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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恶心啊!从属下口中问清楚那群商人的来意之后,凌道人都气笑了。
这些贱人,胆边生毛了吗?
逃得一命,得罪漕帮,不赶紧回家准备后事,还敢来云华堂要钱?
他们怎么敢的!?
不可置信和恼怒只持续了一瞬,他很快意识到,区区卑贱商人不可能有如此狗胆,必然是可憎匪类、无耻恶棍在背后唆使。
李白龙。
这三个字浮现脑海,让新官上任的凌堂主心中警觉,多次的失败和挫折已让他不敢有任何轻视疏忽……这厮想要做什么?
报信的属下久久听不到回应,瞧了一眼面露沉思的领导,轻声道:“堂主?那些商人聚在门口,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按照六大派的风格,这帮“漕帮叛徒”敢在门前现世,立刻拖进来打死便了,然而李贼虎视眈眈,再沾人命,这厮肯定又要出警。
凌道人沉吟片刻,勉强道:“我去会一会……”
等等。
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这么做,是不是正中李白龙下怀?
细想以前多次交手,李白龙临场反应能力极强,又擅长挖坑埋设陷阱,一旦落入此人节奏,那必然会发生各种奇妙、诡异乃至不可预知的破事。
凌道人警醒……不行,不能出去!不能见面!
“去把他们打发了!”
“是!”部下杀气腾腾道,“我带人把这些厮痛打一顿!”
娘的,骑到漕帮脖子上了!
“慢!”
凌道人急忙喝止,他来回踱步,沉吟道:“就说本堂近日诸事纷乱,已无暇顾及赠阅事,让他们稍安勿躁、暂缓借书事……就这么说。”
他惧怕李白龙的阴谋和算计,心知这些商人必然是此獠派来寻衅,便不想节外生枝,决定先冷处理此事……这是他几十年来养成的行事习惯。
可新任的堂主并没有意识到,这种行事习惯,已不适合他而今的权位。
部下领命却迟疑,想了想,低声道:“就这样吗?”
凌道人不满地挑眉:“嗯?怎么?”
“堂主恕罪,只是……”
对方小声地提醒道:“不是说,要没收这些商人的产业吗?”
——猎物自己送上门来了,还要把他们好声好气地送走吗?那还要不要去他们的产业铺子强制接收了?
凌道人面色一僵。
妈的,忘记这事了!
新堂主继而变得悚然。
难道李白龙已料想到这一步了吗?真是恐怖如斯!
他自己吓唬自己,更加疑神疑鬼,面对属下的质疑,便感到焦躁起来。
如果李白龙已经预见到了“云华堂会报复性抄没曲诗文会产业”这件事,并且以攻代守、派出商人们前来搅扰,那己方若是一意孤行、要去查抄商人资产,同文局肯定也早有准备……
这不是主动往陷阱里钻吗?
所以,这事要缓一缓!
他沉声说道:“云公有新命令到来,我等当以此为先……去吧!”
云公的招牌果然好使,他既如此说,部下便立刻肃然领命而去。
凌道人饮了一口茶,只觉新官上任的好心情已经消磨殆尽,他切实感觉到来自李白龙的压迫力,甚至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忧。
有这种人在花州,云公的计划,真的能成功吗……
他忧虑思忖,而后听到外面响起声音:“堂主!”
凌道人被打断思路,不满道:“又怎么了?”
下面的人是怎么回事?连打发一些卑贱商人都做不好吗?
“启禀堂主,府衙有官吏到来……说是商量马堂主的事。”
凌道人神色微变,说道:“快请!”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名年轻的小吏,唇边蓄着淡淡的须,神色镇定,但是还有一点紧张慌乱,武骨拔然,吐纳如松。
凌道人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来者的本质。
是本地人。
地方上有功名的年轻人,然而限于天资、家世或者别的什么缘故,无法在武举上再进一步,又无大门派的关系根脚,便会寻求在本地做吏。比起官场的老油子们,他们天真、热血、昂扬、易骗、好用、又不起眼。
府衙来的,商量马堂主的事情。
他脑海中骤然浮现一个人的身影。
施知府。
孟公一系,延续其明公在朝堂的立场,所以跟李白龙很不对付。他今日恪守知府职责,审讯并收押马伏龙,现在肯定头大。
所以派了这个年轻人来传讯吗?知府肯定不想卷入这件烂事。
他正思索间,那年轻人已经开始说话。
“见过凌堂主,下官从属狱曹司,官职乃、乃是……”
那年轻人突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道。
“乃、乃是首席进狱体验官……”
——他妈的,这个名字!
