发出湿润却又清新的味道,午后的阳光也暖融融的,佣人们三三俩俩享受着难得的午休时间。“当啷——”
厚重苍老的镂空铁门被拉开,一辆车驶离庄园,缓慢消失在绿荫之中。
一阵风吹过,山上一波波绿浪滚动,鸟雀飞起。
即便在车内,温之皎也能听见车外那些略显嘈杂的鸟叫与虫鸣声,她没忍住搓了搓胳膊。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这么大的庄园,山上的房子到底有什么好的呢?四季都要有专人驱蚊虫蛇鼠,开车开到市区四十分钟起步,一到深夜便鬼影幢幢。
在这里待了几年了,她找到的唯一一个好处是在这里住,她跑不了。
温之皎深深叹了口气,闭着眼假寐,脑中乱糟糟的。她不知为何心里紧张极了,手心也有淡淡的汗水。她下车后要说什么,要怎么去寺庙,见到陌生人怎么办,要露出什么表情,怎么样见到所谓的大师,转钱要怎么不被发现,如何让江远丞相信这些呢……
一连串的问题在她脑中拥挤着,或许是坐车坐太久了,她感觉胃部翻涌起来,口腔里有些酸水。她捂着嘴,心脏不时抽动收缩着,眼睫颤动起来。
温之皎把手放到胸口,努力调整呼吸。
没事,同学会上你不就做得很好,你又不是笨蛋?
可是昨天那些人才是笨蛋,而且今天要见的全是陌生人。
那怎么了,他们油腻得你都不认识了,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
她心里两道声音在吵架。
温之皎两只手伸进蓬松如海藻般的卷发里,仿佛这样能给发热的脑袋降温,下一秒车子骤然停止,她身体用力前倾又向后倒去,惊吓将她思绪拉回现实。
“抱歉温小姐,前面有车急停。”
司机道。
她回完话,便立刻扯开安全带,开了车门就大吼:“前面的在干什——”
“你吼那么大声干啥!”另一道高亢的男声打断了对方,“是前面那辆车突然急停,我都追尾了!”
就在两人一问一答的时候,后面的车也纷纷按起了喇叭,吵极了。
温之皎把车窗摇下一条缝,正要让司机回来,却先见最前车的人下了车。是个穿着白衬衫的青年,袖口挽起,背影看着倒是肩宽腿长,黑发有些长。他没有看后面追尾的车,径直往前走,走到车头前突然弯腰掏着什么。
没几秒,青年站起了身,手里突然多了一坨橘猫,那猫僵住身体,尾巴贴着肚子。
俩吵架的司机也看见了,原本还在骂的声都停了,也猜到什么事了。
果然,那青年拎着猫转身了。
他逆着光,面容被阴影遮挡,朝着他们走来道歉。
“抱歉,追尾我全价赔付,具体的你联系这个号码。”他的声音天生就带着笑似的,爽朗极了,“我不是有意造成堵塞的,体谅下,猪的命也是命,对吧?”
顾也揪着橘猫的后颈皮晃了晃,猫的肚皮上也翻起了肉浪,道完歉后,他拉开车门将猫扔进车里,又将车开开到拐角路口让出路。
流浪猫见不少,流浪猪第一次见。
顾也一面拨着电话,一面从储物盒里抽出湿巾,用一只手按住猫上一顿乱擦。
“观鹤,我迟到一会儿,给你准备礼物了。”他掀起狐狸眼,车窗外,车头破碎的车路过,“你别这么沉默啊,都几把哥们,骗你干嘛?真不讹你,不信的话——”
顾也说着咧开嘴,狭长的眼睛里含情带笑,瞥向车窗外。一辆车路过,后座的车窗开了一小半,车内有个女人的身影,吹入车窗的风也吹起她的黑发。此刻,她正好侧头,弯而细的眉毛下,如月牙似的,没有情绪的眼眸撞入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缓慢睁大,嘴唇微张,下一秒,被他按住的猫终于炸毛,“嗷呜”一声咬上他的手。紧接着,猫一跳跳到了后座,警惕地弓腰。
顾也终于回过神。
车子早已驶离,对视也不过一秒,就一双眼而已。
怎么总感觉有点奇怪。
顾也摸了下心口,眼睛里蒙了层雾,竟感觉有些恍惚。下一秒,他重新拉起安全带扣上,对着电话道:“啊,没碰到什么事,就是好像一见钟情了。”
“真信了?当然是假的啦哈哈哈哈哈哈。”他又大笑起来,眼睛里有着狡黠的光芒, “这种话除了裴野谁会信?”
