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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濯尘远远就看见自家女朋友从一辆豪车的副驾上跳下来,然后屁颠颠地绕到后边跟人说话,卑躬屈膝的,特像旧时代的小丫鬟。豪车扬长而去,小丫鬟蹦蹦跳跳往回走,真能嘚瑟。
“陈西瑞,你傻乐什么呢!”
那天风很大,女孩半长不短的头发被风刮乱,斜斜扫在脖颈和脸颊上,她用手抿至耳后,一张青春无敌的脸便露了出来。
许多年后,吴濯尘来回奔波于工作与家庭,中年危机、七年之痒接踵而至,他在沉闷的生活中抬起头,再次回忆这一幕,内心恰如秋风过境感慨万千。
陈西瑞拔腿跑过去,指指汇入车流的迈巴赫,“刚才那车,你看见没?”
吴濯尘再次看了过去,这下只能看见个车尾,“迈巴赫S680,我的梦中情车。”并强调,“之一,我最中意的其实是世爵C8,你可能没听过这牌子。”
“哇,你懂的真多。”陈西瑞笑眼弯弯,很是崇拜,“我今天去白老师家做客,她们家那四合院真漂亮,我就去买房软件上一搜,差点没给我吓死,就那地段,那么大面积,起码十个亿起步。”
吴濯尘对这位白老师早有耳闻,陈西瑞在内分泌科实习那会儿,一天恨不得提人家八百遍,这也能理解,象牙塔里的小女生没接触过社会,自然而然就会对职业女性秉持一种崇拜心理。
“我得好好抱住白老师的大腿,以后没准儿能留在北潭医院呢。”陈西瑞将张超的原话转述了一遍,本人也十分认同话里的处世哲理。
“送你回来那人是谁啊?”
“白老师她丈夫的侄子。”陈西瑞感慨,“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老公家的人都可有品味了。跟人家一比,咱俩就像王八池里的土鳖。”
“瞧你这花痴样儿。”吴濯尘眼眸微眯,夹枪带棒道,“乐得都快走不动道了。”
陈西瑞噗嗤一笑,心里怪甜的:“好酸哦。”
吴濯尘板着脸不说话。
陈西瑞绕到他跟前,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盯着他:“那种社会人士指不定多大岁数了,咱们跟他们是有代沟的,再说了,品味都是随着年龄和阅历的,等你岁数上来了,品味蹭蹭蹭不就来了,别着急嘛。”
吴濯尘哼笑:“歪理。”
不得不承认,这姑娘是他见过的同龄人中,最擅长洞悉他人情绪的,更清楚每一个玩笑的尺度和界限,嬉嬉闹闹,永远不会过分,与她相处的每时每刻,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舒服。
陈西瑞清清嗓子,换了一副正经的口吻:“我正在搭建关系桥梁。”
“啥?”
吴濯尘听她扯了一通桥梁理论,大意就是:大学是一个小社会,毕业了之后要迈进大社会,不管身处哪个社会,得先学着广结天下善缘。多个朋友,多条路子嘛,白老师家里人那么厉害,我得在人家面前表现一下。
“谁给你出的馊主意?”吴濯尘听完之后极度无语。
陈西瑞不想出卖朋友,说是她自己没日没夜琢磨出来的。
吴濯尘一眼看穿:“你可歇会儿吧,听我的话,离那个叫张超的远点。”
她嘿嘿一声,想打哈哈岔开去。
“人开迈巴赫的,干嘛要搭理你这种小喽啰?成年人交往都是相互的,你能给人家什么好处?”吴濯尘戳了戳她脑门,“你这里面到底装了几斤水啊,先去吃饭。”
陈西瑞捂着被戳红的额头,点头称是。
“电影票买了没?”
