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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风阵阵,将他的话吹得飘渺。

    阿姒疑心是她听错了。

    “夫君说什么,我怎就利用你了?”

    晏书珩迟迟不答,好整以暇看着阿姒,期待她接下来的反应。

    是惊惧,还是心虚?

    或是会被勾起什么回忆?

    可对峙几瞬后,他改变了想法。

    “没什么。”

    青年声音更温柔了些:“现在可还怕掉下去?”说着竟作势要松手。

    阿姒这才记起自己处境,哪还顾得上其他,匆忙揪住他衣襟,诚实地点头。

    “怕、怕得很!”

    只是她不明白,听他话里正经的语气,他似乎并不是在捉弄,反而有着授经问道般的郑重。

    难道他有别的用意?

    正忐忑时,只听青年正声解释:“其实你后方并非悬崖峭壁,山势平缓,草木众多,即便摔下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啊?”阿姒懵了,下方江水拍击石头的声音分明如此真切,“莫非是我听错了?”

    “嗯。”晏书珩淡淡瞥向下方嶙峋断崖,将她稳稳搂住,面上愈发道貌岸然。

    “你心有所惧,故有所感,一如上山时,台阶分明不高,且两侧有栏杆防护,但你因失明恐惧过甚,才觉如攀登蜀道、攀天梯。”

    “所以呢?”

    阿姒似懂非懂的,她不是不懂他所说的那些道理,而是不懂他的用意。

    “所以,不必害怕。”他冷然接话。

    和阿姒记忆中那张冷淡的脸一样,矜漠但正经。她半信半疑,做出十分认同的样子,受教地点点头:“没……没了?”

    他冷冰冰道:“没了。”

    阿姒若有所悟道:“原来夫君是为了帮我驱散恐惧啊,真是用心良苦。”

    原来他把她压到栏杆边、把她吓得如同鹌鹑,并不是恼羞成怒才以牙还牙,而是用心良苦,助她驱散恐惧?

    骗鬼呢?

    但阿姒面上不显:“我现在的确没起初那么怕高了,夫君现在能否放开我了?”

    他低低笑了:“还是怕?”

    阿姒低下头:“不是怕,是夫君搂得太紧了,我腰后被栏杆硌得很疼。”

    这不过是她随意扯的借口,但一说完,阿姒才意识到他们如今的姿态。

    他的手还牢牢擎着她的腰,大概是怕她真的掉下去,手上很是用力,那截柔软细腰似乎要被掐断。

    上身虽隔了一拳,但下方却是紧紧相贴,连彼此身形都能感受得无比真切……

    纵使阿姒未知人事,也知道这般姿态太过暧昧,耳际不能自控地窜起热意。

    “是我疏忽。”紧贴着她的郎君亦察觉到了,稍稍僵滞,搂稳她腰间,二人调转位置,将她带离亭子边缘后随即松开。

    前前后后,连喝个茶的功夫都没有,阿姒却犹如经了一遭轮回。

    她腿都是脱力的,但为了不让他觉得自己是朽木脑袋要把方才所做再重现一遍,只得佯装从容立在亭中,迎着江风,作出泰山崩于顶而色不改模样,莞尔浅笑着:“江风舒爽,我总算知道为何那些文人墨客…、英雄豪杰,都爱来此处凭栏远眺。”

    晏书珩倚靠着栏杆,手随意搭下,含笑看她这僵硬的从容,眉梢轻轻一挑:“既然喜欢,日后我多带你登高,可好?”

    阿姒嘴角一僵,她的从容像是被利石轻轻敲了一下,裂开一道缝隙。

    罢了,且先记上一账,来日总有机会以牙还牙,她转而专心吹风。

    拂过脸上的风暖了些,风带来了渔人沧桑的歌声,他们出来得早,这会当是日头升高了,渔人们也出来干活了。

    阿姒侧耳静听。

    唱的是:“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歌声怆然,将千里之外的战火和颠沛流离吹到了暂还得以安宁的上庸郡,江上飘零着的渔船也像一片片浮萍,从乱世飘来,孤零无依。

    在众多船只中有一艘不起眼的小舟,船夫正摇着桨,往一处被悬崖峭壁夹在中间的江流划去。

    舱内,一眉目深邃的汉子正捣药,他身侧有位的墨衣郎君倚窗而坐,大抵是受了伤,面无血色。

    墨衣郎君约莫十八九岁。

    眉眼透着少年人特有的的干净俊秀,但神情是超出年龄的矜淡沉稳,这沉稳使得他虽面色苍白,但不减傲寒凌然。

    叫人望而却步。

    他正定定望向远处。

    目光漠寒,但很专注。

    汉子好奇,不时凑过去看:“哟,远看人模人样的,大白日的竟把那盲女拖上山,人小女娘不从,他还要把人推下悬崖,真是猖狂,不对,”

    汉子定睛一看:“那女郎梳着妇人发髻!啧啧,这些士人满口仁义道德,说什么高洁,不也强夺人'妻?”

