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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林火山愿不愿意信啊?”轻飘飘的询问,让高必进心下剧震。
他被李白龙赚进同文局,以为这厮别无他法、只能狗急跳墙,本拟一语不发,扛过所有羞辱讯问,等花州官场发现他失踪、事情再也捂不住时,事情就会彻底闹大,届时便有上官御史彻查此事。
然后锋林系的朝堂势力就可以趁机声援、落井下石,给李白龙定一个构陷同僚、私扣官员的大罪。
届时,李白龙在今日的一切行为,都会成为钉死他的呈堂证供。
即使有皇叔和灵御派相护,也绝对难逃牢狱之灾。
因为他坏了官场上的规矩!
然而。
李白龙言语如剑,直指他最大的倚仗。
倘若高必进胁迫萧南烟潜伏、暗示花州官商围剿李白龙、乃至带刀夜闯同文局的事情暴露,他自身锋林系的标签又人尽皆知,届时事情暴露,锋林火山会冒着触怒昭王、再启国战的后果保下他吗?
还是将他作为弃子、速速切割,甚至捏着鼻子认下北宁策反的说法?
此言极是诛心,高必进惊怒交迸。
——李白龙居然心狠手辣到这地步!
不过终究宦海沉浮多年,高必进只慌乱了几个呼吸,便意识到这条毒计之中所存在的巨大破绽。
只听高同知咬牙道:“什么锋林火山,什么北宁,我全然不知道、听不明白!你构陷官员,拿得出证据吗?想要随意罗织一番,就判定一州高官通敌,李白龙,朝廷可不是你家开的!你说是就是啊!”
他高声叫道:“让萧南烟跟你,是我听说你是墨凤,想要跟旗下最赚钱的作者、大齐的明日之星处好关系,有什么错处?”
“至于默许花州官商围攻你,甚至暗中推动,是因为你欺辱我小舅子,还打了我的小妾,这是私仇,说我以私怨而用公器,我便认了这渎职之罪!”
“今晚夜闯同文堂,是我喝醉了酒!想到前日私怨,一时不忿,踹门而入,这是酒后失德、以下犯上!我这就上书请罪!”
高必进说到这里,露出恶狠狠的表情:“就是这么回事!我做错了,请国法罚我,你说甚么锋林指使、北宁策反,完全子虚乌有,我到了御史台,到了大理寺,哪怕到了金殿上,都是这种说法!”
“我私德不修,为官不妥,受罚理所当然!你揪着我一点错处,便想给我按上里通外国的大帽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他说到这里,又开始用力挣扎:“放开本官!我会自囚府衙,上书请罪,毕竟五品地方大员,即使犯了罪过,也没有同文局来审讯的道理!”
——我笑李白龙还是太嫩!
想一出是一出,这官场的规则,岂是他能搞懂的!
我只咬牙死撑,将所有罪过归于己身,哪怕因此被去职问罪,八锋台也会念着我的好,过上两年,也会有起复的机会!
还想栽赃构陷老子?可笑!
就在这时,他听李白龙喝道:“带他去两限房写材料!”
那些同文差役立刻响应,将高必进提起,几名修为精神的临时工便上前来,数只手掌抵住同知大人的炁穴脉门,开始消磨他的内力。
高必进脸色苍白,发出闷哼,直至神色渐渐委顿。
被人架着带下去之前,他才阴恻恻开口:“我还是官身,五品官员。即使同文局有职权范围内的审判之权,这项权力也绝不会包括其他部门的在职官员,你将我扣押审讯,已是违规,御史台必不容你。我带刀夜闯,确实是罪过,你派人将我扣下,也不算错。只是在这之后,你应该将我移交给……”
话音未落,他便吃了一记耳光。
“你在教我做事?”
李白龙训斥道:“鬼神夺走了你的魂魄!在同文局的铁拳面前,不必抖你那即将逝去的官威,也不必卖弄你那可笑的知识……带走!”
夜晚的同文局其声寂寂,唯有火把的滋啦声和纷乱的脚步声持续响动,李白龙一马当先,众人压着高必进来到后堂,将他推入一间厢房。
高必进还以为将进囚室,正盘算着要不要趁机自伤,好告李白龙一个“私刑官员”的罪名,进房之后,却自一怔。
这房间很奇怪,烛台钉在桌面,一应桌椅全都厚厚包着软布棉花,窗户沿台之物全都经过特殊处理……看起来非常诡异。
而墙壁上的东西则更奇怪。
寻常房间,墙壁上的装饰要么是名人字画,要么是礼器兵刃,唯有这间房,墙壁上如糊纸一般贴着各种各样的字样标语。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限定时间、限定地点。”
“与其对靠山苦涩汇报,不如向局座老实交代。”
“今朝抗拒写服辩,明日地府填表格。”
除了这些催促之语,还有些搞心态的贱言贱语。
“好急啊,我好急啊,这里应该怎么写啊!”
“拖到现在都没写出来,真不知道会被怎么狠狠地惩罚!”
“不想写啊,想必他们一定会理解我的吧!”
种种胡言乱语,简直像是疯子的呓言。
高必进先是当笑话看的,可看着看着,就有些心浮气躁,他虽然跟李白龙叫得嚣张、无比自信,可内心的慌乱,又有谁知道呢。
毕竟在局势大好之际,被李白龙揪住痛脚、当场按住!