凌道人愕然,然后黑着脸道:“李白龙让你来的?”
年轻人羞耻地将头扭到一旁,凄婉地点头。
凌堂主立刻升起十二万分的警惕,又喝道:“狱曹司乃是一府刑狱重地,李白龙只不过是从四品同文知事,也能插进手去吗?”
那“首席进狱体验官”心下无奈。
他亲眼见到李知事风风火火进了狱曹司,对狱曹史擎出一红一蓝两柄瓜锤,只对狱曹史说:“如果选择红色,你将留在这里履职,尽心尽力管理案犯马伏龙,享受着典狱长生涯中的高光时刻,并且有机会看到此人用稻草搓出的绳索上吊自杀的惊艳一幕,你会看到大齐官场的水究竟有多深。”
“如果选择蓝色,事情到此结束,你将在自家的床上醒来,享受一段带薪的养伤假期,你的工作将由好心人义务接手。”
然后狱曹史暴起,夺过蓝色瓜锤,往自己脑袋撼了一记。
并狂笑着昏厥在地。
这件事发生在半个时辰之前,瓜锤掀起的劲风,好听的好头声响,犹在耳畔回荡,年轻人忍不住感叹,狱曹大人的铁头功练得真好。
——本朝刑名系统的官员几乎都练铁头功。
没什么实战意义,也没什么使用价值。
只是一种部门文化,一种集体行为艺术,一种老传统。
而这位年轻人还在感叹“铁头功居然他妈的真的能派上用场”,便被“义务接手的好心人”指定为“首席进狱体验官”。
他被派到云华堂、面对这位新任堂主。
对方是六大派的堂主人物,其位阶规格等同于府尊,与他这种不入流的小虾米相差甚远,他怎敢直面这种大人物?
可云华堂的上一任堂主,此时正在武狱中鬼哭狼嚎,李知事什么都没做,只点了一个狱卒在隔壁牢房朗诵《来花州三天,七师叔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这篇文章,便将尊贵的马堂主搅得嚎叫暴怒。
……他觉得,还是别违抗李知事的命令了。
更何况,李大人的任务,虽然奇怪,好像也没那么危险。
“是这样的,李大人说,援引六大派的王血条例,马堂主虽然是……嗯,行为不太妥善的凶杀案嫌疑人,但依然享有府衙的优待礼遇,只是花州从未关押过身份如此尊贵的……嗯,绝世狂少……”
凌道人不禁哼了一声。
那年轻人哭丧着脸:“这……这个是李大人的原话。”
“……无妨,请继续吧。”
“所以,马堂主的一切衣食住行、待遇条件,狱曹司都要跟云华堂时时沟通,以确认王血优待原则得以彻底执行。”
那人略带羞耻地自我介绍:“而本人作为那个首席进狱体验官,今天前来,就是为了跟您沟通的……”
真他妈乱七八糟。
这事儿既抽象又莫名,可若是李白龙指使推动,那其中必然隐藏着重大陷阱,凌道人不敢大意,郑重道:“请讲。”
年轻人取出一张丝绢:“来跟您沟通一下今天晚上马堂主的武飨餐食……”
武以食为天,凌道人戒备起来,觉得李白龙可能会在这个问题上动手脚,他瞥了一眼菜单,感觉还行,便听体验官取出细毫,认真问道。
“养络粥用灵米‘玉清脂’来熬煮,可以吗?”
凌道人不明所以,这么细干嘛?他点头道:“可以。”
那体验官又问道:“请问,灵米要淘洗几次?”
“????”
这种事有必要问我吗?府衙没有自己的武飨厨师吗?
凌道人略显迷茫:“这个你们看着办就行啊。”
体验官点点头,记了一下,又问道:“淘米时用什么锅?用什么水?”
这他妈是什么问题?
凌道人越发不耐烦起来:“贵使,这些微末小事,何必问我?”
