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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赌,就赌大的!谢玄衣知道,方圆坊在自己身上押了重注。
他注视着雪主,看到后者的反应之后,更是确信了这一点。
“小谢山主,想说什么?”
雪主轻叹一声。
“我不好奇雪姑娘背后的大坊主身份。”
谢玄衣微笑道:“知晓同为盟友,便已足够。既然他希望我夺得魁首,未来证道阳神,那么自然应该清楚……种因得因,种果得果这个道理。”
雪主沉声道:“小谢山主需要方圆坊做些什么?”
“此次北狩,凶险难料。”
谢玄衣轻声道:“我需要方圆坊为我准备一些物事。”
他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玉简。
雪主怔了怔,神色复杂,接过玉简。
上次彩璞城见面,她还不敢确定,谢真是否会和自己合作……如今来看,这是早就等着自己登门了。
玉简里都是一些珍稀材料。
这些大多是用来铸造阵纹,缔造符箓所用。
“小谢山主还会结阵?”
雪主收下玉简,感觉浑身轻松,谢真表态之后,她的任务便也算是完成。
她最怕的,是方圆坊押注,这份好意,谢真只是心领,并不接受。
一饮一啄,皆有天定。
如今谢真主动开口索要这些材料,便算是站在了同一战线,未来横扫诸敌,登顶阳神,方圆坊自然也会收到一份巨大的气运反哺!
“毕竟在书楼修行。”
谢玄衣淡淡道:“多少会一些微薄之术。”
雪主看出了谢真的防备之意,笑着开口:“我的意思是,需要将这些材料直接炼成符箓么?”
“不必了。”
谢玄衣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好意。
他知道,在雪主眼中,自己索要这些符箓阵纹材料,很可能是为了应对诸敌。
但谢玄衣其实是为了“神明果”而要!
雪山那座洞天秘境,被金刚道则包裹,寻常修行者想要踏入其中,需要承受巨大压力……那座洞天秘境不知有多少凶险,需要耗费多少符箓阵纹,才能横渡秘境虚空,抵达最终果实成熟的彼岸!
“再过十数日,北狩便将开启。”
雪主郑重说道:“这些材料会在北狩之前,准备齐全,由我亲自送到您的府上。”
谢玄衣不再客气:“那就有劳了。”
……
……
北狩在即,大褚皇城近十年来前所未有的热闹。
大褚四境的宗门,世家,纷纷赶往皇城。
大世之争,气运之争。
谁都想在北狩之中,成就功名——
当年谢玄衣狩得凰血大妖,之后步步高升,斩获天骄榜首,登顶剑魁,历历在目。
“青州百花谷也会参与此次北狩!”
“西境乾天宫圣子,也来到皇城了!”
“道门太上斋的道子,玉清斋的仙子也来了……据说此次北狩,道门七斋来了三斋!”
“如此来看。”
“大穗剑修似乎是真有些没落了,此次北狩,只来了莲花峰一山,谢真一人……”
“嘘!噤声!”
“那谢真是何许暴戾之人,你难道不知道?前些日子,武宗林谕向他问拳,他借机发难,将林家都送入了地牢之中,据说他和元继谟乃是挚友,曾经是皇城司的暗子,专门为皇族做事……”
谢玄衣坐在茶楼雅间,微微打开一线木窗,听着街巷里的传闻流言,神色有些复杂。
陈镜玄坐在对面,听着这些离谱传闻,感慨问道:“你不生气?”
“生气?”
谢玄衣摇了摇头。
他淡淡道:“有什么可生气的?”
他进入皇城,才多久?
满城流言蜚语,已将他描绘得十恶不赦。
最荒唐的是……他竟然成了元继谟的挚友。
“俗世之中,绝大部分人,都只是凡人。”
陈镜玄微微垂眸,呢喃说道:“修行者自诩‘仙家’,将凡俗比作‘蝼蚁’,其实这个比喻倒也不算夸张……无需阳神阴神,只要修成一座洞天,便是真真正正的仙凡之隔。”
一位洞天境修士,便可以屠尽一座满是凡俗的城池。
铁骑冲阵,虽然可以将其斩杀……但需要借助大阵,封锁天地气机。
如此一来,便还是仙家斗法。
“在这座王朝,凡俗之所以能够‘活着’,便是因为他们能够提供香火,气运。”
陈镜玄坐在茶楼的最高点,俯视着皇城里的苍生。
他的眼神有悲悯,也有不忍。
“阳神境的晋升,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若是能够受万人敬仰,汲取大量气运,那么这个晋升过程……就会相对容易许多。”
游海王想要晋升阳神,选择了最冷酷铁血的方式!