“买了,我前天就买好了。”陈西瑞下意识掏手机,兜里摸了个遍,空空如也,零星一点记忆停留在她最后接的那通电话,“坏了,我把手机落人家车上了。”
吴濯尘习以为常:“你办事儿能不能靠点谱,怎么老丢三落四的。”将自己手机往她面前一递,命令式的语气,“自己打。”
车窗外是疾速后退的高楼大厦,在国外呆了近十年,偶尔逢年过节才回来,这座城市与他记忆中的大不一样,傅宴钦侧着额,目光落在不停变幻的广告牌上。
一阵欢快铃声闯进来,老张循声瞥了一眼,发现了那只遗落下的手机——粉色壳儿,上悬一串叮叮当当的挂件,“那姑娘的手机没拿。”
傅宴钦收回视线:“给我吧。”
老张扬手递到后面。
屏幕上的来电提示“欧巴”,傅宴钦想起那张不够聪明也不够漂亮的脸,对陈西瑞的印象就只剩下蠢了。
他接听后,摁了免提。
女孩的声音客客气气的:“叔叔您好,我手机落车上了,您什么时候方便啊?我过去拿。”
傅宴钦说:“明天上午九点,学校门口见。”
陈西瑞愣了一下,赶紧接上话:“不好意思啊,我下车的时候应该检查一下随身物品的。”
对面没有说话,磁磁电流里混着若有似无的呼吸音,微沉,匀净,也许还夹带些许不耐烦。
就这么沉默了大约五六秒。
“还有事儿?”
“没……没了。”果然是不耐烦了。
“那挂了。”傅宴钦直接摁了挂断,把手机往座椅上一扔,“去绿城公馆。”
呼吸音被一阵机械的忙音取代。
“他怎么说?”吴濯尘问陈西瑞。
“让我明天早上九点钟在学校门口等。”
“还好手机没丢,明天早点过去等人家,别迟到了。”吴濯尘拍拍她肩,“走吧,先吃饭。”
*
女人打开门,墨绿色绸缎睡裙包裹玲珑身材,沿着酥肩垂落到膝盖以上几寸,小腿和脚丫露在外头,冷白白的勾人眼,脚趾小巧圆润,涂着几近透明的指甲油。
她抱着胳膊斜倚在门上,媚眼如丝,像条攀缠欲望的蛇。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夏安然踮脚亲他,傅宴钦偏头避开,眼神冷冷清清的,没有任何陷于情-欲的意思。
“开个玩笑,我最怕被狗仔拍了。”夏安然将人拉进屋,四下张望一圈后,轻轻阖上门,“我这里只有酒,来点吗?”
傅宴钦靠坐到沙发上,点了根烟,神色略带疲惫。
见他不说话,夏安然倚到男人身上,唇贴到他耳边:“怕酒后乱性啊。”
傅宴钦用手挡开她的唇,长吁出一口烟,倾身磕了磕烟灰。
水晶缸里的烟蒂堆积如山,演员经常拍夜戏,抽烟也算是一种纾解情绪的方式,他的掌控欲还没大到不允许身边的女伴抽烟。
夏安然抽一款水果味带薄荷爆珠的女士烟,具体什么牌子他不清楚,但她烟瘾不大,像今天这种情况,以前从未有过。
傅宴钦了然地瞧着她,目光冷寂,如冰层下的礁石,夏安然清楚他的行事风格——这个男人永远学不会主动哄人。
说与不说全在她,她说了,兴许他心情好,一通电话就能帮她摆平,如果不说,这事就永远烂肚子里。
她早已习惯男人在爱情里占地为王的高姿态,有时候她就在想:他这辈子会不会碰到一个让他俯首称臣的女人,也体会一把患得患失?
“按行程安排,我现在应该在横隆拍戏,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部清宫戏。”
“女一号?”
