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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实名制的消息一吹出风,老板们就坐不住了。虽然他们玩弄舆论、引导流量、炒作热点、挑拨对立的手段还相对原始,却已经隐隐意识到这个游戏能玩转下去,最关键的原则便是……
匿名制。
正因为隐姓埋名,所以花州的作者们才能肆无忌惮在书里输出情绪,才能放飞自我地在书中呼吁读者辱骂对家,才能毫不犹豫地与对头在报纸和书中展开骂战、争榜刷票,乃至挑拨唆使,欺骗威吓,无所不用其极。
毕竟无人知道作者们马甲之下的真实身份。
所有的对立和冲突都在花州文娱巨头们的控制之下。
最激烈的一次,乃是有个作者被骂急眼了,直接花钱雇用【你知我知铺】的猎犬来开盒同行,这事儿也被花州官商联合按下,从此定下了更严厉的行业规矩,保证了“圈内的事情圈内解决”这一铁律。
从此,写手们便知道匿名制的重要性与神圣性,并相信老板们会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和真实身份。
于是网暴游戏玩得更凶了。
这种“粉丝活力”能够保证市场活跃,增加读者忠诚度和作品话题度,乃是书局老板们增加收入、维持曝光的手段,更是排除异己的法宝。
譬如若有不开眼的外地人想来这里开店,亦或是不听话的小作者敢拒绝老爷的优质合同,他们便能指使麾下的听话作者出面号召读者带节奏。
譬如……看!这书竟然辱男!集霸们快去点点举报抵制啦!
诸如此类。
本来临县的乡巴佬想来这边开店,老板们路径依赖,便要依靠舆论的力量进行抵制,毕竟以他们的斗争经验来看,《皇极战天传说》的辱点实在是太多了,轻而易举地便能带起巨大的节奏。
先雇佣“纯路人、不站队”在刊报上发表匿名文章,斥责《皇极战天传说》的七大恨。
然后由刊报编修“深入调查《皇》书背后的故事,探讨其对少年成长、花州风气的巨大影响”。
最后由作者们亲自下场、指挥读者总攻。
三板斧出来,让陈柏棠的书店在开业之初,便能被蜂拥而来的正义路人们冲到关门大吉。
——可不知为什么,李白龙居然预判到了他们的动作!
先是用府衙大印将刊报舆论的管理权夺到同文局,再然后直接擎出“实名认证”这一招杀手锏……他妈的!
这样一来,别说指使旗下作者们引导读者开团了……
——这些作者自己都能打起来!
想想看,那个平素里与自己隔空骂战、恨不得生啖其肉的贱婢,居然暴露了真实身份和个人信息……这不赶紧去【滴滴打人】下单?
——桀桀桀,平时只能花钱雇人在揭帖和报刊上骂你、编你黑料,此番你这小贱人真身暴露,我便要物理运营你口牙!
书局老板们平时玩这一套玩得很深入,才知道花州文学界埋了个多么深的炸弹,一旦李白龙的毒计被推行下去……
一念及此,也顾不上与陈柏棠商战了,曲诗文会的老板们在郑修远的带领下,火速赶往同文局,要叩门求见李知事,请他收回成命。
“他这是在玩火!”
一帮人在路上咬牙切齿地商量:“暴李要是一意孤行,咱们便先把这消息捅将出去……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时至今日,同文局衙门已经焕然一新,再也不是曾经花州官商眼中的笑柄和纸糊衙门,众人通报之后,被引进大门,来到二堂。
李局好像正在办公。
走在最前面的郑修远只见一道紫色的秀影如惊鸿般一闪而逝,走向堂后里屋,会长也没多想,直接引众上前去拜。
“罢了,起来吧。”李白龙问道,“尔等聚众来到,是要还钱吗?”
……淦!
众人的气势被催债的大棒打得一阻。
郑修远放平心态,低声道:“非也,是为了知事所说的‘实名认证’而来。”
李白龙瞠目惊道:“你们是作者?”
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想不到啊,看你们一个个菊松棒驰的样子,如何能写出两个男人血风拼吊的耽美故事?”
郑修远被李白龙打压折腾了两天了,闻言实在怒火难耐。
他不阴不阳道:“知事想岔了,我们非是作者,毕竟年老矣,不解风情,不似知事那般,堂堂男儿,竟对小女儿家的心事如此了如指掌,将男女之爱写得惟妙惟肖、缠绵悱恻,不知道的,还以为墨凤是女儿身呢。”
……草!