对方歉然一笑,又记了几笔。
凌道人先觉得莫名,又觉得奇怪,突然想到什么,猛然探身,斜眼一看,便瞧见绢帛上工整写着“随便一搅,屎罐罐,洗脚水”。
凌堂主勃然大怒,厉声道:“你写的是什么?”
体验官脸色羞赧,心虚道:“堂、堂主说随便的。”
——你他妈故意找茬是吧?
凌道人怒从心起,看着对方神态,猛然醒悟,他妈的又是李白龙奸谋!
他喝道:“李白龙想搞什么鬼!”
年轻的小吏低声道:“知、知事说,马堂主是漕帮贵人,是王血,一定要郑重对待,一应待遇的所有细节,都要跟云华堂确认……”
凌道人勃然道:“否则你们就要乱搞是吧!”
对方凄然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狱卒……”
知事大人来的时候我都要下工休息了,正准备回吏舍继续看《皇极战天传说》,怎么就被随手点过来,做了这劳什子体验官?
虽是拔擢,可这工作也太奇怪了!
凌道人心里恼火,更觉得莫名其妙……李白龙在搞什么?这种死缠烂打、毫无体面的小打小闹,传到朝堂是要被笑的!
他怫然道:“李知事也是从四品大员,江湖上一号响当当的人物,搞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不怕同道耻笑吗?”
体验官弱弱道:“下、下吏怎么知道……”
“……”
淦,这是个被李白龙随手点过来的皮影!
他这口恶气更是无从宣泄,只觉得又莫名又恶心,眼前的厮又弱弱道:“堂主若不想管时,请在免责声明上签字……”
凌道人恶狠狠道:“管!来,你继续说!”
我他妈倒要看看,一顿饭里你能翻出多少花样来!
他怒气冲冲地开始回答对方的问题。
就在两边纠缠的时候,云华堂外,漕帮众也与曲诗文会碰上了。
此时云华堂的香主们还未离开,听到待宰羔羊们居然主动上门,便各自摩拳擦掌、准备做点什么,在他们眼里,这些叛徒的产业已成了自家嘴边的肥肉,只要张口一咬,便能吞下一大块来。
待听到“云公另有命令、堂主下令按兵不动”的命令,他们虽然表面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已有不爽和不满。
“各位,各位,实在对不住,今日云华堂横生变故,堂内事务繁乱,赠书借阅之事,暂时得停一停了……”
郑修远闻言,扬声喊道:“什么?不做了?不做免费了?那怎么成?”
得堂主命令的传讯者安抚道:“不是不做了,只是暂时……”
但他的声音很快被更大的鼓噪声淹没。
“不做了?”
“不借了?”
“那以后去哪里看免费的书啊?”
“怎么说不做就不做啊!”
种种嘈杂声不断响起,嗡嗡的声浪由远及近,漕帮头目愕然远看,周围聚集的看热闹的人群中传出骚动,有不少人正往这里挤来!
他是云华堂里的中层干部,颇为干练聪明,见状立刻醒悟过来,知道是商人们买通百姓捣鬼,厉声道:“郑修远!你活腻了?”
郑修远淡淡道:“贵堂做事,得有始有终才对。”
云华堂何时被堵门叫骂过?香主们见状愤然,齐齐抢出门来,戟指道:“不过是本帮的几条狗,换了主子,就敢狂吠了!跟漕帮作对,信不信让你们一个个都死!”
商人们面露惧色,他们只是被强逼而来,岂有直面六大派的勇气。
可郑修远却厉声喝道:“怎么,在江上没杀成我们,现在还想再杀一次吗?光天化日,花州是有王法的!”
“我去你妈的!”
高贵的武者,尊崇的六大派成员,岂能被卑贱的商人跳脸羞辱,当下便有香主蓄势欲攻,被出来传话的头目死死拦住,压低声音,喝道:“云公!云公的命令在呢!不要妄动!这是李白龙的诡计!现在动手,却是中了他的计了!李白龙巴不得我们动手,这样他就可以直接把云华堂挑了!”
云公的威信,李白龙的压迫力,让愤怒的香主们稍稍寻回一些理智,他们咬着牙齿,握着拳头,压抑怒火——
就在这时,有声音钻入心底。
“——好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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