潮祭鲤潮城,强行汲取生灵命数,为自己所用!
在大褚王朝,这是铁律所不容的禁忌之事。
但放在妖国。
为了晋升大尊,牺牲数万妖灵生命,实在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弱肉强食,便是这个世界烙刻在每个生灵骨子里的规矩。
只不过人族,用了无数规则,将这条铁律保护起来——
“在皇城的‘至高者’眼中,凡俗是水,他们是船。如果没有了凡俗,那么他们的统治也就失去了意义。”
陈镜玄缓缓道:“如此一来……作为香火,作为江水,凡人能看见的,能听见的,便也都是‘至高者’希望他们看见,听见的。”
“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说,凡俗皆是愚昧。”
谢玄衣罕见地耐心听完这些话,然后给出结论。
“……凡俗大多愚昧。”
陈镜玄摇了摇头,更正道:“总有特别例子,即便那些天人,开窍修行之前,也只是凡俗一员。”
“所以你不用担心,他们今日畏惧你,诽谤你,只是暂时的……”
小国师俯瞰着这些人,同情地说:“皇城有许多风风雨雨,这些年街巷青石的青苔,都换了一茬又一茬,过些日子,要不了多久,他们便会忘记你。”
“原来你约我在这见面,只是想安慰我?”
谢玄衣笑了。
“书楼这些日子,遇到了些棘手的麻烦。”
陈镜玄也笑了,道:“很抱歉,未能在前些日子,帮你佐证清白……林家之案和北郡世家的梁子,大概只能等北狩结束之后再来解开。不过那些人也不傻,他们不会被元继谟平白无故当剑使。”
“不必对我道歉。”
谢玄衣摇了摇头,平静说道:“林家之案,我不在乎。书楼愿意给谢某一个身份,谢某便已经感恩戴德了……这种小事,哪里需要你来出面?”
小国师哑然。
两人坐在茶楼的春光里,默默饮着茶水。
“我还以为,你平日里只会待在书楼。”
许久之后,谢玄衣主动打破了这份平静:“先前听笨……姜大人说,这些年,你几乎从未离开过书楼半步。”
“其实从笨虎口中所说的,那些关于我的话,只能信一半。”
陈镜玄笑着说道:“毕竟,让他知道我全部的一切,实在是太可怕的事情。”
正如先前所言的以上驭下之道。
姜奇虎在书楼行事,他所看到的,听到的,大多是陈镜玄让他看到的,听到的。
这倒不是恶劣的“欺骗”。
而是他实在太过刚直,容易被秦百煌套话。
如果陈镜玄不防着姜奇虎一些,那么要不了多久,皇城就会流行第二本传记故事,书楼轶事。
“说什么仙凡有别,其实也是幌子。”
陈镜玄感慨道:“这套高高在上的谎言,骗得了别人,骗不过自己……问心劫,问道劫,天人劫,哪一劫不是凡俗众生要渡的劫?修行者一样有七情六欲,成了监天者,成了新国师,一样会想要找到‘活着’的意义。”
谢玄衣挑了挑眉:“所以你也不是一直待在书楼?”
在他印象中。
陈镜玄是一个很“静”的人,像是一块坚韧的石头。
在一个地方落下,便可以长长久久地扎根。
“只是为了更好的‘活着’。”
陈镜玄笑道:“我喜欢在这个地方,看阳光,看大雨,看风雪。”
这个样子,已经过去了十年。
“那你想过离开皇城吗?”
谢玄衣注视着小国师的双眼,无意间抛出一个问题。
陈镜玄沉默数息,摇了摇头。
“这世界很大,远不止一座大褚皇城。”
谢玄衣轻声笑了笑:“如果我是你,我应该常出去走走,不仅仅是看这世界,也是看这众生。除了光风雪雨,这世上总有些人,是你应该去见的。”
“……”
此言一出。
茶楼再次陷入静默。
这一次,是由陈镜玄打破平静。
“对了……此次请你相见,还有一事。”
小国师避开了先前谢玄衣所提到的那个话题。
他笑了笑,抬起袖袍,轻轻一挥。
唰!