车子重新启动,缓缓远去。
路口的小堵塞已然消失,车辆通行无阻,十字路口边上的建筑悬挂着巨幅屏幕。屏幕之中,运动饮料冠名的世界F1赛车片段来回切,背景音中满是尖叫与欢呼。
“本届诺亚赛车国家大奖赛的冠军是——红饮车队,裴野!此次是他拿到的第三个分站冠军,也是历史以来最年轻的分站大奖赛获得者,目前恭喜他,在世界诺亚赛程中积分排名12!”
镜头很快切到了赛车手身上,他抱着头盔,脸上涂画着国旗油彩,宽阔的肩膀撑起赛车队服。看到镜头时,他抬起手臂摇摆。镜头推近,率先看到他那张俊美的面容,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和耳边一连串的耳钉相映成辉,衬得他的笑容愈发热烈。
“这次回国参加比赛有没有感觉到亲切?”
“很亲切,亲切得不想走了。”
“那请问这次赛程结束后,你有考虑在国内待多久呢?”
“待到家里人把我赶走吧。”
裴野抱着头盔,又露出了笑,尖尖的牙齿抵着唇,眉眼之中有着几分少年人才有的张狂与得意。大屏幕之上也显出了他的特写,一时间整个现场尽是尖叫,获胜的彩带飘然落下,屏幕中,他唇畔的笑意更大。
两个女声响起,很快的,一根手指按在屏幕上,暂停了视频画面。
“唉,是真帅啊。”
“是吧是吧。”
手的主人头戴方巾,穿着蓝色的道袍,是个模样十分年轻的小道长。此刻,她身处一处庙堂内,道教造像坐在中央,旁边是她的桌子,另一边是密密麻麻的签文。门外,一棵树上挂满了心愿牌。
另一个搭话的小道长坐她旁边,两人肩挨肩。
求签或许愿的香客来来往往。
方才暂停视频的小道长刚要将手机收起,便听到一道低沉从她身后传来,“看什么这么入迷?”
那声音一响,两名小道长吓了一跳,此刻那说话的人却已经从她们身后走到她们身前了。一抬头,便看见一名青年站在她面前,青年穿着挺括的大衣,高挑瘦削,模样清俊,气质矜贵,左手缠着一串华贵的流珠,如今俯瞰着她。
说话的小道长立刻起身拱手作揖,“道兄,我再也不敢偷懒了!”
另一名玩手机的小道长也立刻有样学样。
青年笑了下,仍是淡漠的模样,“放心,又不是以前,我就是回来逛逛。”
他话音刚落,两名身穿西装戴着耳机的保安走到他身后道:“安检没有问题,内部也排查过,没有可疑人员,三楼已经安排好了。”
“嗯。”青年点头,又望她们,“我过来是传话的,师傅说让你们晚课前再把八宝区打扫一遍。”
两名小道长连连点头。
青年让保安候在外面,他走到更深的蒲团处,两手做了个收拾,握住签筒开始求签。
两个小道长却已经交头接耳起来。
“你为啥叫他道兄啊?他是谁啊?还俗的道友?”
“他叫谢观鹤,小时候跟他妈妈一起在观里修行的,静心居士就是他妈,我们都叫他道兄。”
“啊?咱们观里还能母子一起出家这种规矩吗?”
