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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歌德在游记中写道:如果不去西西里,就好像没有去过意大利。《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里,那个穿着高跟鞋扭动着腰肢,妩媚地走过沿海长街的女人,是章片裘性启蒙的对象;而《教父》系列,则是他成为男人的精神教科书。
只是章片裘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前往西西里,且是那个19世纪中旬,伴随着柠檬这项水果的暴利而日益激增,且迭代极快的黑手党猖獗的领土。
嗯,还有柑橘和硫矿,柑橘没柠檬易保存,军队也收,但价格比柠檬略低,而硫矿是为了制作炸药,聚集在南部。
今年,意大利第二次解放战争,距离统一西西里,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此时,对于这片岛屿上的黑手党来说,是最动乱的时期,杀戮、抢夺和死亡是家常便饭,别说一个外来的唐人了,就是黑手党之间的迭代也极快。
“章先生,吃得消吗?”谢寻有些担心。
他们得骑马到车站,先坐火车,再坐轮船,再坐马车,再坐轮船,之后才能抵达目的地的港口巴勒莫,而抵达巴勒莫,就到达了法律所不到的地界:西西里北边。
“还行,火车上可以休息下。”章片裘的右手已经没了知觉,但或许是脑子里一直在琢磨,倒不觉得疼,只是身体一个劲出虚汗。
远远地,在路口阳光洒落最刺眼的地方,出现了一匹马。
章片裘以为自己幻视了,因为马背上的姑娘背上背着枪,腰间盘着长鞭,像极了温默,那个第一次出现在酒馆外面就打动了他的女人。
说来也真是奇怪,她仿佛不需要做任何事,就站在那就能勾起他内心的炙热,只是她是爱新觉罗.奕劻的人,而那个温行鹤这些日子给这个送东西,给那个送东西,不就是想入东方古物协会?
这个狗屁协会!标榜的是保护东方文物、鉴定东方文物、将东方文物科学的收藏,实际上,办这个协会的目的只有一个:配合政府瓜分掠夺品。
协会里头担任管理职务的人,或与这次前往大清国战争里头的达官贵族的家庭有关,或与东印度股份有限公司有关,而其他会员,林林总总,要么是古董贩卖头子,要么是狗腿子。
至于温行鹤、温默,就是狗腿子。
他有些晕眩,闭了闭眼后,再睁开。
真是温默。
“你好,章先生。”温默轻踢马背,朝着章片裘走了过来。
“就在那说吧。”章片裘露出了冰冷的神情,与此同时,李举起了枪。
早上,他安排李将圆明园其中一张档案的抄写页,送到温行鹤府邸,这是很冒险的行为,因为距离大英博物馆那场凶杀案过去也就近一个月,若是温行鹤把这张抄写页送到潘尼兹手里示好的话,那章片裘哪怕活着回来了,也是个麻烦事,恐会被捕。
但此番去西西里,未必能活着回来,而火烧圆明园……就在这五六天内。
总要做点什么的。
可路途遥远,又与大清国毫无联系,在这很可能死在西西里的关头,他必须铤而走险,将这一页抄写页交给温行鹤。
虽然章片裘与温行鹤接触极少,但这段日子他也观察了下,这人虽到处拜见白人,但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且背靠贝勒爷——爱新觉罗.奕劻,是靠近大清国权力最中心的人了。
虽说这段时间打探了下,这温行鹤在他带过来的那些人嘴里口碑很好,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章片裘的手也抓住了枪。
温默本是笑着的,马儿原地止步。
“我来,是告诉你,东西收到了,也已经安排人去告诉贝勒爷。”温默的语调从冒着热情,到保持距离,但脸色丝毫不惧,她用马鞭指了指他的枪,“我不是来跟你作对的,别怕。”
“安排了,那就太好了。”章片裘松了口气。
“约莫三四个月,贝勒爷就会收到消息,至于他会如何跟大内说,会不会说,就不是我们这些奴才能掌控的了。”
“三四个月?不……不是发电报吗?”
“现在大清国哪里来的电报?又不是洋人。”
仿佛一桶冰水泼了下来,章片裘闭上了眼睛,只觉得阵阵悲凉袭来躲无可躲,其实将圆明园档案抄写页交出去的那一刻,他有这个心理准备:历史是不能改变的。但当黑暗摆在眼前的时候,内心还是无比疼痛。
三四个月,火烧圆明园就在这几天了!