李白龙一时僵住——他忘记这茬了!
可恶!
见到暴李吃瘪,有人便忍不住低笑起来,堂中泛着快活的空气。
不愧是李局,落到这种场面,居然不动声色,只是用目光看向憋笑出声的老板们,随手拿起笔来,在纸上勾画写字。
看到这模样,大家一时就都不敢笑了。
李白龙一如若无其事的样子,淡淡道:“既不是作者,又来作甚?”
“请大人收回成命。”郑修远逞了口舌之快,而后便有些后悔,急忙请道,“大人容禀,花州文坛的格局,与别处是不同的……”
“等一下。”
李白龙打断了他的话,目视在场众人:“我们现在讨论的,是花州文坛的事务吧?准确来说,是花州书局旗下作者的事务吧?”
郑修远有些茫然:“……啊,对啊。”
李局环视一圈,森森道:“那名下没有书局生意的老板们来这里凑什么热闹?留在这里藏头露尾,是不是要打听本局机密?”
“……”
郑会长脑袋一麻。
曲诗文会是花州文化产业的行会,大家抱起团来,喂饱官场,排挤竞争者,制定行业规矩,向来是同进同退。
如今暴李汹汹,人多力量就大,所以即便“作者实名制”这件事与不做书局生意的老板没有直接关系,但大家还是跟来同文局声援,没想到……
李白龙又说道:“不过,来了也正好,各位老板如果有空,不妨留下来,与本衙审讯的赃官奸吏对一对账……”
话音未落,便有人叫道:“在下还有商事,这便告辞了。”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跟着一哄而散。
于是,堂中便只剩下十余位老板。
他们直接或者间接控制着花州近九成的出版刊印业务,掌握着几乎所有的作者资源,从事实上垄断着整个城市的读者群体。
郑修远无声一叹。
分而化之,好手段啊……
——看来,李白龙是打算从文坛入手,把出版刊印作为突破口了。
他打叠精神,深深一礼:“实名认证之事,请知事三思。写书娱乐,本是小众之事,花州的名家们不乏身份不凡之辈,她们隐姓埋名,写出自娱,也能娱乐大众,若是身份暴露,影响到自己的生活,说不定就弃笔不写了,实在有损花州文脉气象……”
说到这里,郑修远稍稍停顿一下,又说道:“读者们知晓了前因后果,恐怕也会极为不满,这会有损大人官声……”
李白龙不理这个,他径直问道:“郑会长旗下书店的作者们的真实身份,你这个做老板的知不知道?”
郑修远答道:“公开身份的却都知晓,隐藏身份的一概不知。大人也曾在花州写书,也应该知道,花州诸书局,对于作者的真实身份不感兴趣。”
李局点头,发出灵魂一问:“出了问题,谁负责?”
郑修远愕然道:“什么问题?”
“如果郑大人旗下的作者所出版刊印之书,蕴藏着为北宁人张目的内容,甚至非议朝政,诋毁本朝英烈先杰,乃至于同情魔教,传播悖逆人伦事,宣扬邪恶思想……”李白龙问道,“那怎么办?”
郑会长立刻否决道:“不可能!在下旗下书局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李局眯起眼睛,官场不相信口头承诺,只相信责任归属制度!
“会长跟我打了包票,那本官可不可以认为,如果发生了这种事情,无论抓不抓得到作者……”他静静问道,“郑会长都会跟着一起负责?”
“……”
妈的!
郑修远反应过来,一时勃然。
他知道,自己但凡敢在这里点个头,这狗官就敢直接把他旗下书局的话本们全都搬过来捕风捉影、寻出罪名来!
“综上所述……”
李白龙见他不说话,便淡淡说道:“诸位老板保护作者的拳拳之心,我感同身受,不想实名制,也可以,只是得在这里跟本官签个保证书,承诺以后旗下书本出了任何问题,你们会负全责,那就不用实名制了。”
意思是,如果不搞实名制,李白龙便会直接来搞他们。
当下人人愤慨,有老板问道:“也就是说,如果实名制了,以后书出了任何问题,书局就没责任喽?”
李白龙淡淡道:“怎么可能,你们还是有审查不力之罪的。”
……他妈的!