“咱们观里的三楼一般对谁开放?你再想想新闻里谁姓谢的?”
“……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还有几个姓谢的?”
沙拉沙拉声停下,一根签落在地上。
谢观鹤拿起签文,望了一眼。
下下签。
他黑眸垂下,笑意讥诮却极淡,波澜不惊地将签文归位,又再次叩拜,昳丽的流珠映衬得他苍白发青的手愈显消瘦。
谢观鹤刚站起身走了两步,刚进门的人便立刻盯住了他的位置,她脚步又急又快。两名安保立刻警惕着要跑过来,谢观鹤也挑起眉,在逆光之中不是很能看清楚她的脸。
“别——”
一名安保还没喊完,那女人已经迅速与谢观鹤擦肩,飞扬的发梢从他肩膀上擦过。下一秒,她直接冲向蒲团跪下,抬起手抓住桌上的签筒,对着神像一阵摇晃。
那只喊出突兀一个字的安保闭了嘴,谢观鹤也怔了两秒,回过头去。
他看见她的黑发铺陈在单薄的背后,侧脸被黑发挡住,只露出了尖尖的下颌。当她恭敬跪拜时,黑发也散落肩上,隐约可见脆弱纤白皙的脖颈。
谢观鹤摆手,两名安保卸下了警惕的姿态,他本想直接离开,却没忍住回头低声道:“双手合十是佛教的拜法,你应该——”
他顿了下,觉得光说她可能不懂,又道:“你可以让那边的两位道长教你。”
谢观鹤等了几秒,她仍跪在蒲团上,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她似乎不打算理他,两只手仍然抱着签筒,低下了头,停住了动作。
他看不清她的脸,不清楚她是在许愿,还是单纯没听见他的话,或者……不知道怎么办。想到最后一种可能,他没忍住笑了下,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谢观鹤转身走了,手指捻了下念珠。
当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远去后,温之皎攥紧了签筒,感觉从耳朵一路烧到了脸。天杀的!好尴尬!还好她假装不在话敷衍过去了,不然更丢脸!
温之皎放下签筒,查了下道教的手势后,重新纠正后就开始摇签。
出来个下下签,看能不能吓吓江远丞!
一下午跑了佛教寺庙又跑到道观,她硬是找不到一个愿意配合的,都觉得她是捣乱的疯子!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用强硬态度甩掉跟着的保镖,一个人找他们打商量的!
十五分钟后,温之皎对着面前的八根上上签发呆,一种绝望涌上心头。
完蛋了,最后一招也没用了,难道她真的只能上街拉个人骗江远丞吗?江远丞是疯子又不是傻子,一般人在他面前不被套话就不错了,万一她被卖了怎么办?
温之皎捂着额头,眼泪几乎想要涌出,她落寞地扶着桌椅起身往外走。偏偏这时,手机震动了一声,她瞪大眼,是妈妈的电话。
她一接通电话,就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哭出声。
“皎皎,最近怎么样啊?”那一头,母亲倒是絮絮叨叨起来,“前几天我才知道你们订婚宴要提前了啊,我等你打电话跟我说呢,怎么现在一声不吭的,还要我来问你呢?”
“妈……”温之皎吞下哭腔,话音拖长了,“我……我……”
母亲立刻听出不对来了,连忙道:“怎么了?受委屈了?江家的人给你脸色看了?还是抓到小三了?是不是被欺负了?”
“不、不是……”温之皎有一瞬间想要把话全部倾吐出来,但很快的,她意识到说出来也没有任何用。能怎么样呢?自己家庭勉强算作富裕,但放在江家这样的庞然怪物前夜不过蝼蚁。她从来没有话语权,许久,她捂住手机听筒,一路往外走一路吸鼻子。
走了好久,她再听电话,母亲已经变成了炸药桶,“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就是不想这么快。”温之皎走到一颗樱花树下,她扶着树干,吸了下鼻子,“我都还在读书,我不想订婚。”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道:“你是不想订婚,还是想分手。”
温之皎咬住唇,有些崩溃,“想有什么用?我们家能做什——”
“对了,妈妈……”温之皎把话音拖长了一些,“爸爸是不是认识那些会算命的大师啊,他之前在家里不是老说我们家超市就是位置选得好才这么赚钱吗?”