“谢谢。”章片裘睁开眼,说道。
李与谢寻同时看向了章片裘,因为他这句话的语调仿佛植物被风干了般,没了生命力,就好像临死之前咽下最后一口气,可只过了一两秒,章片裘又吸了口气,一股劲儿劲儿的气质浮现了出来。
温默动了动唇,只觉得耳朵有些烫。
说来也奇怪,在开业那天,这个男人刚从马车上下来时,她就注意到了,但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只是一种武术人的本能,毕竟唐人实在是少。可当记者要他去拍照时,这个唐人竟然立刻能理解到对方的意思,走准位置、露出辫子,还说什么……什么……在《泰晤士报》小沃尔特先生的领导下如何如何的。
当时,记者那惊讶又敬佩的样儿,她就知道这个男人真是有两把刷子。
就在那个刹那,她就有种别样的感觉,与在武帮里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同的感觉,说不上来,她不懂,只觉得鼻尖儿痒痒的,耳朵尖儿也是。
真厉害,她当时心想。
怎么感觉比我义父和师傅都厉害,她又想。
她的义父,是堂堂爱新觉罗.奕劻,如今的辅国将军、新封的贝勒爷最为信任的家奴,在来英国之前,一直是管家;而他的师傅,是如今能独当一面,黑狮狮头徐师傅的亲叔叔,也是当地狮王、武王。
她,虽然是个孤儿,打小跟着戏班子学武,但自从义父养了她后,让她拜师学武,又教了枪法和英文,她还会一些法语和德语呢。这是多么厉害啊,大清国如今那么多人都吃不上饭,而她能被义父养到这个份上。
能让她在那个刹那,能让她觉得这个男人比义父和师傅都厉害,所以才会浑身麻酥酥的吧,她想。
不,应该是他身上那种绝处逢生的劲儿,和义父与师傅一样,她又想。
“我看你是条汉子,愿你平安归来。”温默笑着看向章片裘,又朝着举着枪依旧保持警惕的李,扬了扬下巴。
这女人,枪口对着她一点也不怕,劲儿劲儿的,章片裘心想。
她的手摸到了身后,这是典型的掏枪动作。
“别动!”李低吼道,身体愈发绷紧,子弹上膛。
“叫唤什么?”面对子弹上膛,温默却轻笑着很是松弛,“我送他一把枪。”
说着,她从身后将枪与枪套齐齐取了出来后,丢到章片裘这边,章片裘左手一接,沉甸甸的。
“比利时产的左轮手枪,你用过没?这是子弹,你受伤了,手下拿着吧。”她说话间,一袋子子弹丢向了李。
她的马儿往前走了两步,脚踢了下,马儿很听话地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推弹杆不在枪管的正下方,在枪管侧边。”温默说到这,脸色严肃了起来,“我们并不想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路子走歪了,黑手党是一群强盗……看你是条汉子,小小助力而已,切莫对外说。”
章片裘看着手中的左轮手枪,好东西,木质枪柄上还有浮雕,漂亮得很,又小巧,是这个年代很好的防身武器,他朝着温默拱了拱手,“谢谢,不过,你们路子也走歪了。”
“哪里歪了?”
“和洋人合作。”
“不和洋人合作,难道像你一样和黑手党合作?那就是一群土匪。”
“英法政府何止是土匪,他们是一群畜生。”
“我们是为了大清国。”
“大清国,要亡了!”
章片裘克制着内心的愤怒,这段日子以来,他眼见着温家父女将那好东西一箱一箱往各个博物馆的馆长、理事府邸搬,其中还包括好几个在大英博物馆展出的精品,心疼不已。
虽然不能确定知道爱新觉罗.奕劻派他们来做什么,但推断应该就是为了他以及那堆亲王转移财产铺路而已,大清国之亡,和这群人的腐败息息相关,怎么不令人愤怒?
“你说什么?”温默咬着牙,马儿往前朝着章片裘走了过来,“你说,大清国要亡了?”
“对。”章片裘压着怒火,他很想说大清国已经亡了,但谁又相信他来自未来呢?从穿越到现在短短的两个月,他的右手废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感觉到自己这个穿越人那点可怜的历史,根本不顶什么用。
挫败、屈辱和愤怒,让他牙齿咬得咯嘣响。
“你这个混账奴才!”温默的声音用马鞭指着章片裘,“竟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章片裘还想要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时,见刚刚还愤怒的温默,突然冷笑了声,马儿再次后退,她昂着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你不过是个百姓,沮丧是正常的,我告诉你,泱泱大清,绝不会亡!”
“活在梦里。”章片裘突然不想说什么了。
说什么呢?
这群迂腐的大清国人,跟他们说封建制度会消失,跟他们说共I产I党还是跟他们说国家掌握在人民群众手里啊?更别提那个熠熠生辉、璀璨到不行的新世纪了。
他们懂吗?
他们什么都不懂,活在梦里。
他踢了踢马肚子,往前走去,拱了拱手,“感谢借我枪支,等归来,必登门拜谢归还。”
而骄傲的温默显然也不想再多说什么。
和他说什么呢?
他懂吗?
说御玺丢了,影响了龙脉,说他们来这就是为了找御玺,说他的义父和带过来的所有人早就写下了遗书,誓死不退也要在这陌生的英国找到御玺?还是说她认识的蒙古骑兵视死如归,哪怕迎着炮火,明知是死也骑着马挥舞着刀,冲过去!在最后一刻拉响绑在身上的炸药,哪怕不能同归于尽也绝不把战马留给敌人?!
他什么都不懂,活在底层。
她踢了踢马肚子,往前走去,她本想像章片裘一样稳重些,但实在憋不住,扭过头看着擦肩而过的他,“你如此看不起大清国,怎么,你不是大清国人?大清国,不是你的家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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