    身侧郎君目光愈显凛然。

    汉子不正经地叹息道:“可惜我们的人已折了大半,小主子为了救我又添新伤,不然我们合力把那美人儿抢回给您当夫人倒也使得!”

    那郎君淡淡瞥向汉子,眉间凝了霜。

    汉子虽比他大了十来岁,可被这么一看,颈侧都发凉,忙噤声捣药。

    江上东风阵阵,送走了往来的渔船,也送来一阵清爽。

    江上亭中,年轻男女依旧临风而立,青年身姿颀长,温雅从容。女郎亭亭玉立,如水中芙蓉,姿韵天成,身后青丝及蒙眼布条随风飘扬,似要羽化登仙。

    半山腰石阶上。

    穿云百无聊赖地往上瞧去,笑嘻嘻道:“身居高位,美人在侧,人间至乐也。别说,郎君和那刺客的妇人,挺般配。”

    破雾没接他的话。

    穿云心想,与郎君声音相似的刺客行刺了郎君,郎君则用这相似的声音,把刺客妻子留在身边,不禁感慨:“这可真是孽缘啊!”

    远处渔歌正唱到悲怆时。

    “陇头流水,鸣声呜咽。”

    “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阿姒听得入神。

    她自知年少狭隘,眼下也把自身安危看得终于一切,未经历过人世颠沛,也远远称不上心怀天下。

    只是今日听着歌声,心中无端涌起一股怆然,神差鬼使地低喃道:“江南杨柳今仍绿,洛阳牡丹何处去……”

    晏书珩转头看她。

    “你去过洛阳?”

    阿姒果断摇头:“未曾去过,我只听说,洛阳似是前朝旧都?”

    晏书珩曾在少时辩得洛阳名儒哑口无言,自认也算善辩。

    此刻喉中却如梗着一根刺。

    许久,他淡道:“确是旧都。”

    如今国祚犹在,但中原大半疆土失守,世族纷纷南渡,都城从洛阳变至长安,再到建康。虽留了个“大周”的国号,然而却只能勉强称为“南周”,与前朝又有何益?

    阿姒听了他的话,不无唏嘘。

    自苏醒后,过去的事包括往日的见识都被她忘了干净,只剩本能。

    身边能接触的人不多,偶尔从旁人只言片语中得知关于时局的二三事,大概知道当今都城是建康,国号为“周”。

    不知为何,今日提到洛阳,心中不自觉怅然,或许是每一个大周人内心的隐痛,又或许,她的从前与洛阳有关。

    得知洛阳已成“旧都”,她不由下意识地想回避,直觉若自己过去和洛阳沾上联系,十有八九不是愉快的记忆。

    各自默然吹了会江风,晏书珩转头望向尽可能远离四面栏杆的女郎,无声笑了:“既然怕高,便回去罢。”

    阿姒如蒙大赦,整个人像即将被晒干的花枝突逢甘霖,一下活了。

    她按捺住雀跃,温柔道:“好。”

    下台阶时,阿姒怕他又要让她自己克服恐惧,先发制人道:“经夫君方才提点,我心中惧怕少了许多,只是,”

    晏书珩笑着看她:“只是如何?”

    她真挚道:“我想牵着夫君的手,我喜欢和夫君执手相携的感觉……”

    话说完,她自己先被这夫唱妇随的说辞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身侧人却很受用,握住她腕子。

    “走罢。”

    阿姒任他牵着,这回没有隔着衣袖,男子指腹的厚茧覆在她腕子上,偶尔有意无意地轻揉,带来一股粗砺的痒意。

    这感觉真是奇怪。

    .

    折腾半日,总算回到小院。

    后来她的夫君竟破天荒没再外出,一道用过饭后,他竟还留下来陪她在院中闲坐,阿姒讶然:“你不走了么?”

    晏书珩淡道:“这是嫌我扰了你的清净,要把我赶到家外头去?”

    阿姒忙辩解:“夫君难得在家,我受宠若惊还来不及呢,怎会赶人?”

    对面人语气里夹了笑意:“那便是责备我差事繁多,疏忽了妻子。”

    阿姒抓住他衣摆,作怨妇状:“夫君你也知道啊……”随即大度挥手,“不过你辛苦奔波也是为了这个家,我身为妻子怎会不知?只求你在外常惦记着我。”

    为人妇的时间虽不长,但她早已将这体贴又幽怨的腔调拿捏得当。正暗自得意,肩膀忽地被他轻轻一推。

    阿姒猝不及防,倒在躺椅上。

    他以前从未这样,今日又在江边那般暧昧地搂抱,像打开了亲密的闸口,

    她往后缩了缩,红着脸道:“你……这还是大白天里,夫君想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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