她空闲的手摸着粗粝的树,又是抠又是搓又是揉,不远处,古色古韵的道观建筑三楼亮起了灯,纱幔被风吹起,露出了室内的场景。
古画屏风前,顾也将外套搭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喝茶。主座上,谢观鹤翻着一份文件,一只肥硕的橘猫重重压在他的文件上。
谢观鹤抬眼,话音平淡,“把你的礼物拿下去。”
“不,让观里养着呗。”顾也笑起来,“慈悲为怀啊,你看这小胖子多可怜,一看就几分钟没吃饭了。”
谢观鹤精准地抓住猫的后颈皮,道:“这又不是我的道观。”
“此言差矣,你一声令下,谁敢不从?”顾也挑眉,又道:“哦对,江远丞。”
谢观鹤看过去,顾也身体前倾,话音嘲讽道:“他就听他那小女朋友的话,给人玩成疯子了都,订婚宴也要提前呢。”
“挺好,藏得这么紧,终于找到机会看看了。”谢观鹤一边看文件一边道:“不过,说不定他又要折一条腿。”
顾也缺德地笑出来,两人眼里都有了笑,又道:“昨天我见到她在江远丞车里了,想去打个招呼了,高贵江总让我滚。我真服了,他怎么变成这个鬼样了,聚会不来,电话不接,信息不回,除了上班就是回家,感觉被人当条狗一样栓身边了。”
“咔嚓——”
门锁刚被拧开,一道声音便接踵而至。
“堵车堵车,来晚了!”那声音带着笑,望过去,裴野穿着棒球服牛仔裤,笑容张扬,“怎么不聊了,说我坏话是吧?”
“没,说的江远丞。”顾也表情诚恳,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道:“哦对了,在国高那会儿,你是不是见过温之皎啊?我记得她留级上高一的时候你不是正好跳级?”
盛琉国高占地面积大,三个年级各自在不同的区域,距离很远,一般非特殊情况不会有人跑去别的学部。
裴野回头关门,“嗯”了声,几秒后道:“怎么了?”
“你能不能说说,这温之皎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能把江远丞搞成这样啊?”顾也十分费解,毕竟上学那会儿,江远丞除了沉默寡言外,到底是个正常人。哪里像现在,恨不得整个世界就剩他和温之皎,抗拒一切社交,脾气阴晴不定。
“她啊,挺讨人厌的。”裴野笑了下,却没坐下,望窗外走,“受不了了,这地方每次来都一股子旧味儿。”
谢观鹤翻文件的手顿了下,道:“怎么讨人厌了?”
“就……唯唯诺诺,什么事都不说,特容易生气但又憋着让人猜。”裴野打了个哈欠,牙齿两侧的尖牙锐利森冷。他顿了几秒,才又道:“长相的话,漂亮,但也就那样,不知道有什么让人喜欢——”
他望着天,望着窗上的灰尘,又望见远处被风吹起的花瓣。花瓣跟着风打旋儿,裴野的视线跟随着花瓣落下,一眼望见站在树下打电话的人。
“怎么不说了?”
“我说了,不知道有什么让人喜欢。”
“下次加个的,我见不得病句。”
顾也笑眯眯地给自己倒茶,正要继续犯贱,却听见铃声响起,紧接着裴野脚步匆匆往外走。
“等下,电话响了,我出去接个电话。”
裴野关上了门。
门内,谢观鹤顿了下,道:“那是电话铃声?”
顾也:“是闹钟铃声。”
他说完自己都笑了。
好小子,接了个闹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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