桌案之上,多出了一把漆黑狭长的物事。
这是一把伞。
不……准确来说,这是一把剑,一把包裹在伞鞘中的剑。
谢玄衣目光牢牢吸引在伞鞘之上。
这伞鞘刻着一朵朵漆黑莲花烙纹,还夹杂着斑驳纤细的霜白雪痕。
若干年前。
炼器司秦百煌想要炼制【千机伞】,当时谢玄衣软硬兼施,想要逼迫秦百煌给自己炼出一把剑鞘!
但后者死活不肯答应,此事只能作罢。
“锵”的一声!
陈镜玄轻轻按住伞鞘,发力将剑身拔出,展示此剑锋芒——
银亮白芒,顿时照耀整片天地。
很久没看到这么令人心神摇曳的剑器了。
谢玄衣有些恍惚,深吸两口气,他心湖才平静下来,故作懵懂:“这是……?”
“千机伞还未问世。”
陈镜玄柔声说道:“你师尊当年提了个很好的建议,秦百煌采纳了,用剑身作为伞骨,用伞身作为剑鞘。这是炼器司的第一件‘成品’,本该送到莲花峰,但正好你在皇城,便正好交到你手上。”
谢玄衣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看着眼前男人,不知该说什么。
但小国师只是温和笑着,将伞与剑,推到面前少年身前。
谢玄衣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伞鞘,剑身。
他摇了摇头,道:“无功不受禄。这礼我不能收。”
上次他收下了众生相。
这次。
陈镜玄又送来了千机伞改的剑器。
“此次北狩,总需要一把趁手兵器。”
小国师苦口婆心说道:“听说你如今乃是金身境,想必第二条剑道……正需要它。”
见谢玄衣不为所动。
小国师长叹一声:“放心,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如果你不收,秦百煌不知要送给谁去,炼器司那帮家伙们都是一身臭毛病,铸出来的东西,要么当宝贝一样供着,要么当废铁丢了。”
“……你也不希望这把剑,转头就被丢到角落里吧?”
后面这句话,起到了作用。
谢玄衣面露无奈之色,他仅仅只是注视着眼前的伞,剑。
还未伸手。
那伞剑便产生了共鸣。
这把剑鞘,仿佛已经有了灵智,微微震颤,便将剑器荡出一片片轻鸣之声。
片刻之后。
谢玄衣终是轻叹一声,伸手握住了伞剑。
“主要是剑鞘珍贵,乃是【千机伞】雏胚,可随神念心意变换。”
小国师见状笑了,温声说道:“我从炼器司那随意拿了把剑,正好可以合住……这把剑的名字叫做‘野草’,但剑鞘还未起名。”
谢玄衣摇了摇头。
他哪里不知道,陈镜玄是在骗自己。
无论是剑,还是剑鞘,都铸造极其用心,隔着数尺,都能感受到逼仄的锋芒!
他握住长剑,插入鞘中。
拔出,便是连绵不绝的轰鸣。
这雅间被符箓围住,依旧荡出阵阵剑气长鸣!
谢玄衣看出来了,这剑鞘的确更贵重些……脱离“野草”,依旧可以合住其他剑器,哪怕是自己的“沉疴”!
这剑鞘,分明就是为了十年前的自己,专门定做!
如今,换了一种方式,送到了自己手上。
小国师笑着问道:“给剑鞘起个名字?”
谢玄衣犹豫了一下,诚恳推脱:“这不太好吧……谢某不太擅长起名。”
但在陈镜玄的再三劝阻之下,实在拗不过。
谢玄衣陷入沉吟。
他凝视着剑鞘。
这剑鞘之上,雕琢着莲花。
莲花之间,又掺杂霜白色的细雪,以及被细雪染白的草叶。
思忖许久之后,谢玄衣心中有了答案。
他认真说道:“不如就叫……春风?”
“真是好……”
早就准备好了赞许之词的小国师,脸上笑意顿时僵硬,他神色古怪地看着这把剑鞘,重新端详了一下,问道:“真是好奇怪的名字,为什么叫春风?”
这剑鞘上有莲花,有雪花,有草叶。
唯独不见春风。
“……”
谢玄衣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默默推开木窗。
冬去春来,枯雪消融,满城柳絮,比雪更白。
若无春风,何来向死而生?
落花时节。
不见春风,但又处处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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