与官作对,真是受累。
因为官字两口,说什么就是什么!
郑修远只觉得辛苦至极,努力寻找破局机会,突然一道灵光闪过脑海,他张口发问道:“敢问李大人,陈柏棠老板的书局,也是此等规矩吗?”
李白龙淡淡道:“一视同仁,不实名,就负责。”
郑会长上前一步:“《皇极战天传说》也是如此吗?”
李局不动声色:“嗯。”
郑修远砰然心动,压抑激动的情绪,反将一军:“也就是说,如果此书有不妥之内容,被老夫举报到大人处,大人也会秉公执法,不仅会对该作者追究到底,也要判陈老板一个审查不力之罪?”
李白龙翻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
“随你。”李局慢吞吞地说道,“这书先前在临县被六扇门以宣扬邪恶思想、有伤风化的罪名调查,又牵扯进私通魔教的官司,惹出了大乱子。最后皇叔、大司农和雷府府主联合声明,解去了作品嫌疑,还了此人清白,你要是觉得你比这三位庙堂巨头还要明察秋毫,就尽管举报吧。”
他抬头看了对方一眼,说道:“反正这么大的事儿,你举报过来,本官一个小小从四品官员,肯定不敢擅专,一定会上奏朝廷的。”
“……”
狗屎!
郑修远听到这里,只觉得头皮发麻,打消了从皇书下手的念头。
可现在,如之奈何?
他茫然思索,只觉得毫无头绪,李白龙用官府规条压他,他们区区商人,简直毫无还手之力……因为在行政上,没有能制衡李白龙的手段!
他只能无奈地抓住舆论武器:“大人此举……恐怕引起花州惊诧。”
郑会长几乎是讨饶般地叹息道:“毕竟许多作者都不愿意把自己的个人信息公之于众的,而且读者们不乏思想激进之辈,知道了作者信息,万一引起惨事……”
“嗯,这个问题,倒也是客观存在的。”
李白龙思索片刻,点头道:“这样吧,本官且退一步。作者只需要秘密前来本衙做好身份登记,本官承诺,会为她们身份保密,除非发生大事案件,否则只有本官有权知道她们的个人信息……你看如何?”
郑修远还是不太乐意。
他已知道李白龙想要扶持陈柏棠进场开店,再被他掌握了本城各大名家作者的身份信息,又用“审核警告”这种事来威胁……挖墙角简直无往不利!
“大人……”
他想求,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李白龙突然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在花州开展工作,怎么就这么难?郑会长,是不是你们这些狗才着意敷衍塞责,垄断本州文创?”
郑会长闻言,一时福至心灵。
他回首看看同伴们,大家都一脸无奈。
郑修远咬了咬牙,低声道:“听说陈老板想要开店?花州同行,一向欢迎外地朋友前来公平竞争、刺激本地市场……”
李白龙笑道:“你们愿意参与良性竞争,这很好啊,我很支持——说起来,我也觉得,花州往日没有实名制惯例,应该给作者们一个缓冲时间,比如说宽限几个月……”
郑会长心念转动,急忙道:“大人英明,大人仁慈,不如出具公文,给大家伙儿一个明确的时限,以免人心浮动。大家心定了,也更能支持同文大政。”
能拖几个月,就可能出现转机!
李白龙点点头,沉吟片刻。
他突然又苦恼道:“宽限期倒是好说,但宽限期间出了问题,又怎么办?再者,实名制是为了确保作者们的忠诚。肯实名认证的,自然是忠诚的,但宽限期内,我又怎么确保大家是不是忠于朝廷的?”
啊?什么意思?他又想干什么?
郑修远只觉得哭笑不得:“大家当然是忠于朝廷的……这种事情怎么确保?难道要大家写一个保证书不成?”
李白龙似乎被提醒,突然一拍桌子。
“不用写保证书!”
他目光灼灼,高声道:“本官想到了!想要证明自己对朝廷和大齐的忠诚,不用什么保证书,甚至不需要什么实名制……”
郑修远急忙问道:“还未请教?”
李白龙一拍桌子,断然道:“依本官之见,只要写出一部献礼作品、一曲忠不可言的赞歌,而且被朝廷认证表彰了,那这作者,自然是忠诚的!”
他斩钉截铁道:“甚至不用实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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