夏安然调皮地冲他眨眨眼:“你猜。”说完起身去酒柜上拿了两个高脚杯和一瓶红酒,红色液体倾倒入杯中,吊灯的那点光线照着人间的糜烂奢华,“陪我喝点吧。”
傅宴钦将烟揿灭,利落干脆道:“跟我就别卖关子了,有话直说。”
夏安然抬臀坐到他腿上,两臂虚虚圈住他的脖子,整个人窝进他怀里:“临到开拍,我才知道女二换人了,现在新来的这个,戏份快要撵上我了,行啊,那就让她自己拍去吧。”她仰头,从男人的黑瞳里看见自己扮可怜的脸,“我那经纪人现在满世界找我,手机都要被她打爆了。”
“关机不就得了。”男人言简意赅,有那么点玩世不恭的腔调。
“这样真的礼貌吗?”夏安然笑了笑,脸上带着一丝娇矜的神色,“我就是想撒撒气,戏嘛,还是想拍的,可别真把我给换了。”
她红唇轻启,边说边揣摩傅宴钦脸色,跟了这位太子爷两年,不说把他脾性全然摸透,摸个七七八八总是有的。
两人相识于纽约的一场private party,她那点蹩脚的英文还不足以支撑自己在这种场合里如鱼得水,她觉得无聊透顶,也许回国以后真该好好恶补一下英语。
意兴阑珊之际,她的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人影,竟意外发现了一张亚洲面孔。
“Chinese?”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上前搭讪。
傅宴钦喝了口香槟,用国语反问:“你也是?”
她笑了笑,说好巧,并主动留下了姓名和联系方式。
三天后,她收到了傅宴钦的来电,问她是否有空,想请她喝一杯咖啡。
成年男女的相互吸引,就是如此肤浅,她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亲切,缘于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心情,当然能出现在这种社交场合,想必财富地位缺一不可,况且他还长得不错,这就足够作为一场浪漫邂逅的开端了。
傅宴钦对她的印象更为肤浅,就是漂亮,一望而知的漂亮。
即便这种说法十分艳俗。
傅宴钦看着夏安然,眼前的女人聪明温顺,习惯将自己置于弱势地位,从而激发异性的保护欲。
句句不谈利用,句句在设圈下套。
比起喜欢把爱挂嘴边的恋爱脑,这种目的明确的女人能省去不少麻烦。
挺好。
“谁敢把你换了?”傅宴钦语气里有几分冷淡又戏谑的笑意,“既然知道害怕,下次冲动之前就该动动脑子。”
夏安然抿了抿唇,内心像被人揪了一把。
隔天,陈西瑞在学校小超市买了牛奶和橘子,八点五十提前站校门口等。
人情有来有往,别人帮你忙,你也得有点表示。
吴濯尘认为她这种“到哪儿都要拎箱牛奶”的做法纯粹属于无效社交,天真中透着愚蠢,求人办事儿真要能一箱牛奶解决了,那这事儿本身就不难办。
管他呢,他有他的判断,我有我的思想。
大约九点出头,一辆黑色库里南停在了她面前。
傅宴钦降下车窗,侧目朝她看去,陈西瑞东张西望了几圈,冷不丁瞧见面前的俊脸,笑容很快摆到位。
她凑到车窗边,语气真诚:“大老远的折腾您跑一趟,给您添麻烦了。”越过窗沿,将手里拎的东西搁到了副驾上,“现在满城飘柳絮,对呼吸道特别不友好,您得多吃水果多喝牛奶增强免疫力。”
几句日常交流,说了八百遍“您”,专挑马腿拍马屁,人才。
“我看上去年纪很大?”他问。
“啊?”陈西瑞被问愣了,“不大啊,您看着就很年轻有为。”
傅宴钦目光微偏,注意到了那敷衍至极的方便袋,上面印着某某超市的粗糙logo,一股子廉价感,“上次去你老师家,我记得你手上拎的是水果礼盒。”
被人拆穿图便宜买散装水果,陈西瑞的脸唰的一下变得通红,干笑了两声,解释道:“我在我们学校小超市买的,没看见礼盒,上次是正好路过水果店……”
“行了,东西我收下了。”傅宴钦打断她,从中央扶手盒里拿起那粉壳手机,一抬胳膊递了出去,“拿好。”
陈西瑞接过手机揣兜里放好,退后两步,想着机会难得,以后再想碰到这种大人物指不定猴年马月了。
于是冲人呲出一口白牙,问了句:“您开的是什么牌子的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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