而且锋林密嘱他的事情,终究被李白龙察觉到了,此事若真是闹到朝中,事情该如何收场,八锋台肯不肯保住自己,终究得打个问号。
心潮起伏。
李白龙已走到他面前,正色道:“你仍是朝廷五品官员,官身犹在,体面未失,本局没有对你上刑具,没有把你投入牢狱,只是将你安置此地,责令你在限定的时间、限定的地点交代里通敌国、私通北宁的嫌疑问题……”
“呸!”
高必进断然道:“我没有!况且同文局区区一个文教衙门,有什么资格和职权过问里通外国的大案?”
李白龙傲然道:“教化司职权之中,亦有‘严查北宁诸邪崇拜’之责,抵挡宁国颜色造反、思想形态入侵,同文局也责无旁贷!”
高同知大喝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一个管地方水利盐粮江防户籍的同知,不仅酷爱听戏,而且指使家人吞并书局、掌控戏院,对文艺工作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热心,甚至主动参与戏曲剧本编纂,指使官吏排挤本官、抢夺同文局权柄,到底安的什么心?掌握了花州的喉舌之后,你是不是试图把花州人民编在信息茧房里?”
李白龙质问道:“说!你是不是收了宁国人的钱!侵占同文局权柄之后,是不是对朝廷关于天下同文的战略部署搞选择性执行?你参与改编、指使排演的剧本,有没有为宁国人张目的内容?有没有抹黑我们大齐的先辈?你被宁国人策反,在花州拉帮结派,搞小圈子,是不是在秘密部署什么?”
高必进怒吼道:“你说这些,有证据吗!”
他妈的!好烦!我哪里收宁国人的钱了!明明是八锋台……淦!想说!但却不能直接说出来反驳他!可恶!
李白龙轻轻一挥衣袖,负手道:“虽不明,其事体莫须有。”
“……”
高同知瞬间破防,突然大吼一声,挣脱差役的束缚,向李白龙扑去。
他毕竟是一科武进士,虽然上岸做官之后狗才练武,但底子仍在,武飨不断,一旦被他冲上去、冲撞了李局,临时工们的绩效都是要被扣光的!
李局不慌不忙,冷眼看着高必进的疯狂举动,在场所有人的反应都很迅速,立刻将高同知钳住,七手八脚,将他按在了椅子上。
李白龙亲自将软质的毛笔递到他的手中。
“好好将你的情况说明清楚。”他叮嘱道,“如果我的质疑冤屈了你,你也可以把真相写出来,我一定还你一个清白。”
高必进目中喷火,写你妈个头!锋林火山的事儿能写吗!
“先从萧南烟说起吧。”
李白龙耐心说道:“自临县之事后,宁人便盯上了我,想要将我绑到北宁,命令你想办法。你想出一条毒计,利用宁人策反的礼部高层给你弄来批条,又查出花魁家人信息,用以威胁,逼迫萧南烟请我一叙,给我下药。”
“将我迷昏后,你便把我交给北宁人,至于我失踪一事,则可以嫁祸给花魁,你置身其外,可继续做你的花州同知、北宁间谍……”
放屁!放屁!
你他妈真会编!根本不是这样!明明只是奉上司之命,在你身边插个钉子……真相才不是这样!
“至于花州官商围攻我之事,则是……”
李白龙娓娓道来,说得像模像样,高必进有一肚子反驳之语,可却说不出口,只能恨恨然注视李白龙,恨不得生啖狗贼之肉。
讲完真相,李白龙催促道:“具体情况你了解了吧,就这么写。”
高同知只是冷冷看着他。
“如果有异议,你可以写自己的版本。”
呵。
高必进怒极反笑,突然挥笔就写。
好好好,写就写,我写一个你构陷本官、拘禁同僚的罪状,我看你收不收——他下笔写下几个字,突然想到了先前的《感天动地窦娥冤》。
他妈的,写这戏的穷酸,懂得甚么感天动地之冤!
一腔激愤,高同知挥笔疾书。
“不须对史骂奸佞,眼前李贼是狗驴。老夫高必进是也,兴州人氏……”
正要痛写李奸谋陷忠良,忽感阴风阵阵,不知何时,屋内差役悉数退去,深夜寂寂,声也幽幽,非男非女、非人非灵之物飘然现身。
“哥,多写点啊……”
一轮强劲的梆子声响起,似乎是一折武戏的开场。
高必进是资深票友,闻声猛然抬头。
哗!是三个穿袍带的丑角,蹲腿拿势儿,两臂前后摆动,迈着四面俱到的方步摇摇摆摆走来,步伐非常飘浮,浮躁的心思,飘忽的眼神,还有画得稀烂的脸谱,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最烂戏班的最蹩脚的丑角啊!
他们一边滑稽地走来,一边发出了尖锐的笑声,解开了身上的袍带:“大爷咿咿咿咿咿咿咿,良辰苦短,叫小生们来伺候你呀!”
又有一个奇丑的老旦,迈着绞行步,跟在后面,咿咿呀呀啰啰嗦嗦地唱着虎狼之词:“君不见大好热狗陷巨口,八尺汉子眼泪流,呼天喊地无人救,哭求恩客掂不得,天地也,深陷无边丛林中,神念扫查难寻处……”
——花州同知高必进被两限之后,对他的催更是最严厉的。
直至五更天后,睡在同文局中的外勤人员们被叫醒,他们沉默地穿衣,吃过武飨,唤醒精神,配发兵器,举起火光。
同文局大门开启,众人分列而出,黑衣肃立,火光熊熊。
在他们的目视下,李局跨出正门,迎着即将破晓的黎明,发出号令。
“兵发府衙,理政花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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